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深渊

回到医院,天已经擦黑,白天的事情把大家吓着了,一见两人回来,同事们赶忙围上来关切询问。

“秦医生,你还好吧?”

“秦疏,没受伤吧?中午那会儿真是太危险了。”

“谢谢大家,我没事。”

李主任也在旁摆手,“好了,好了,小打小闹能有什么事,都别围在这儿了,该干嘛干嘛去。”

“秦疏!”

秦疏循声望见前方大步走来的人,他下意识拧紧了眉头,很想转身就走,可同事们都还在,他只好强行放下提了一半的脚步,立在原地礼貌地跟人打招呼,“季师兄。”

“你怎么样?我听说医院出事,非常担心。”

男人五官清俊,长相斯文,眉宇间既有读书人清贵雅致的风度,更蕴藏着科学家特有的固执严谨,也许是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穿外套,男人身上简洁素净的白衬衫在余寒犹在的春风里更衬得他应极了“玉树临风”四个字。

李昂瞧着来人,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那什么,你们聊,我们先去忙了。”他说着连忙体贴地招呼其他人,“干活了,干活了。”

季元恺比秦疏跟李昂高两届,是药剂学领域的专家,毕业以后留在A医大任教,现在已经是A医大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

“我们谈谈吧。”秦疏确信,有些事情还是及早说清楚为好。

男人微微一愣,没想到对方这个时候会想和他谈谈,“好。”

同事们各自回到工作岗位,秦疏转身又走出门诊大楼,季元恺依言跟上。

“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秦疏,我……”季老师课讲得极好,话却不怎么会说,常常理不屈但词穷,干什么都吃亏。

“当我死了,行吗?”

“秦疏,你非要这样吗?”

“是你非要这样吗?难道真的要我把话说白了才行?我不用你的关心,不需要你的过问,更请你别再来打扰我。”

“我只是……”

“我谢谢你的厚爱,但它只会给我带来困扰,就这样吧,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别再见面了。”

“你们……不是都已经分手了吗?”

“季师兄,你是学界精英,业内翘楚,但论起情商,恕我实在不敢恭维。”

季元恺望着学弟坚决甚至冷酷的背影,依然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他始终认为秦疏是做他终身伴侣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他们一样有天赋,喜欢同一本书,同一部电影,甚至同一家餐馆的招牌菜,他们有这么多相似的地方,理所应当共度一生。

起初,他还担心对方会像世俗男女一样有诸多顾虑,直到秦疏跟贺阗在一起。

对于这件事,他非但没有分毫嫉妒,反而消除了心中的隐忧。

如果他们两个人能够一直好下去,他当然也会默默祝福,可他跟贺阗已经分手了,既然分手了,为什么不能试着给他一个机会?

秦疏显然并不这样想,但他不在乎,在他眼里,秦疏就像他在科研道路上遇到的一个又一个难题,只要用心研究,总能把问题解决,取得让人满意的结果。

秦疏希望自己刚才已经说明白了,但他不确定师兄到底听没听明白,他知道他把话说重了,但拖泥带水对人对己,都不负责。

上楼时,秦疏碰到正在往楼下搬医疗废物的许容,口罩蒙了男孩大半张脸,只露出俊俏的两眉和眉下那双漂亮的丹凤眼。

“秦医生。”

处理医疗垃圾有严格的规定,秦疏没做防护,也就没有着急忙慌上去搭手,“一次别拿那么多,累不累。”

“没事,秦医生,你过。”青年两只手提着四只废物袋,笨拙地侧开身子给他让道。

“你过吧,早点干完,早点回去休息。”他说着,主动退下楼梯,让对方先过。

许容点点头,提着垃圾袋下了楼,那双眼睛一如往常,见谁都带笑。

秦疏立在扶手旁,看着青年走出大厅,身影融入夜色,尽管这份工作是他给许容介绍的,但无论是工作内容,还是工资待遇,对任何人来说,恐怕都称不上理想。

在医院清理医疗废物,工作既辛苦繁重,又时时面对危险,因为不是正式编制,薪水也少得可怜。A市这么大,不是没有其他的工作机会,可这个年轻人无处可去,也说不出自己会什么技能,为了这事,还是李昂亲自去求的院长。

许容是在三年前的一个雨夜被巡逻的民警送来医院的,那天一个窃贼在路上偷了一个老太太的钱包,是他见义勇为,冲上去抓住了小偷,但两人缠斗的过程中,小偷拿刀刺伤了他的手。

经过初步检查,许容右手肌腱完全断裂,所幸手术及时,经过几个恢复期,至少目前对日常生活已经没有太大影响。

秦疏不太好意思过问对方太多事情,毕竟人人都有**,可他还是常常为男孩担心,许容还年轻,不说有大好的前程,但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

“秦医生,五号床病人的手术,李主任让我问你,需要推迟吗?”助手见他上来,匆匆忙忙上前询问。

“按时开始,我去换衣服。”

门诊楼前的路灯很亮,树叶在脚下随风抖开斑驳的影子,季元恺眼含迷惑立在原地,迟迟没有走开,尽管再一次遭到了无情的拒绝,但他并不气馁,他觉得爱情应该就像化学实验一样,必须经历无数次失败,才能看到最神奇的分子变化。

短暂的沮丧过后,想起手头正在写的论文还有一个数据需要做最后的核验,他这才赶忙调整好情绪,迈开步子往回走去,可刚刚转过身,就听背后的树影中爆出一串恼人的大笑。

“老子今晚这架真没白打。”

“死/基/佬表白被拒,还是现场版。”

“不但当面被拒,还被人嘲笑情商。”

季元恺蓦地顿住脚,只见一个眉眼颓废的青年顶着一头扎眼的红毛,从阴影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男人的眉头几乎是从看见对方的那一刻起就下意识拧成了死结,这个穿得乱七八糟,打扮得稀奇古怪,对老师没规没矩,还动不动口出不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上学期新带的研究生。

季元恺实在不明白,他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考进A医大的,不仅如此,自从去年9月1号学校开学,他几乎每天都在各种意外事件中深切地怀疑人生。

面试当天,他偏头疼犯了,没能到场,结果组里就给他分了这么个让人头疼的小子,他钻研问题很有一套,可辅导问题学生却一点儿没辙。

“你怎么又在校外跟人打架?”

“校外的事,你也管得着?”

男人薄唇紧抿,脸色不大好看,这小子从入校起就一天也没消停过,他好像带了一个幼稚的小学生,叛逆不说还很顽皮,仿佛专门跟他过不去。

车停在校园里今天给人涂成毕加索,明天涂成马列维奇,上大课时在他板凳上糊胶水,吃饭不注意后背会被人贴纸条,办公桌抽屉里时不时会蹦出仿真的昆虫玩具,叫外卖会收到魔鬼辣,连上课的ppt都能被人偷偷换成色情杂志。

他不明白,为什么已经成人的大孩子却要玩这种无聊透顶的恶作剧,并且还乐此不疲。

整他就算了,作为学生在校内荒废学业混日子,在校外还惹是生非,这是他作为导师,怎么也不能容忍的,“我已经说过了,如果你无法忍受我的……一些行为,我可以把你协调到其他导师那里。”

青年的红头发在路灯底下亮得好像一团火,那张脸上却显出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耳钉的款式浮夸诡异,眉尾不知道戴了什么,灯光下亮得晃眼,宽大的连帽衫挂在身上就像一件不合体的袍子。

年轻人拖着那条伤腿,停在离他只有半步远的地方。

浓烈的香气夹杂着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季元恺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他发现这个吊儿郎当,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还习惯弯腰驼背的小子,拔直脊梁的时候已经比他高了,二十多岁还长个儿,挺好。

青年一脸痞笑,居高临下盯着自个儿导师,“你是不是巴不得想让我滚蛋,想都别想。”他朝人晃晃手机,“你的秘密可都在我这儿,你不希望我把它们分享出去吧。”

季元恺自己也很好奇,他究竟有什么秘密,“梁萧,我好歹是你的老师,你连尊重我一下都做不到吗?”

面前人眉梢一挑,笑得嚣张可恶,“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你要乖巧可爱的,还是器大活好的,嗯?”

“你……太过分了。”男人气得脸色发白,哪怕他希望秦疏成为自己余生的伴侣,可这中间也从未生出过半点龌龊的心思。

“老师,别想着对付我,我可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季元恺愣了一下,这小子简直不可理喻,哪有老师对付学生的道理?

王宇是在回宿舍的路上被俩傻子劫走的。

李跃拎着一箱啤酒,郑佳阳制服搭在肩膀上,像招呼小狗一样,站在路灯底下贱兮兮地朝他勾手。

“走啊,烧烤去。”

王宇上前捏了一把他日渐圆润的脸蛋,“还吃啊。”

郑佳阳咧嘴一笑,“这不专门过来替你庆祝的嘛。”

王宇白他一眼,“都这样了,你还给我庆祝?”

李跃走上来揽住他的肩膀,“别往心里去,就当放个长假。”

“就是,小小年纪,学人家当什么拼命三郎。”郑佳阳说着一把揪住他的衣裳领子,说走就走,“甭废话,烧烤去。”

老曹的烧烤摊每天晚上七点,准时在体育广场旁边的路沿上扎好摊,菜品种类不多,胜在量大味美还便宜。

三个人大男人挤在一张低矮的小方桌上,李跃从裤兜里掏出一封信拍在王宇胸口,“王叔叔,你又有信来了。”

王宇忙不迭接过来,郑佳阳瞧着刚刚还一脸不高兴的人,这会儿看了信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根子上,“写什么了,看你笑得一脸慈祥,还真把自己当叔叔了。”

王宇也不瞒,甚至还有点小骄傲,“小夏读高三了,上个月模考靠了690分。”

“嚯,厉害呀!”李跃吃惊地挑了一下眉。

郑佳阳气哼哼,“自己还没挣钱,就开始瞎献爱心,当初天天馒头咸菜怎么没吃死你。”

王宇朝他耸了一下鼻子,“我挣钱了,兼职挣不少呢。”

李跃给人剥了一把花生米,“是啊,我就说这个王小宇啊,一天打三份工,怎么还天天吃了上顿没下顿,合着自己都还没毕业,就开始资助别人读书。”

王宇厚着脸皮朝两人做了个鬼脸,“没人资助他,小夏就得辍学,我不一样啊,我没钱吃饭,不还有你俩养我么。”

郑佳阳撇嘴,“你还有脸说,我给你带个馒头,你第二天得还我俩包子,人干事儿?”

王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赶忙把自己面前的肉串推到对方跟前,“陈年往事了,你老提这干嘛,那时候不是……不是还不熟么。”

“你小子从前特别不是人,你知道么。”

王宇推了他一把,“你都说是从前了,还提!”

李跃见身边人高兴完了又叹气,“怎么了?”

王宇脸上有点苦恼,上次写信无意中写到他就在A市工作,小孩儿想见他呢。

郑佳阳抢过信纸,“嘿哟,希望有一天可以和王叔叔见面。”

王宇听他还念起来了,连忙把信抢回来,“快还给我!”

郑佳阳语重心长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王叔叔啊王叔叔,人家小孩儿这么简单的愿望,你不能不满足吧?”

王宇有点纠结,怕见了面,小孩儿发现王叔叔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高大有力量,甚至只是个毫不起眼的普通人,会失望吧。

李跃拍拍他的肩膀,“想见就见,想那么多干什么。”

王宇点头,当然要见,这也是他的愿望,高考以后,小孩儿要是考了外地的大学,到时候想见也见不着了。

郑佳阳一脸嫌弃,“行了吧你,自己才多大点儿,人家不知道才喊你句叔叔,给你脸了还。”

余夏是王宇资助的贫困生,当初在网上看到他的信息,王宇才刚刚考进警校,他自己光辍学就辍了两回,也是靠着别人的资助才有书读,有学上,知道那种走投无路的感觉,看到求助信息以后,也没多想,就把自己的生活费给人汇过去了。

一转眼也已经过去好多年,那孩子偶尔会给他写信,起初字里行间很拘谨,通篇都是谢语,熟悉以后,才时不时提起一些学习与生活上的情况。

余夏的父母出意外去世时,他还不到十岁,之后只能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两位老人也没有经济来源,余夏的奶奶眼睛不好,爷爷靠捡废品养活一家。

王宇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只要能坚持下去,人生总是充满希望的,他想起近来让他牵挂的另外一件事,“哎,上次说看看能不能帮老吴申请法律援助,这个事怎么样了?”

郑佳阳摊手,“没戏。”

“老吴真就白死了吗?金鼎劳务一点责任也没有?”

李跃语气平静地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法律上讲,真没有。”

王宇闷头喝了半瓶啤酒,“我真想不通。”

李跃跟郑佳阳对视一眼,难得两人都没有多说,一个月前一号线地铁站的保洁老吴连续工作将近二十个小时,下班途中突发脑溢血被送往医院,经连续抢救,最终人还是没了。

吴有荣已经六十了,妻子神智不清,家里还有一个正在读书的女儿,全家靠他一个人每月一千多块钱的工资苦苦维持。他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平时任劳任怨,不怕脏不怕累,什么活都抢着干,认识的人里,提起来没有人不念他的好。

出事以后,因为不符合工伤认定标准,金鼎劳务撇得干干净净,没拿半点赔偿,甚至连老邓的后事都是同事、朋友凑钱给办的。

郑佳阳也不愿多聊这种扫兴的事,他岔开话题,“查金鼎劳务的时候,我倒是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你们知道江浩然吗?”

李跃先开口,“想说什么就快说。”

“金鼎劳务最大的股东就是江浩然。”

说起这个人,王宇先想起来的是九年前的一桩凶杀案,那件案子中的其中一个死者,名叫周翔,而另一个死者就是周翔的母亲——孙桂兰。

九年前正是金融大热的时候,各种股票公司,证券公司遍地开花,当时A市有一家宏达证券公司尤为出名,不单广告铺天盖地,夸大其词的宣传也很能博人眼球,七旬老人孙桂兰就是那家公司的客户之一。

孙桂兰丈夫早逝,儿子周翔经营着一家小酒吧,因为店面装修,急需用钱,母亲手里有二十万存款,是她毕生的积蓄。

她知道儿子需要钱,心中焦急,便听信了宏达针对某理财产品的宣传,一股脑将存款全投了进去,不想二十万赔了个精光。

孙桂兰不敢跟儿子说出实情,周翔三番五次上门要钱,实际上根本不是为了酒吧装修,而是他在外欠了大笔的赌债,老太太推三阻四就是不给,周翔以为孙桂兰已经知道了他欠债的事,竟一怒之下打死了亲生母亲,在家里翻出存折才发现里头一分钱也不剩了。

周翔走投无路,畏罪自杀。

这件案子当时关注的人并不多,真正在社会上引起反响的是由它牵连出的另外一桩大案,没过多久,宏达证券公司因为金融诈骗与非法集资被查封,警方追回了几个亿的赃款,责任人刘文昌被逮捕入狱,服刑没几年就病死了,此案在当年影响极其恶劣,甚至惊动了省厅,几乎是近年来A市最典型的新型金融案件之一。

王宇一直很困惑,“这个江浩然是刘文昌的女婿,还担任过宏达证券的总经理,为什么案发后他一点事没有?”

郑佳阳笑了一声,“不单没事,他还立功了。”

王宇听得一头雾水,“立功?”

“当年就是他向警方提供的宏达证券非法集资以及金融诈骗的证据,可以说是他亲手把老丈人送进了监狱。”

“那他老婆呢?”

“好像是因为这件事情,受到的刺激太大,疯了。”

王宇一阵唏嘘,“照你这么说,这家伙真是个狠角色。”

“我还以为你要夸他正直无私,大义灭亲呢。”

王宇缓缓摇头,神情异常凝重,“如果没有老吴这件事,我也许会这么说。”

郑佳阳觉得老说案子有点没劲了,他伸手搂住王宇的肩膀,“王小宇,你这月还有钱吗?”

王宇不明所以,“有啊。”

“那这顿你请了。”

“哦,好。”

李跃起身已经笑着付了钱,“行了,请什么请,老规矩AA,一人20红包给我转群里。”

王宇纠结了一晚上,到底还是没有把桥洞里那本旧书的事情告诉两人,等等吧,让他先搞清楚诗集上的名单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有,江浩然真的跟九年前宏达证券的案子没有一点关系吗?老丈人入狱服刑,他却另起炉灶,摇身一变成了A市的知名企业家?

漆黑的巷子里,瘦高的少年提着手里的编织袋,刚从废品站回来,今天纸箱价钱涨了一点,卖了四十多块,爷知道一定很高兴的,但废品站的老板说,以后酒瓶不再收了,利润太薄。奶奶的病医生给开了新药,比从前的贵了些,一片要好几块钱,还有爷爷的手术……

夜里有点冷,他拉上校服拉链,忽然在路边看到一个眼熟的人,没等他犹豫要不要上去打招呼,眨眼却见对方手里银光一闪,余夏定睛一看,瞧见了一把锃亮的匕首。

他顺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马路对面领着一个年轻女孩从酒店里出来的男人,不是江骛远的爸爸又是谁。

那女孩相貌清秀,衣着朴素,看起来还是个学生,男人在酒店大门外站定,跟着从胸前口袋里取出一张卡,给了那女孩,女孩自始至终一直低着头。

余夏片刻怔愣之间,江骛远已经掐灭了手里没抽完的烟,把刀子从左手换进右手,梗着脖子朝着马路对面迈出了脚步。

他反应过来,急忙丢下手里的编织袋,冲上去两手并用从背后一把将人死死抱住了,“江骛远!他是你爸!”

“小要饭的,撒手。”

余夏听着对方让人不寒而栗的语气,下意识把手臂箍得更紧了,“不撒!”

“撒手!我要杀了他!”

“杀人是犯法的,你别发疯了!他是你爸!”

余夏一嗓子吼完,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跟着就听“嘭”得一声,自己的后背已重重砸在地面上,江骛远把他撂倒了。

他顾不上疼,见那人一门心思还要过去,忙扭身抱住他的脚,“江骛远,你冷静点!”

少年曳着身子硬要往前冲,一只脚却被人地上的人抱在怀里抓得死紧,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坐进驾驶室,扬长而去。

江骛远恼羞成怒,一脚踹翻地上故意阻拦他的人,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我他妈叫你多管闲事!”

余夏拿手臂护住头脸,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江骛远打累了,气喘吁吁跌坐在身后的马路牙子上,死瞪着脚下缩成一团装死的人,他摸出裤兜里的钱包,抽出崭新的百元大钞,捏在手里团成一团,“医药费,拿滚。”

余夏望见从身上弹开的红颜色的小纸团,藏在胸前的一张脸涨得通红,说不出是出于羞耻,还是因为愤怒。

“不够是吧。”江骛远见他动也不动,手里捏成团的钞票接二连三砸在对方身上。

余夏见纸团滚远了,总算反应过来,忙撵上去一团一团捡了回来。

江骛远冷笑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嫌弃地闻了一下校服上沾染的垃圾味,转身刚要走,忽又被人一把拽住了衣袖,他拧着双眉回过头来,却见少年脏兮兮的脸上,满脸是泪。

小要饭的说,“你再打我一顿吧。”

江骛远刚想破口大骂,却看见跪在脚下的少年一边流泪一边说,“我爷摔了腿,今晚就要做手术,手术费刚好还差一千。”

……

五号床的病人是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外伤导致左侧胫骨平台骨折,手术不算复杂,过程也很顺利。

秦疏走出手术室,看见焦急等在外头的少年。

“秦医生,我爷他怎么样了?”

秦疏摘下脸上的口罩,“很好,已经没问题了,好好修养就可以了。”

“太好了,谢谢你,秦医生!”

“没什么,应该的,你奶奶近来还好吗?”

余夏连连点头,“赵医生给开了新药,我奶奶吃着好多了。”

秦疏见这小孩儿浑身上下滚得像个小脏猫,“那就好,你现在学习任务重,也要注意休息。”

“嗯,我知道,谢谢秦医生!”

“一会儿去看看你爷爷,我先去换衣服了。”

余夏目送对方走开,这才望向从阴影里缓缓走出来的人,他由衷地朝对方鞠了一躬,“钱我会慢慢还你得,谢谢你送我过来。”

江骛远黑着脸,“你是傻X吧,怎么不干脆跪下给老子磕三个响头。”

余夏刚想说,这人怎么阴晴不定,说翻脸就翻脸,可抬头再看哪还有半个人影,扭脸又看见护士推着爷爷从手术室里出来,他一时也顾不上别的,赶忙上去搭手。

秦疏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过,大哥提着东西站在门前,看样子等了很久。

“下班这么晚?”

“晚上有台手术,来了怎么不进去,不是告诉你门头上有备用钥匙。”他一边开门,一边将人让进屋。

“等你回来也一样。”大哥把东西放上茶几,“给你买了点菜,要是没吃晚饭,这儿还有速冻饺子。”

“好,我一会儿吃。”

秦易看见墙角里土块干结,明显已经缺水好几天的花盆,“怎么不浇水啊?”说着他忙不迭拐进厨房,接来半盆水浇在光秃秃的花盆里。

秦疏一脸无奈,大哥回来的第一天就给他搬来一只花盆,说是特地带回来的种子,已经种上了,结果一个多月过去,连棵芽都没见冒出来,“你想养就搬回去自己养。”

“我没时间。”

秦疏瞥了眼墙上的挂钟,“说得好像我有时间一样。”

“总之,我搬都搬来了,在家没事就浇浇水。”

秦疏认命地上前接过对方手里的塑料盆,“盆景园里什么盆栽没有,又便宜又好看。”

秦易听得皱眉,“给你搬盆花还挑三拣四,你早点睡觉,我走了。”

“这么急着走?”

“明早还上班呢,在家把门锁好。”

秦疏把大哥送出门,听着脚步声噔噔远去,他带上防盗门,家里又变得跟往常一样,没有一点声响,静得可怕。

大哥粗人做细事,毛手毛脚,浇水浇了他一地,他忙又找来拖把跟抹布,把地拖了,又把花盆外沿仔仔细细擦干净,阳台上还有几盆绿植,都是贺阗从前养的,这一年中陆陆续续都死了。

秦疏叹了一口气,起身把花盆搬到客厅里向阳的地方,虽然他觉得这光秃秃的一盆土能长出植物的可能性不太大,但好歹是长这么大以来,自己亲哥哥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

腰酸背痛地坐回沙发上,他伸手拿过茶几下翻倒的药瓶,多倒了两颗安定,干咽进喉咙里,屋子里一团糟,没有力气收拾,不觉得饿,也不想吃东西。

那些不该想起的画面和声音,又在寂静的晚上疯了一般涌进脑海。

“秦疏,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如果明知道是我不想听的,那就别说了。”

“你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分手吧。”

“是因为我昨天炒菜没放盐,还是前天说你洗的衣服肥皂水没涮干净?”

“秦疏……”

“不是?那就是我大前天把番茄味的薯片,买成了烧烤味?”

“不打岔行吗?。”

“那为什么要分手?”

“你非要问为什么吗?”

“是我非要问,还是你没胆子说。”

后来,他说了,他说,“我爱上别人了。”

说得斩钉截铁,从没那么坚决。

秦疏靠在沙发里,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白惨惨的电视墙,在窗前从暗到明的脉脉天光里又熬过一个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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