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芷,这份文件需要总监签字,我这里走不开,能不能麻烦你跑一下?”
第二天早上,魏芷刚到办公室不久,对面的出纳就拿了一份文件过来托她跑腿。
“呀,你这额头上怎么了?”出纳惊讶地出声,手指也跟着伸向魏芷的额头。
隔壁的小蔡和玻璃门后的财务经理都抬起了头。
魏芷头一偏,躲过了出纳的手,笑道:“没什么,拿东西没注意,撞到柜子了。”
“啊,这样啊。那这份文件?”
“我帮你送吧。”
魏芷接过那份文件,起身走出了财务办公室。
洗手间里,她对着镜子犹豫了一会,然后把放下的头发拉到额角的伤口前,先完全遮住,再小心地拨开一些。
整理完毕,她拿着文件走向总监办公室。
“季总。”
她在门前轻轻敲门,等到里面传来季琪琨的声音后,她才开门走了进去。
进门后,她还是反手关上了门。
“季总,这是出纳那边的一份文件,需要您的签字。”
“嗯。”季琪琨接过文件,一边看一边说,“没有外人的时候,不用叫我季总。”
“……好。”
“怎么今天情绪不高?”季琪琨含笑抬起头,没过两眼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你受伤了?”
他站起身,不等魏芷回答就拨开了她的头发。
一道三厘米左右的伤痕半露在她的额角,虽然不算严重,但看着就很疼。
“这是怎么弄的?”季琪琨问。
“……送外卖的时候,不小心摔的。”
“别骗我。”季琪琨看着她的眼睛,“是和家里人吵架了?魏来?”
魏芷的沉默已经是一种回答。
季琪琨叹了口气,牵起她的手往办公室外走去。
“我们去哪儿?”
“去药店。”季琪琨头也不回地说,“一看你就没给自己上药。”
“等下班之后吧……”
“等不了。”
季琪琨强硬地拉着魏芷往外走,也不在乎途径了多少个办公室。
离画廊不远就是一个小药店。季琪琨在那里买了一些处理外伤的药品,在街边的长椅上,给魏芷用沾了碘酒的棉签轻轻涂抹她的伤口。
“你弟弟也下得了手。你父母不管吗?”季琪琨问。
“……”
“大不了搬出来和我一起住。”他捧起她的脸,认真地说,“只有我不会伤害你,因为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知道吗?”
魏芷点了点头,柔顺光泽的黑发从肩上滑落,一如她乖顺的姿态。
季琪琨满意地笑了。
两人回到画廊二楼后,魏芷让季琪琨先回办公室,她中途返回财务办公室,从自己的工位上拿了点东西,然后再次前往总监办公室。
季琪琨已经在桌前把文件签好了,刚要把文件递给她,看见她手里拿的东西,脸上露出无奈又惊喜的笑容。
“这是……”
“给你的。”魏芷不好意思地把装满彩色幸运星的星星玻璃瓶递给他,“……你会不会觉得很幼稚?”
“不会啊,这是你的心意。”季琪琨笑着接过玻璃瓶,“我高兴还来不及。你一定折了很久吧?”
“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折几个,折了快一个月。主要是我折得太慢了。”
“怎么想到要折这个?”
“就是想谢谢你……各种。”魏芷说。
季琪琨轻轻一笑,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瓶放回抽屉里。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等下班就带回去好好放起来。”
……
网吧里永远充满着红烧牛肉方便面和廉价香烟的臭气。
几夜没睡的青年激动地打击着键盘,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荡在排满了液晶屏幕的空间里。
魏来依依不舍地下机,和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地往门外的夜色走去,穿着超短裙的收银小妹倚在柜台前,一边用两根做着粉色水钻美甲的手指仔细地嗑瓜子,一边懒洋洋地看了他们一眼:“慢走啊。”
“吃个宵夜?”狐朋邀请道。
没说谁请,魏来心里门清,一定是想让他请。
他兜里空空,昨晚白挨了顿打,什么都没捞着,连充网费继续战斗都做不到,更别提请客吃饭了。
“不了,我还不饿。打了一天游戏,累了,我先撤。”他故作轻松地说道,把手臂从狗友身上收了回来。
“行,那就下次。”
三人爽快作别,那两人没有分头离开,仍走在一起,估计是要瞧他没钱,就要撇下他再续摊子。
“两个狗娘养的,过街就被车撞死。”
魏来在心中暗暗诅咒,不情不愿地独自走上了回家的路。
魏来戴上最新的蓝牙耳机,拿出最新的手机,刚一打开手机音乐,就忍不住跟着旋律哼唱了起来。
如果昨晚魏芷没醒,或者魏芷爽快一点直接给钱,他就用不着走路回家了。
所以,连带着他把魏芷也诅咒了一番。
还是当个女的好啊,随便拾掇拾掇就能傍上有钱人,躺下来就能有钱挣,不像他,命苦啊——
大路渐尽,魏来走上回家必经的小路。
虽然路灯有些昏暗,有些地方还没有监控,但他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怕的?
“我手一杯,品尝你的美~”
魏来随着耳机中的节奏摇头晃脑,不时深情跟唱。
“留下唇印的嘴~哦~哦啊啊啊!”
一片带着鱼腥味的黑暗忽然笼罩下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双手强拉着偏离了小路。是巷道?还是什么?来不及思考,暴雨般的拳打脚踢已经落了下来。
“啊!!谁啊?!”魏来一边惨叫一边询问,根本来不及反抗,只来得及双手护头,双腿夹紧,以免重要部分受害。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魏来渐渐跌坐到了地上,在暴风雨一样的打击下蜷缩着。
混乱中,他的新手机和左边耳机都掉落了。
周杰伦还在耳机里“哦哦哦”,但他已经无暇跟唱了。魏来看见一只穿着AJ和牛仔裤的脚把手机踢远了,然后一脚踩在他的蓝牙耳机上。
他听到了咔嚓一声。
然后是——
魏芷的声音。
“别打了,我们走吧。”
如果说莫名被打的愤怒就像一堆枯柴,因为掺杂着一点雨水一样的,对更恶之人的恐惧和退缩,那么魏芷的声音,就像最烈的油,最热的风,能够点燃世间一切。
“你他妈的——原来是你找人搞我!”
魏来勃然大怒,之前没有的勇气现在马上冒出来了,他挣扎着摆脱了头上的编织口袋,昏暗的巷道里,已经只剩下他自己。
他踉跄着站了起来,感觉鲜血顺着额头流下。
“你他妈的孬种!有本事出来单挑!”他冲着无人的黑暗里狂怒道。
无人回应。
魏来气喘吁吁地垂下眼,到处找他的新手机,找来找去都没找着,只有编织口袋上“多子多福甲鱼饲料”几个字安静地与他对视。
“妈的!”
他一脚踹开袋子,摘下耳朵上仅剩的一只蓝牙耳机砸了出去。
……
今天晚上的单子多,魏芷忙得够呛,一口气没歇,制服下面的T恤都被汗水打湿了。
虽然说送得越多,单子单价越高,但魏芷有正职,只能利用下班后的空闲时间跑跑外卖,截止十二点,她已经跑了快三十单,能挣个百来块钱。往常她得跑到一点才能有个三十单。
要不是王琳忽然打电话来,说魏来被人揍进了急症室,她还会继续跑下去。
魏来被打没什么好奇怪的,认识他却不想打他的人才奇怪。她本来不想去,王琳却说魏来的手机丢了,不知道有什么事一定要找姐姐。
魏芷顾不上换衣服,骑着小电驴匆匆赶了过去——不是因为担心魏来,只是觉得早点了结还能继续跑单。
她把小电驴停在医院门口,快步走进急诊室,一眼就看到全家人围着的魏来。
他蔫头蔫脑地坐在蓝色塑料长椅上,头上绑着绷带,但一见到她,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猛地站了起来。
“你还真敢来?我弄死你——”
魏来要朝她冲来,王琳急忙去拦,在那之前,魏杉先把他按了回去。
“你发什么疯?医生说你可能脑震荡,没说你把脑子摔傻了啊?”
“是她叫人来打我的!就是她!”魏来气愤地指着她。
王琳吃惊地望着她,魏杉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她。
“你姐?她在送外卖,然后叫了朋友来打你?”魏杉试图合理化魏来的控诉。
可魏来仍执着地指着魏芷说:“她带着朋友亲自来打的,我听见她声音了!错不了!”
魏芷只觉得莫名其妙:“神经,我下班就在送外卖。要给你看记录吗?”
“我才不看!我听见你声音了,你骗不了我!”
魏来再气愤,再说听见她声音了,也抵不住魏芷确实送了一晚上的外卖,不仅机器可以给她作证,就连无数的外卖店家也可以给她作证。当然,他们没那空闲,魏芷也没那空闲。
“有病就扫个CT查查脑子,我没空和你闹。”魏芷主要是对王琳说,“我回去送外卖了,今晚忙,一点可能回不来。”
“嗯……嗯。”王琳轻声应道,眼中露着担忧。
“你还我手机,你不许走!”魏来叫道。
“……毛病。”
魏芷转身就走。
“好!你对我不仁,别怪我对你不义!”魏来在身后叫道。
她连头都懒得回。
……
季琪琨回家后,换上舒服的棉质家居服,把今天特意买的AJ和牛仔裤扔进垃圾桶里。录音笔里上次打壁球时录下的谈话也清空了。
他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兴趣盎然地欣赏着那个装满幸运星的星星瓶子。
他有一个类似的。
过去的记忆忽然浮起,带着一种知道已然逝去的平静的怀念。他打开角落的保险柜,从中拿出一个心型的玻璃瓶,里面也是装满了五彩的幸运星。
只不过,这个瓶子里的幸运星要不工整得多。
他随机倒出一颗,慢慢地拆开了星星,净色的那一面上,有一行娟秀的字迹。
“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季琪琨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重新折好星星,把它放回瓶子,在把两个装幸运星的瓶子都放回保险柜之前,他忽然再一次比较起了两个玻璃瓶里的星星。
究竟是工整得奇怪,还是不工整的更奇怪?
怀着某种怀疑,他把魏芷那个瓶子里的星星往手心里轻轻一倒。
出来了四颗星星,他一一拆开对比。
每一颗的折痕,都是完全一样的。
一样的长度,一样的轻重。
一模一样的几百颗星星。
……
抓紧剩下的时间,魏芷继续送外卖,跑着有电梯或者没电梯的楼,汗水从头盔下面流了出来,喉咙干得像有火在烧,她硬是用意志力忍着,也不舍得买一瓶两块钱的矿泉水,直到回家了,才报复般地灌了一大瓶冷开水。
魏来似乎放弃了和她纠缠,不然他宁愿不睡也会在家里等她。但现在,他的屋里响着震天的鼾声。
魏芷全身都淌着疲惫。
她快速冲了个澡,正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脚尖踢到了昨天拆开的快递盒。
她不想把事情堆到睡醒之后,强撑着倦意把快递盒里四元五百二十颗的简装幸运星拿了出来,找了个还能塞下东西的收纳盒,随便扔了进去。
感谢……她的确该感谢季琪琨。
那一天。
他推门而入的那个瞬间,她正站在人生的一条分叉路上。
电脑的界面停留在数字账目上已经许久了,她迟疑着更改一个又一个的数目。一个个微小的差价,聚合起来就会是一个巨大的数目。
改完之后,她依然停留在那个界面,鼠标迟迟按不下保存。
是继续?还是后退?
开门声忽然响起,她抬起头,与一双第一眼就觉得很漂亮的、纯黑色的、暗流般不可捉摸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她捕捉到了其中一闪而过的趣味。
不,她还有第三种选择。
无边的夜色还在蔓延。
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还不能睡,她撑着从枕头下摸出药,闭着眼睛干吞了一粒,然后才放心地下坠。
下坠。
直到坠入最深的黑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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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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