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鲤茫然地迎上他的目光，残月笼罩在他身上，这一刻，世间万物都没了声响，好似只剩下他二人。

银环伴随一阵微风拂过，发出空灵的、悦耳的声响，一身充满异族风情的红衣衬得那少年越发夺目。不知不觉间，一种莫名的酸楚漫延上来，她的眼眶氤氲起水雾，阖眼时一行清泪落了下来。

少年眉心微蹙，清冷的眸子蒙上一层不解。

“轰”的一声巨响，好似山塌了那般，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氛围——阵法裂了。

一只通体黢黑，好似被烧糊了的猪从天而降飘飘零零落在双鲤脚边。

崔小菜翻起肚皮，一点冰凉落在它的身上，它虚弱地睁开眼看向上方那人，沙哑道：“我还没死……你哭什么？”

“美哭了。”

“……”哦，原来不是为了它。

崔小菜两眼一闭，它拼了命帮她护住阵法，她却在这欣赏起了那“死人”的美貌？！

它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彻底没了声响。

双鲤这才反应过来，低下头辨认了一会儿脚边那一摊“黑东西”，在认出它是自家那只漂亮的小粉猪后，当即将它抱起，使劲摇晃，焦急喊道：“崔小菜！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崔小菜！快醒醒！你千万不能死啊！师父！师父你快来看看！崔小菜要死了！！”

“停……老子晌午的饭都要被你晃出来了……”话落，它就做出一副要吐的模样。

“咦～”双鲤的脸色一下从悲痛切换成嫌弃：“你没死啊，可别吐我手上啊。”

崔小菜：“……”到了嗓子眼的东西又被它咽了回去。

双鲤将它往怀中搂了搂，知道它是消耗过度，虽不知为何会黑成这样，但好好休养该是能恢复过来的。

她抬起头，打量起半空中的少年，瞧他这身打扮，是苗疆人？

“你就是九喜卡？”

“九喜卡？这是我的名字？”

那清瘦好看的少年落下，赤着的脚尖轻点地面，身上的衣物轻灵地膨起复又下沉，伴随着纤瘦脚腕上银环碰撞的声音，他站在阵中，于夜色间瞧她。

“你不记得了？”

双鲤蹙眉，人死后三魂会被鬼差勾走进入轮回，但其灵会散在天地间随着日月更迭渐渐消逝，散于天地间的灵在七日内是会记着生平之事的，而他们白凤之上的赶尸人所招的，便是这飘荡在世间的灵。

“你招来的不是他的灵，而是他的天地二魂，还缺了这最要紧的命魂。”崔山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又道：“三魂不全，无法落入轮回，只能在世间飘荡，故而你一作法，这两魂便会被引来。”

人有三魂，天、地、命三魂，其间命魂乃最紧要，也只有这一命魂是记着生前之事，若只有天地二魂，便是什么都不记不得的。

“莫非他生前遇上了什么仇家？被人扣了一魂，让他无法·轮回？”

崔山嘴角一抽，没有回话，一脸你看我像知道的样子吗？

“唔，”双鲤识趣地换了个问法：“师父，他现在少了这最要紧的命魂，还能寻着他的尸身吗？”

“若是为师出手，必然能行，但要是你，”崔山斜睨了她一眼：“怕是难了，只是如今为师年事已高且不再插手此间事，这事只能交由你去办了。”

双鲤看了眼他白皙光滑、没有一丝褶子的脸，腹诽道：还年事已高，明明就是懒！

“那师父，我该如何去办？”

“崔小菜是灵宠，可招魂引灵，它可以连接这少年天、地二魂与肉身之间的联系，寻得尸身后，再进一步去寻他丢失的命魂，待三魂齐全便可将其送回家中，安葬入土，送其转世。”

这番话听起来简单，但要真正去做怕是要废好些功夫，况且如今崔小菜糊成这样，脑子不知道还灵不灵光，万一傻了，那她不是白跑一趟？

双鲤淡淡瞥了眼身边站着的少年，见他正直直盯着她，目光相触，她不由老脸一红，转过了头。

“师父，要不……我们不接这活儿了？”

话音刚落，周围静了一瞬，一阵冷风吹来，她暗道不妙。

“你再说一遍？”崔山转过身一把揪住了她的耳朵：“不接了？你知道咱们已经多久没开张了吗？你知道为师辛辛苦苦拉扯你长大花了多少血汗和心力吗？你知道现在外头的米价、肉价有多贵吗？你知道……”

“打住！”双鲤从他手中脱身，赶紧叫停：“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

双鲤撇了撇嘴，心道，你要是少买几件衣裳，少喝几壶酒，我们至于穷到快揭不开锅吗？

“师父，崔小菜现在变成这样，他还能带我找到他的尸身吗？”双鲤又瞄了一眼身旁的人，发现他还在看她，不由心中纳闷，她把自己画得这般丑，有什么好看的？

崔山看了眼她怀中的崔小菜，蹙眉思索了一会儿，随意道：“还没死，问题不大。”

他捏了个口诀，一股灵力从他的手中流出注入崔小菜的身体里。

不一会儿，他收了手，崔小菜也缓缓睁开眼睛。

“崔小菜？你怎么样？”

双鲤见它还在恍惚，拍了拍它的脸。

崔小菜刚抬起一只爪子，在看见自己那乌黑的爪子时，一下子就跳了起来，飞到空中：“艹！老子的手怎么了？！！还有我的腿！！我的肚子！！我漂亮的脸！！！”

双鲤看着他在空中乱叫，心中方才刚升起的伤感烟消云散。

“闭嘴！”崔山听它大叫听得脑仁疼，不耐训道，脸色很是不好地离开了此处。

“唔……”

崔小菜老实了，委屈巴巴地飞回双鲤身边，却正好对上了那正站在双鲤身后少年的目光。

九喜卡眨了眨眼，目光疏离，却很是诚恳地说了一句：

“好丑的猪。”

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喑哑，清爽如山间之泉，若忽略他所说之话，乍一听，倒像是在同亲密之人细说情话。

他说这话时，就在双鲤耳侧，引得她浑身一颤。

崔小菜如遭雷劈，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是谁，怒骂道：“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我能变成这幅死样子？！我咬死你！！”

双鲤赶忙抓住它，小声劝阻：

“冷静！他现在不过是个魂，你若伤了他，害得师父赚不到钱，你信不信明天他就把你剁了当下酒菜？”

闻言，崔小菜立时蔫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小道士，你这朋友是不是不大喜欢我？”

双鲤愣了下，对上他没有一丝杂念、十分干净的眸子，她现在穿着一身道袍，他唤她“小道士”好似也没什么不对，只是这后面的话听起来怎么有些不对劲？

“小道士？”少年贴近了点，清冽的声音就缠绕在她的耳廓，可他偏偏恍若未觉，亦或不知，十分单纯无害。

于是，双鲤很没义气地叛变了。

“没事，你不用在乎它，它不重要。”

“崔小鲤！！”崔小菜气鼓鼓地看着她，满眼的难以置信：“五年了……”到头来它还比不过这小碧螺春的几句话？

这个“老色鬼”气得它想吐血！

“崔小菜，九喜卡没有命魂找不着肉身了。”

“我死了，别来烦我。”崔小菜背对着她，两只爪子环抱在胸前，看上去气得不轻，但因着它一副被烧糊了的模样，便显得十分滑稽。

“可是，方才师父说若这次事情办成就买一牛车的白菜……”

崔小菜登时双眼一亮，但又不想将自己的惊喜表现出来，故作没好气地问她：“真的？”

“那还有假？”双鲤一把抓住它的翅膀，将它拉近，附耳道：“你看他这气度，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我们若把他完好送回去了，这酬劳自然不少。”

“呵，原来你是为了钱。”崔小菜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行罢，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一下你吧。”

话落，它飞到九喜卡面前，伸出爪子在空中挥舞了下，一条泛着红光的细线从他身上飞出，落到崔小菜爪子上。

“这是这小子天地二魂与肉身之间仅有的牵连，有了这个，便可寻到他的肉身。”

九喜卡静静地看着这只方才还对他恶言相向的猪，暗淡无光的目光中忽地带上了一丝光：“你们寻我的肉身作甚？”

双鲤正要作答，却被崔小菜一口拦下，只见它笑得一脸阴险，恐吓道：“当然是送你归西啦，小公子，哈哈哈……”

猝然，一记暴栗打在它的头上。

“你正常点！”

“哦。”

双鲤揉了揉拳头，转头温和安慰她的“金主”：“你别怕，他脑子有病。”

九喜卡打量了她一会儿，就在双鲤以为他不想理会他们时，他忽地笑了一声：

“小道士，你真好玩。”

他笑起来时耳边银制的耳珰在月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幽光，增添了几分蛊惑人心的美。

双鲤面色一赧，别开目光，暗自想到，这种清隽的小公子怎么就英年早逝了呢？可惜、可惜。

她叹了口气，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早去早回。”

“慢着！”

“还有何事？”

“你今儿刚把花零家的门给撞坏，现在过去，你不怕他宰了你？”

双鲤脚步一顿，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可是，若不去找他，纯靠她自己的脚力走过去，还不知猴年马月能到，若是去找……想起花零那副样子，她就不由打了个寒颤。

犹豫良久，她终于下定决心：“这个时辰他该是睡了，我们去‘借用’他几张纸应该没事吧？”

崔小菜抽了抽嘴角：“你高兴就好。”

*

深夜，村子没了白日鸡飞狗跳的喧嚣，染上一层安静与祥和。

一人、一魂、一猪偷偷摸摸地进了村子。

双鲤小心翼翼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没人发现，她又继续朝离自己最近的窗棂走去，轻轻推开一点空隙，朝里头望去——怎么没有人？

“你在找我吗？”一道幽怨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啊！”

双鲤猛地回头，见是他后，惊魂不定地拍了拍胸口。

“小花，你不好好睡觉，在这里干嘛？”

“我在等你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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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迎喜神(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