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会?”
双鲤看着面前他放大的脸,脖子后缩,神情有些不自然。
“那你就是答应了?小道士,你人真好!”
“我……”双鲤本想说她何时应了的但见他满眼欣喜,又说不出来了,她叹了口气,来都来了,多做一件事又何妨?不就是陪他找娘吗,这里拢共就那么大点地,还能上天不成?
不大的寨子里死一般的寂静,不知何时四周弥漫起一层薄雾,四更的天仍是很黑,月光被雾气遮去了几分,走在这些整齐的吊脚楼前又被阴影笼罩,若是来个胆子小的,这会儿怕是动也不敢动。
脚步的踏踏声以及随着步子轻轻晃动的银铃声穿插在楼前巷尾,双鲤跟在前头双手负在身后,脚步轻盈的少年身后,神游天外。
怪哉,怪哉,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会跟在诈尸的“喜神”身后,在一个诡异的寨子里,半夜三更帮他找娘?这若是那民间茶楼的说书先生听到了,那不得编个十来神鬼志异故事?
出神归出神,步子是一点没敢落下,双鲤生怕再把他给跟丢了,不过,从神婆的屋子出来到现在已经在这乌漆麻黑的寨子里逛了有一会儿了,说是要找娘,但她怎么觉得他又在耍她玩呢?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左拐右拐的也没个规律,倒像是乱走一气。
眼见着前头又到了巷子的拐口,双鲤记着这里,拐过去又是回了祭台,一道狰狞恶臭的血迹从那里一路漫延过来,其间有不少死虫,不过,这一路走来,这些她见多了,虽膈应,但小心避开倒也还好,只是,她有些奇怪。
为何出来这么久,地上都是那神婆留下的痕迹,但他们一直没遇上?就好像九喜卡有预感,提前避开了一样。
终于,在走出这条漆黑巷子,周围再无遮挡,有浅浅光亮能照得清前面的人时,双鲤在刚出去的那一刻便停了下来,不再继续往前。
“九喜卡,你到底要去哪儿?”
银铃声停,少年脚步一顿,一腿在前一腿在后,不转身也不说话,保持这个僵硬的姿势背对她,就好像突然被抽了魂一样,一具行尸走肉。
双鲤心中一跳,和崔小菜对视一眼。
——崔小菜!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打死不去!
崔小菜抗议,躲在她身后,一动不动,怂的一批。
“九喜卡?”双鲤认命,上前半步唤他。
少年仍是一动不动,双鲤低头目光落在他背在身后的手腕上,眉心一动——怎么少了条红绳?
她试探走上前,一手按在他的肩上,坚硬但不似骨骼,木头的触感,“咔嚓”一声带动她的心一跳,按着的“人”转过半个头。
“嗬!”
双鲤倒抽一口冷气,忙把手撤了回来,朝后退了几步,双眼却是无法从那半张脸上挪开。
这哪还是她一直跟着的九喜卡啊,这分明就是一个木偶!面部是空的,没有五官,完完全全一块被撒了血的木头!它没有眼睛,但转过头来盯着她时,无端让人有些心悸。
双鲤吞了口唾沫,双目圆瞪,手不自觉摸到腰间的桃木剑上,攥紧剑柄,但那木偶却又没了动静,只是那么“看着”她,一动不动。
对峙片刻,见它没反应,双鲤松了会儿神。
九喜卡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木偶?!她明明一直跟着他的啊,什么时候变的?是在巷子里还是从出来后就变了?还是说……之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周围灰蓝的薄雾,很难不让人想到墓居,细思极恐,双鲤摇摇头,抬起桃木剑对准那个木偶,剑尖抵着它的胸口。
“崔小菜,你注意到它是何时变成这幅鬼样子的吗?”
崔小菜才不会承认它方才出来后趴在她肩上迷迷糊糊又快睡着的事儿,便道:“或许……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是块木头成了精?”
“……”双鲤脸一黑,就知道从它嘴里听不到什么有脑子的话,她也真是多问这一嘴:“蠢猪!这是巫术!哪来的木头成~精!娘啊!”
话音未落,一阵诡异的风卷动薄雾袭来,将她的尾音吹的四分五裂,双鲤抬臂挡在面前,被吹得眼睛发涩,只好将双眼闭上,道袍被风鼓气,她稳住脚跟,双腿分开了些,极力让自己不被吹倒。
风吹过木偶,卷起它僵硬的四肢,连带着它整个身子一道被抬了起来,“碰”的一下巨响,它被砸到旁边的泥墙上,碎得四分五裂,木头块落得满地都是,腕上的红绳被风卷起,向上空飞去,掩藏于大雾之中,像个有灵性的红蛇,在空中蜿蜒盘旋,时上时下,最终乖顺地落在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上。
“叮——”,一声银环碰撞,狂风骤停。少年三指微微曲起,稳稳接住了那条红绳。
他坐于楼顶黑瓦之上,薄雾之间,单手撑着脑袋,膝弯抵着曲起的腿,饶有趣味地看着下面的人。他在这坐了有一会儿了,将底下的一切收入眼帘,看着她的表情从疑惑到惊怒再到恐惧,挣扎在狂风中真是有趣。
“咔——咔——咔——”
九喜卡挑了挑眉,将红绳再次缠绕回腕上,轻声喃喃:“小道士,我给你找了个朋友,你先跟它玩会儿,我啊……要去找里阿了,不能跟你们一起玩,真是可惜。”
话落,他站起身,轻盈地走在黑瓦上,隐匿于灰雾中。
这场大风刮的莫名其妙,走得也十分突然,就像未曾发生过一样,若不是满地狼藉,以及那碎了满地的木头,双鲤都要以为那只是幻觉。
如果这一切不是幻觉,那就只能说明——她又被耍了!
可是,他到底什么时候偷梁换柱,把自己换走的呢?!而且他找个木偶替代自己遛她在这寨子里转,没道理啊!他到底想干嘛?
“咔——咔——咔——”怪物的低吼声自身后的巷子里传来,声音越来越近,沉重的拍地声越发明显。
崔小菜浑身一激灵,见双鲤还在想方才的事儿,丝毫没注意后面,急得一爪子呼了过去:“后面!后面!”
“崔小菜你找死啊!”双鲤一把抓住它的后脖颈提溜起来,忽地反应过来:“你方才说什么?”
浓郁的腥臭味自身后传来,伴随着低吼声,拍地停了,双鲤脖子一凉,身后一阵刺骨的冷,她明显地感觉到那怪物就贴在自己身后。
“咔——咔——咔——”
她一点点扭过脑袋,在眼角视线触及那怪物的那一刻,瞳孔骤然紧缩,超出本能一蹦十尺远,落地时连她自己都惊到了。
“我去!!!它啥时候过来的?!!”
“就在刚才啊!!我的祖宗!!!”
双鲤欲哭无泪,脸色都白了几分,最不想碰到的东西出现了,她抖着手把剑提起来挡在面前,对准那个怪物。
怪物趴在地上,仰起头,随着它的动作,又有几只吃得膘肥体壮的黑虫从它头顶掉下,它似在用它那快要被啃完的眼珠打量她,浑身上下钻满了虫子,没有一块好肉,几片破布沥沥拉拉地耷拉着,它整个躯体几乎快被蛀空了,恶心又恐怖。
双鲤不忍直视,一点点往后撤,不敢合眼,紧紧盯着它,生怕它突然扑上来。
怪物好似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声音,但她仍是不敢松神半分。
“咔——咔——”的低吼还在继续。
就在双鲤想着退了够远,可以开始跑路时,不偏不巧被身后的一块石头绊倒了,“叮铃”一下,怀中的耳珰掉落,摔在黑石地面。
不好!
“咔”声骤停,变成一种含着怨怒的野兽蓄势待发要来撕碎猎物的低叫,几乎是立刻,急促紊乱的拍地声比之前更为激烈的响起,直冲她而来!
操!要完!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双鲤一个滚身而起,将耳珰揣进怀里,拔腿就跑。那耳珰就像一个机关,打通了怪物的双眼,就算没了耳珰的声音,它还是紧追不放,一下比一下都要重的拍地声越来越近。
双鲤想不明白,为何它在地上爬都能爬得这么快!她逃命时回头看了一眼,因为疯了一样的爬,它身上的腐肉带着黑虫掉了一路,每爬一步都会掉下许多带血的肉和虫子,到了最后,四肢几乎已经没有肉的,只余森白的骨头一下下重重地敲击在地面上,不肯放弃。
娘啊!什么仇,什么怨!双鲤已经快跑不动了,粗重的喘息,满头大汗还有渐渐满下的脚步,可她不敢停下来,眼见着那怪物离她越来越近,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单打独斗她不是没有几乎赢,可是……真的膈应啊!要是那些吃了人肉的恶心虫子爬到她身上,她是真能膈应好几年!
就在她四下寻找避身之所时,突然她看向了旁边的房子,那门看着挺结实的,死马当活马医,姑且一试吧!
双鲤卯足力气,加快脚程冲了过去,“碰”的一声,被糊了浆糊的门被她一脚踹开,迅速钻了进去,将门合死,挡在门后。
“呼——”
双鲤脱力地滑坐到地上,背靠门死死抵住。
突然,拍地声在离这间屋子不远的地方停了,周围死一般都寂静,屋内漆黑一片,还有浓烈的腐朽气,双鲤提起心,握紧剑柄,准备在那怪物破门时给它致命一击。
可是,什么都没有,怪物像凭空消失一样,没了任何声音。
双鲤直觉不对劲,起身来到挨着门的窗户前,在纸糊的窗棂上戳了个洞,透过洞看外面的景象。
怪物在离这间屋子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死死盯着这间屋子,不愿离去,它的身子有些颤抖,四肢蜷缩起来,跪伏在地,像是极怕这间屋子,不敢靠近一步。
“咦?”她眉心皱起,不解它的反应。
崔小菜坐在她肩头,看不见外头,就在这屋内四下打量,屋内一片漆黑,只有透过这窗棂上薄薄的一层纸浅浅光亮,骤然,它目光一滞,浑身紧绷起来,抖着手拍了拍双鲤。
“崔、崔小鲤,这屋子……有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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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银耳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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