李寻鲸不动声色，只是站在一旁安静的听着他们的对话，一切信息在脑海中串联起来。

原来闯入他北冥归墟的几个黑袍人就是他们口中祁国国师的人，而那个破坏法阵为他赢得一线生机的开船人，应该就是贺海珠的哥哥了。

至于他的北冥归墟有没有长生不老之药，他心里清楚，根本没有这种东西，他们的目标就是自己，是自己的神魂力量。

是啊，凡人拥有了神的力量不就长生不老了吗？

那她呢？如果她得知自己就是祁国国君和国师要寻找的长生不老之药，她会出卖自己以保家族安危吗？

或许自己该远离她，以保安全，可如今自己确实要借助她的船队去找回丢失的力量，以及回到北冥归墟，重新塑造神躯。

李寻鲸思索着，不由得盯住贺海珠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在姜凌云的坚持下，贺海珠一行人被带往岛主府后院厢房里安顿，午饭过后便同姜东南兄妹细细商议如何前往北冥归墟一事，李寻鲸则光明正大地坐在角落里听。

“如果岛主所说的传言是真的，那我们该好好计划一下该带多少补给，沿途又该做多少停歇才行，北冥归墟终究只在传说里，是否真的有这个地方还有待考证。”贺海珠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回想哥哥留下来的航海手札里有哪些能用得上的内容。

姜东南点点头，说话的语气里满是赞赏：“贺姑娘所虑周全，有姜某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贺海珠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岛主客气，只是我最远也只是如今到鹿角岛来，更远的海域我没有去过，也不知道具体该做如何打算。”

“凡事都有第一次，贺姑娘第一次出海能做到如此已经很厉害了，况且，你身边有贺六叔这样经验丰富的老船长，想来也不用担心太多。”

“这倒是，六叔就是我的定心丸”贺海珠笑着看向贺六，见对方也回以微笑，这才继续说：“六叔最远去过北边的什么地方？可有听过北冥归墟的传说？”

“我最远也不过只到蜘蛛岛附近，蜘蛛海湾附近是海妖的地盘，我能从那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很少有人能越过海妖盘踞的地方继续航行。”

贺六是一行人中航海经验最丰富的人了，可就连他也只到过蜘蛛海湾，再往北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就更没有人知晓了。

在沉默之中，贺海珠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转头看向李寻鲸，开口道：“喂，海鲜！”

“嗯？你叫我吗？”李寻鲸从发呆中回过神。

“对啊！你不是海中神仙吗？你知道北冥归墟应该怎么去吗？”

贺六见姜家兄妹一脸好奇，连忙解释：“他的诨名，诨名而已。李公子与我家小姐在海上相识，他对航海也颇有经验，诨名海中仙。”

贺海珠这才反应过来不应该对初次见面的姜家兄妹透露太多关于李寻鲸的身世，连忙跟着附和。

李寻鲸却不在意，懒洋洋地开口说：“北冥归墟确实存在，不过你们的传言是错的，与传言相反，只有在海上升明月的时候，在大海的尽头，将整艘船浸入海中月，才能到达北冥归墟。”

海洋的潮汐与月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海神也能从月光里获得治愈的力量，因此，海中月便是通往北冥归墟的唯一途径。

“哦？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不知李公子这个说法是从何而来？”姜东南问。

李寻鲸诚恳地说：“多跟海里的朋友打听打听，它们应该都知道啊！”

“海里的朋友？”

“对啊，你随便找条鱼问问应该都知道。”

贺海珠赶忙跑到他身边捂住他的嘴，故作关切地说：“阿鲸你最近真的是太累了，都说胡话了。”

“唔噜噜噜噜！”李寻鲸瞪大眼睛想辩解，但是被捂住了嘴巴只能发出呜噜噜的声音。

姜凌云见状，笑道：“你这小娇夫还真的俏皮可爱，海珠妹妹原来喜欢这种类型啊！”

贺海珠尴尬地脚趾抠地，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哈哈哈是啊，我就喜欢他的可爱天真和俏皮。”

不知为何，原本还想要挣扎的李寻鲸突然安静了下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海洋生灵敬畏他、害怕他，人类仰望他、朝拜他，他感受过很多重感情，畏惧的、崇敬的、爱戴的、虔诚的。

可从没有人说过喜欢他。

他感受得到贺海珠对于海神的虔诚，可她不知道她日夜祈祷祭拜的海神就在眼前，所以她能说出喜欢自己这样的话。

喜欢，是什么样的感情呢？他不太明白，但只觉得心里痒痒的又暖暖的，这样的感情让他很舒服。

李寻鲸低着头想要隐藏自己内心的波动，可是上扬的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贺海珠虽觉得奇怪，但眼下只要他不再乱说话就足够了，她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议。

姜东南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突然开口道：“李公子天真率性幽默风趣，但要说到可爱俏皮，姜某倒觉得这四个字形容贺姑娘更为贴切一些。”

这话一说，贺六立刻皱起眉头，重重咳嗽了两声，朗声道：“如此我们一路向北，大概还需要做七八次停留补给，岛主在海上的朋友众多，可否行个方便？报酬上我们不会吝啬。”

姜东南明白许是方才自己说的话有些轻浮，让贺六起了警惕心防着自己与贺海珠接近，但他不在意，一来如果自己真的跟贺家搞好关系，回祁国报仇之事便多了一分助力，这也是他暗中协助妹妹与贺海明相处的原因。

二来，贺海珠确实俏皮可爱，甚得他心，反正她要招赘，自己不比这个来路不明的神经病更有优势吗？

他对着贺六严肃的脸露出温和的笑，回道：“六叔言重，我妹妹届时会与各位同行，我自然是要全力相助的。”

说罢，他从腰间解下一块厚重的玉牌交到贺海珠手里，说：“这是我姜某的信物，往北走有一十八座岛屿都是我姜家的产业，到时候姜姑娘拿着这玉牌登岛，岛上的人自然会以礼相待。”

贺海珠接过玉牌仔细端详，这是一块漂亮的血玉，这么大块的血玉实属罕见，更何况这块玉牌里的红色脉络分布的极为均匀，好看至极，甚至不用多做雕刻便能让人移不开眼。

姜凌云看了眼那块玉牌，撇了撇嘴，酸溜溜的说：“大哥你也太过分了，这玉牌我找你要了这么久你不给我，海珠妹妹都没开口你就巴巴地送到人家手上了，你是不是对人家有什么想法啊？”

贺海珠知道姜凌云是个不拘小节的豪爽性子，但没想到她居然不拘小节到这个份上，让她突然觉得手里的玉牌像块刚出炉的大烧饼一样，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姜东南忍无可忍，拿起手中的折扇敲了一下姜凌云的脑袋，“一派胡言。”他说。

随后又看向贺海珠，柔声解释：“姜某并非强取豪夺横刀夺爱的人，贺姑娘如今是贺家家住，于情于理我都该把合适的信物给合适的人。”

贺海珠当即放松许多，拱手道：“岛主说的是，我哥哥也曾说过，出海经商南来北往的若是顾虑太多虚礼反而不是好事，我代表贺家多谢岛主鼎力相助。”

就这样，一行人在鹿角岛休整几日之后又登上了潮汐号，同行的还有姜凌云和她的几个随从。

姜家获罪的时候姜凌云还是个小姑娘，如今在外这么就早已经长成英姿飒爽的女子，别说国师，就连当初亲自押送他出海的官差来了也认不出她就是当年躲在姜夫人怀里啜泣的小女孩，更何况船上那两个天天裹着黑袍子的国师手下呢？

于是，潮汐号继续向北航行。

自从离了鹿角岛，李寻鲸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每天晚上去甲板上沐浴月光之外，其他时间几乎不出门，贺海珠偶尔去找他，他也遮遮掩掩不知道在倒腾什么。

这晚，李寻鲸照例到甲板上沐浴月光，但却破天荒的叫上贺海珠一起。

甲板上，李寻鲸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玉雕递给她：“给你，我欠你的，还给你。”

贺海珠接过玉雕，举起来在月光下仔细端详。

一个身形高大俊逸的男子站在波涛之上，健硕的肌肉勾勒出优美的线条，栩栩如生的长发似在风中废物，男子身后还有一条跃出水面的鲸鱼，似是这男子的护卫生灵，带着勃勃生机。

“这就是海神吗？可是为什么脸上没有雕刻五官？”贺海珠喜欢的不得了，一边反复把玩玉雕，一边问。

李寻鲸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一本正经的胡说道：“咳咳……这个……海神容貌千变万化，还是不雕刻比较好。”

贺海珠点点头，她当然相信海神大人神力无边千变万化，她的注意很快被神像后面的鲸鱼吸引，笑着问：“那后面这个鲸鱼，是你吗？”

当然，这里都是我。可是这话只能在心里说，不能告诉她，于是李寻鲸点点头：“嗯，是我。”

“看来你真的是海神大人忠诚的仙侍，这神相我很喜欢……只是……”幸喜之余，贺海珠却觉得这神仙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这玉料怎么这么眼熟呢？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就你放在房间里的那块玉牌啊，那个什么岛主给你的。”李寻鲸答得一脸诚恳，贺海珠的脸上却十分难看。

“你把岛主给我的玉牌……雕了？！”

“对啊，那块玉挺好的，拿来做海神的雕像不算渎神。”李寻鲸说。

“你……你……这不是普通的玉牌，这是北面十八岛的通行玉令啊！”贺海珠看着手里的玉雕，简直气的七窍生烟。

可抬头看着李寻鲸那张美得人神共愤的脸上满是无辜的神情，又打心眼里怪不起他，只得盯着自己手里的玉雕，哭笑不得。

她定了定神，对李寻鲸说：“算了，事已至此我也只能事后再和岛主赔罪了，你呀以后要做什么记得先和我说一下，你可能久在海里不知人间风气……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她说了半天，见李寻鲸根本没有理她，甚至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的海面，心里不免有些不满，于是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

“嘘……别闹，有问题。”

“有问题？哪里有问题？我怎么没看到！”贺海珠看了看平静的海面，满脑子疑惑。

话音刚落，海面上月亮的倒影开始剧烈波动，宛如沸腾一般，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顷刻间就把月亮撕得粉碎。

紧接着，那诡异的沸腾开始向着潮汐号靠近，速度之快让贺海珠直接呆在原地，直到被海浪摇的站不稳这才回过神，原来真的有问题啊！

接连多日的风平浪静让姜凌云觉得无聊透顶，从前她出海哪次不是带着唱曲儿的说书的，再往前没遇见贺海明的时候，船上更有各处搜罗来的美男子闲来无事给她逗乐，要么就是跟海上各种势力打架，充实至极。

而现在呢，贺六就不说了，贺海珠每天不是看着航海图和手札就是贺家账本，李寻鲸每天不是在房间里睡觉就是对着大海发呆，偶尔自己想跟他聊几句，他对着海面就像老僧入定一样，说什么都不搭话。

姜凌云感觉自己都要憋疯了，恨不得跳到海里去抓两条鱼上来聊聊天打打牌。

“好无聊啊！”姜凌云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发出了今晚第十次感叹。

话音刚落，船体突然猛烈地震动，直接将她从床上掀翻到地。

身经百战的姜凌云第一反应就是有仇家用火炮攻击了潮汐号，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抓起挂在墙上的短刀破门而出。

甲板上聚集着许多人，贺海珠与李寻鲸也在，大家随着船只在甲板上摇晃，想要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间只听见一声暴喝：“哪个不长眼的敢攻击你姑奶奶的船，活腻了是吧！”

众人回过头，只见姜凌云一脸杀气摇摇晃晃站在甲板上。

贺海珠连忙解释：“姜姑娘，是沙丁鱼群，沙丁鱼群不知道为何突然暴动了！”

“沙丁鱼？这种小鱼有这么大能耐吗？”姜凌云觉得不可思议。

“真的是，这些鱼似乎中了邪，眼睛都变成红色的了，力气大的惊人！”

姜凌云听闻跑到船边往海里一看，水里果真是密密麻麻的鱼群，红色的眼睛在水里连城一片猩红，诡异的猩红不断翻腾撞击船体，不少因为剧烈撞击而死亡的鱼尸体飘在水面，很快就被同类啃噬殆尽。

“这是怎么回事？”姜凌云大惊。

“不知道啊！李寻鲸，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贺海珠急忙问。

李寻鲸沉声答道：“暂且不知，但沙丁鱼如此反常的异动不是好事。”

姜凌云似是想起了什么，赶忙拽着李寻鲸说：“你问问啊，你不是有海里的朋友吗？你问问啊！”

李寻鲸点点头，心中默念一个诀，一条沙丁鱼便从水里飞起蹿到他的手上。

“嘘，别怕，告诉我你们出了什么事？”李寻鲸凑近沙丁鱼，柔声问。

“吃……吃……吃光……把一切都……吃光……”沙丁鱼双目猩红，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好似一个饿了很久的恶鬼，满脑子都是进食。

李寻鲸皱眉，原本温和的生灵变得暴虐不是什么好征兆。

他刚想以海神之力安抚这条鱼，却见这鱼突然暴起，在他的手上一个鱼跃，鱼尾巴刚好甩在李寻鲸的脸上，啪得一声十分响亮。

海神大人的脸，又被鱼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