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襄君一直强忍陪笑,数着皇后殿来上辰宫时刻,结果一再估算失策,形色便蔫起来。
心下惊然,皇后娘娘不会这都忍了不来吧?
神思一下子晃走,许襄君无意识一筷子将菜劈成两半,丢了一半到对方碗里,动作自然娴熟。
夏明勤看见她这动作时惊住,停箸瞧着许襄君。
她游神若有思的模样应和烛光,别然一股风味,娴静下竟有几分凌厉锋利破眉而出。
一旁康公公赫然厉声:“襄嫔娘娘您犯上冲撞陛下,还不快跪下告罪。”
许襄君碗筷狠狠一搁站起身,循声一瞪,“什么罪?”结果发现是一位着紫袍绞金盘绣的太监,她连忙住了嘴。
扭头看见夏明勤正含笑挑眉看她,碗里是半颗丸子,剩下半颗在她碗里。
“... ...”她倏地朝拜跪下,“那,那个妾身刚才晃神了,妾身跟爹爹用膳好吃的都是分食... ...”
一出口她又匆忙找补,“陛下,妾身不是说您年纪大... ...”
一门心思放门外的许襄君现在怎么说都是个错,最后实在懒得找补,‘唔’了两声作回应,脑袋耷垂。
青丝散开,在地上晕了片。
这副模样惹得夏明勤笑出声,“襄君起来,地上凉。”伸出手。
转头冲康公公喝声:“你看将人吓得,滚出去。”目光却停在她身上挪动不开。
许襄君看着眼前粗润指节,慢悠悠搭指勾绕上去。
瘪嘴叹气:天杀的皇后什么时候才来,是青素不够委屈打脸吗?
夏明勤将人揽腿上,下颚点她肩颈处,嗅着软香:“襄君若不习惯给人布菜以后便不做了,这苦差交给他人亦可。”
许襄君咬牙,转而一脸笑贴他怀里:“才不,妾身爹爹说了,女子当给夫君布菜。”她揪揪夏明勤领口,撒娇般问,“陛下是妾身夫君么。”
夏明勤手顺着脊梁摁住她腰窝,轻轻揉捏两下,垂眸轻问:“襄君认为呢?”
一层微薄的酒气熏得许襄君蹙眉,指腹勾带时不禁没控住力,扯得夏明勤一个颠动。
许襄君连忙仰头甜腻腻道:“那自是夫君的。”
夏明勤禁不住这种娇哝软玉在怀,神魂颠倒地佝颈往下垂。
看着压下来的脸许襄君真想一掌掀翻,她往旁边一躲,让夏明勤扑了个空,但人在他怀里。
夏明勤只当与他闹情趣,笑盈盈摁紧她腰:“小妮子,还敢躲!看朕怎么罚你。”
夏明勤掌心几分用力便将她锢得不能动弹,许襄君咬舌忍着。
正落下要亲她,康公公声音在外适时响起:“陛下,皇后娘娘贴身婢子来报说是娘娘旧疾犯了。”
许襄君可算歇口气,心下宽慰,终于来了——
扰了夏明勤好兴致,自然没个好脸,他雷霆厉声:“旧疾找御医,朕看一眼还能好不成!”
“滚去太医院!”
门外一阵无声,许襄君牵住住他衣袖,又伸出指腹抚平他眉心:“若皇后娘娘当真病重陛下便去吧,您看娘娘都着人寻到这处了。”
望着许襄君天然不谙世事神色,夏明勤摇摇头,臂膀将人收紧。
谓叹:“襄君果真还小想法天真,你可知今日朕来了不过半个时辰便走,明日宫里自有你的闲话。”
许襄君柔声:“皇后娘娘乃陛下发妻,就是比妾身重要,有什么可闲言碎语的。”
“陛下若因他人而轻乎国母,日后百姓知晓该如何看重家中正妻,陛下与娘娘是天下夫妻典范,自然出不得错的。”
夏明勤眼眸一亮,指腹挑拢她鬓角发丝,赞道:“襄君虽年纪小,可心思却比宫里大把人要清明。”
“朕今日便依你一言去立政殿看看,改日再来瞧看你如何。”指腹顺着发丝又捏上她耳垂。
许襄君得了嘉许,面上自是一派喜气。
她伸手钩走夏明勤指节盘玩,鼓囊着两腮:“妾身其实并不希望陛下走,但娘娘今日旧疾复发恐是忧心明日上元节,陛下要忙国事,其实不必如此记挂妾身。”
许襄君轻捻着笑,扬唇道,“妾身自然会偷偷去含元殿看陛下。”笃定之意颇有誓言模样。
夏明勤掌心揉紧人,心里无比舒.爽:“你爹爹教的好。”
才舒展的眉眼被门外一陌生婢子声传进来截断。
“陛下,明日上元节事多繁杂,娘娘此时旧疾复发,尚有一处需要陛下相看做主,故而让婢子寻来。惊扰陛下是奴婢该死,陛下若实在忙,奴才便在门外候着就是。”
许襄君心头大惊,这婢子在混说什么,她莫不是谁暗插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奸细,这种给正主抹黑的话头绕着弯儿也不会?
想到这处许襄君心下一个大喜,差点乐笑了。
要是后宫乱七八糟,岂不是无人管她与黎至了?
这话果然引起夏明勤不适,愠怒当即嵌进眉心。
许襄君又柔顺道:“看,娘娘当真是忙病了,陛下快去快去,接下几日若是忙得不可开交,也不必记挂妾身。”
话到这儿,夏明勤里外进退不得,只好松开人起身。
一对比怀里温软可人,周身萦着怒意非常。
他朝外迈走几步骤然转身,看着桌面:“今日未曾吃到襄君精心准备的菜,改日襄嫔身子大安,便亲自送到朕案头吧。”
许襄君心头一刺,细碎地咬着牙,笑着点头:“是。”
又婉转着调,“那妾身这些时日必定好好养身子,争取早日为陛下送这道菜。”
夏明勤眸中颇为赞许,点点头,却垂看她未走。直到许襄君屈身跪送,夏明勤这才朝外走。
“外头天寒地冻,襄君莫再像方才那般相送,继续用膳吧。”
从窗影看夏明勤彻底离开,许襄君连忙端起茶水漱口。
席嬷嬷进来瞧见她猛灌凉茶,忙上前阻拦:“身子才好一些,没咳了就当身子精神了?数九寒天喝什么凉茶。”
席嬷嬷年纪大,她小心避让着,生怕磕碰到嬷嬷。
慢声:“没,就被狠狠恶心住了,凉茶正好压一压。”勉强扯出来的嘴角愈显苍白。
瞧着许襄君一脸犯恶心,强压过不过样子,嬷嬷怔愣着松手:“你既万般不情愿,当初又何必选这条路。”
许襄君见她说回老话题,咧嘴:“嬷嬷别再说了,已无回头。”
她绕开席嬷嬷,远见这桌菜也是恶心。
阔步走近伸手将盘碗全拂地上,登时屋内连阵脆响,吓得门外婢子一个都不敢出声。
砸了个干净痛快后许襄君喊:“白衡,本宫不小心打翻了桌子,今日歇在侧殿。”
说着狠狠打帘出门,自顾自走进偏殿,‘砰’地一声关上殿门。
门外诸人原地驻足好半响,看席嬷嬷跟去了偏殿才敢动。
席嬷嬷端水进门,许襄君正撕扯方才穿的衣裙,裂帛声在空幽殿内尤为刺耳。
“嬷嬷,黎至关好了么,他那处炭火足不足?我瞧着那双手是冻着了,明日去太医院要点冻疮膏,他那双手可是写赋作诗的手。”
手上没停,直到所有衣裙撕了个没形,才抱到火盆一把燎了个干净。
席嬷嬷没作声,将水端给她。
许襄君擦洗动作猛地用力,席嬷嬷一把叩紧她腕子:“仔细擦,莫伤着自己。”
顺手钩过许襄君手里帕子,仔细替许襄君擦拭脸颊、颈子、腕子,还有每根指节。
将裸露在外,陛下能碰到的地方都擦了个便。
许襄君突然瘪嘴,扑进席嬷嬷怀里哭出声。
“他不是黎至,他碰我了,嬷嬷,我觉得恶心,好恶心。”
“帝王又如何,真的太恶心了嬷嬷。”
席嬷嬷扶住她的肩,轻声:“没事,没事,我们擦擦就好,莫这样哭,不好看了。”
许襄君咬牙,人狠狠抖在嬷嬷怀里,良久出声:“他让我养好身子侍寝,我能不去吗?我做不到啊。我知道总有这一日,但这些天我同他逢场作戏暧昧不清,但每时每刻我都恶心的想吐。我坚持不了多久的嬷嬷,早晚会因他触碰犯上的,到时是死我一个还是要连累你与他?”
脑子里繁杂东西绞得她头疼,许襄君开始胡言乱语道:“我触怒陛下同黎至搬去冷宫草草一生行不行?以嬷嬷经验这样可行么?”
席嬷嬷摇头,拿着帕子轻轻擦她颈子:“乖襄君,宫里吃人,哪怕一个得了势的奴才都能吃人。”
“你去了冷宫,熬不熬得过三个月也未可知,管你爹爹是哪路神仙都叫天不应。”
“当初你入宫说的什么可还记得?你要作黎至的依仗。”
嬷嬷拉住她的手,“你知道什么是依仗吗?便是有权可依可靠,你瞧今日,青素委屈了黎至,你不是将人绑在雪地里浇水惩戒吗。”
“你去了冷宫,届时焉有还手之力。”
“可侍寝... ...”许襄君急急将出口这话斩断,她朝嬷嬷跪下:“还请嬷嬷替我出宫寻个人进宫。”
席嬷嬷心下料想清楚,浑身一惊,哑然:“你竟敢... ...”
许襄君伸手捂住席嬷嬷口,“嬷嬷助我便是。我既打算与黎至在宫内相依,再背上一条死罪又何妨。嬷嬷做完这事便出宫去,我不想牵累你性命,您辛苦许久合该安享晚年了。”
席嬷嬷见她一脸认定,半响又松口,“作死的野丫头,老奴这辈子就没见过你这般敢逆天的人。”复叹口,“随你意,随你意。”
许襄君一个扑抱,喜笑道:“谢谢嬷嬷,您真是世上最好的人。”
她抱着席嬷嬷摇晃,这模样全然如同十五不谙世事少女般娇俏。
手突然伸到席嬷嬷眼皮子下。
席嬷嬷瞧着素白掌心,挑眉:“作甚。”
许襄君‘唔’声,眨巴眼甜津津说:“钥匙。我要去见黎至,下午才见了那么一会儿,不够。”
席嬷嬷抬手作势要弹她脑袋:“你就不能消停点,上辰宫这么多人看着。”
许襄君扬起下颚,“嬷嬷定然将他安排在上辰宫最偏远的地处,没人去的,我晓得嬷嬷事事周全。”
席嬷嬷瞥眼,将钥匙从怀里拿出来。
许襄君要接过手时,席嬷嬷收走,捏死在掌心。
严肃:“无论何时何地你要活着听到没有?如果故意作死,你看我... ...”
许襄君扬手拿走钥匙,顺着她的话抢断,又续接上:“一头撞死,将我这十五年作的混账事一一禀明娘是吗,我知道啦。”
席嬷嬷瞪眼作势又要敲她,许襄君连忙跳开。
重新拢件新袍子翻窗跳出去,在窗外朝里探头:“嬷嬷,谢谢。”
无论她作何种荒唐,嬷嬷都是那位由着她的人。
许襄君拢紧领子。
不要多久她定要将席嬷嬷送出宫养老,不能殉她的荒唐。
黎至眼睁睁望着门外,除了门上一簇一簇模糊跳动的火烛,他与外头当真就是两个世间。
身旁不远处的火盆是他入宫一个半月来第二只火盆,上一个还是鲜血零零的噩梦。
耳边回响的除了风声,还有许襄君跟席嬷嬷那些话,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
西面一处窗子发出悉悉窣窣声响,他敏锐看过去。
是有人要从这处进上辰宫,要谋害襄君么?
他掐眸细看惊醒着,一个滚身躲起来。
一抹白影偷偷摸摸翻进来,落地姿势不甚跌到地上,‘嘶’一声让黎至心口惊跳。
急忙出言:“你怎么来了。”不是在伺候陛下么。
许襄君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朝他走近。
见黎至双手双脚绑在一架枯床上,掩口‘扑哧’笑出了声,眸低荧光流转。
伸手摇摇他手上多余绳结:“嬷嬷怎对你如此不放心还将你绑上,我家嬷嬷最是心疼我的,她爱屋及乌甚极,可是你出言激怒了她什么?”
许襄君瞧他脸色比几个时辰前好像好些,对她也没那种抗拒的死板。
故压低脸朝他俯下去,点漆似眸子星光迁流。
“同我说说,你作了什么她才将你绑起来?”粗粝绳结扫着他腕子内处,痒得黎至往里退缩,脸胀着色:“我没有。”
许襄君满是戏谑,才不理他,继续用绳结戳他腕子,细细碎碎的笑往他心底狠狠刻上一刀。
黎至突然五官往前一递,两人唇峰轻轻贴了下。
许襄君愣住,手上绳结掉落,怔怔抬手摸了摸唇,惊愕地看向黎至。
黎至神色沉凝,“许襄君,看着我。”
“... ...”从小到大,黎至从未用过这等严肃声同她说过话。
许襄君下意识觉得不是好话,五官拧起,别开头先一步拒绝:“不在一起这种话你最好别说,我受不住的,真的黎至,我受不住。”
黎至摇头,“不是那些。”
许襄君被他肃穆目光吸紧。
“看着我许襄君,你真的不在乎我现在这副样子吗?我不是... ...”
许襄君截断他剖开伤口自刀的话:“我不在乎,在乎我就不会到这里见你,黎至你还我如何做你才信我一片真心。”
她伸出手贴在黎至心口上:“你对我也是真心,不然那夜你不会帮我杀人,不会帮我掩瞒,不会难过这样许久,不会不敢正视我。”
她盯紧黎至眸子,带一丝哀求:“别避着我了。”
黎至两手捏紧她腕子往下放,使其掌心贴在一处原本不该的空处。
许襄君下意识抽手,黎至强行摁紧她的手,那里不平整,连脉凸起伤着她的感官。
黎至一字一字:“可知这是什么?”
满室呼呼起风,刮得许襄君思绪跟着错乱。
“襄君还不在乎吗。”
他咬牙涩涩抖着,所有心绪艰难的堵在体内,无发泄之口。
许襄君陡然睁大眼睛,泪水蓄满眼眶,浑身颤抖不止。
半响她狠狠咬牙:“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是不是黎至,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
黎至浑身一震,神色悲怆又震惊,“既然奴才总是逃不过娘娘掌心... ...”
手下一个用力,将人扯近。
吻上她的唇。
“那奴才定会拼尽毕生所学,护襄君九十九无忧——”
谢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不在乎么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