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番外·晏平(一)[番外]

“率土普天无不乐,河清海晏穷寥廓。”

河清海晏,世间昌平,先帝在世之时便这是他最大的期冀,我名中“晏平”二字亦是取自其中。

只可惜,直至临终,他亦未能窥探到苦苦追寻了一生的盛世之景——苍玺历经百年,内忧外患不断。

北漠一带铁勒、契丹虎视眈眈,多年来屡次犯我国边境,民不聊生,边疆百姓苦不堪言;中原沃土天子脚下,多有弄权舞弊,结党营私,意图不轨之徒,京城表面虽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内里一团污秽。

然而这一切到了景帝——也就是我父皇即位时出现了转折。

景帝戎马倥偬一生,文治武功,是个不可多得的出世奇才,他老人家一手将苍玺推到了如日中天的地位,使四境之邻不敢来犯。

只可惜了这位英明神武的皇帝,不知是不是此生为了平定天下所造的杀孽太多,最后落得个鳏寡孤独的下场——父皇在位时曾立过三位皇后,却都没有一个命长的,就连我的母妃也在他即位的第二年染病而终。

父皇此生共育三子一女,其中三位兄长都被他白发人送了黑发人,最后只剩一个我看着他驾崩。

三位储君接连入了泰山府,一辈子都在送走至亲至爱的父皇终于在临终前想起了我这个被他养在北大营里的公主,并将至关重要的虎符帅印交给了我。

景帝此举意欲何为,明眼人一看就能知晓,可泱泱苍玺百年基业,何曾出现过女君?

文武百官不由分说地将“牝鸡司晨”四个字钉在了我的府邸门前,又将前朝吕氏外戚专权的故事在我耳边诵了八百遍,唯恐我体会明白了圣意——公主而已,终归是要嫁人的,苍玺百年基业岂可改姓拱手他人?

这帮被称为国之重臣的酸儒不敢违抗先帝遗志,遂当着他老人家的面跟我讲起前朝后值倾覆一事,企图让我自愿交出虎符。

我强忍着没在皇陵前笑出声,望着跪倒在脚下的一片肱骨,问出了一直压抑在心底的疑问:“莫非是个公主就要嫁人?”

莫非是个女子就要嫁人生子,循规蹈矩地过完这一生?

我这般堪称是大逆不道的言论自然穿不透翰林院的那帮迂腐的耳朵。

父皇头七都还没过,他们便每日晨昏定省似的往公主府门口一跪,孜孜不倦地开始劝诫,央求我不要为了一己私欲将苍玺百年基业都断送了。

他们听不进我的问题,我自然也对他们置若罔闻。

府里的小厮依着我的意思没敢开门将那一街的“跪客”迎进来,三省六部的那群酸儒又仗着自己两朝元老的身份一步一叩首地逼我低头。

公主府坐落在皇宫的东南角,虽说是个行人来往络绎不绝的繁华处,可平日里安静得很,门可罗雀,如此一闹,蓦地引人瞩目起来,不乏有人将脖子伸成了打鸣的公鸡。

小厮看着我将八尺长的红缨枪在手中舞得虎虎生风,顶着百十双妄图一窥其景的目光将府门的缝关紧了,实在忍不住也跟着开了口:“殿下,人言可畏啊……”

我将长枪随手挂在兵器架上,充耳不闻他们那些来回倒腾的车轱辘话,转身进了屋。

人言可畏?

何等人言?

是言我“牝鸡司晨”,还是言我“为一己私欲不顾苍玺百姓”,亦或是言我“区区女子,如何堪当大任”。

呵,我又何曾惧怕过人言?

他们既想跪,那便跪着,与我何干。

如此僵持着过完了父皇的三七,直到楚太傅家的三小姐带着一个出嗣旁支的萧姓登门,此刻我才惊觉,那帮冥顽不灵的老头为了让我松口,竟将雪花似的折子关进了御书房里,置之不理了!

如此一来,我再也无法不惧人言。

因为那人言不再只是朝中大臣之言——

君王驾崩,新帝久不即位,安稳多年的铁勒部正蠢蠢欲动,随时都有要出兵的迹象,边境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人言:神仙斗法,小鬼遭殃,铁勒部兵强马壮,京城里那些大人物光顾着自己眼前的得失,何时才能想到我们……

南方鱼米之乡,如今却碰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年谷不登,颗粒无收,家中的存粮还不够耗子偷一窝的,更有甚者已经为了一口糠稷开始卖儿卖女。

人言:天降大旱,苦不堪言,权势富贵顾不上我们,天可怜见,如此苟活于世不如死了痛快……

御书房里,那一摞三尺高的奏折快要将人淹没,天灾**于眼前俱现,那横撇竖捺的文字分明不会说话,可一字一句却想在揪着我的良心询问——

“萧晏平,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这就是你追求的海晏河清?”

“内忧外患当前,你当真要如此‘不敢轻贱其身’,至天下黎民百姓于不顾?”

我将奏折合上,微微闭了闭眼,虽前些时日才说过不争脾气与义气之言——可眼下这又岂是脾气与义气的事?

“你并非一定要坐在那九五至尊的位置上才能打破那些迂腐的旧念。”我听到她的声音响在耳边,纤长的手指轻柔地搭上我肩头的盔甲,我能感觉到自己紧锁的眉心有刹那松动,“翰林院的那帮老家伙无非是想要个说法,殿下给他们一个说法就是了。”

这话说得有趣。

我将折子放下,作出洗耳恭听状,眸光偶然瞥见窗外的海笙花开得正盛,思绪瞬间顺着那朵朵洁白的花蕾飘了出去——她因海笙花得名,那花也确实配得上她,洁白无瑕,宛若明珠。

正月十五,元宵节,那是我头一次见她。

长安街上灯火通明,琼花台燃起了能将整座京城都照亮的烟花,值此佳节金吾不禁,檐牙高啄下,各式各样的灯彩一股脑撞进眼里,险些让人迷了方向。

“纪昌学射,视虱如轮。”

我望着灯谜,内心辗转几何,正游移不定时,身后已有一人先我一步拿走了那奖台上的彩头。

“命中注定。”她说。

她的声音不大,语气却沉稳,笃定了那枚做工精致的海笙玉簪就属于她似的。

我认得她。

楚太傅家的三小姐,楚海笙。

年关前,太傅曾在家里办讲经私塾,当时我只觉有趣,遂去凑了个热闹,却不想在那私塾里听到了楚三小姐的一腔鸿鹄之志——太傅借由嫡庶长幼讨论到了今上立储一事。

那时我的三位兄长尚未被命中带煞的父皇克死——即便如此,当着一朝公主的面大肆谈论立储立嗣,此举也是颇为不敬的——可偏偏那楚太傅的头上顶着天子之师的名号,连父皇都奈何不了他。

“若以嫡庶长幼作为立储的依据,未免太不公平——庶子若贤德有才,必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光宗耀祖,嫡子虽说乃中宫所出,可若终日里浑浑噩噩,无才无能,未必就能当得起大任,可若嫡庶长幼三子皆为平庸无能之辈......”

太傅问道:“那当如何?”

“我朝君主当以贤能者居之,若三位皇子皆难当大任,那不如就立晏平殿下为储,殿下虽为女子,可文韬武略样样不输男儿,未必就不能成为一代明君。”

彼时的我正跨在太傅家后园的矮墙上,蓦地听了这话差点没一个猛子栽到地里当盆栽去。

楚太傅那可是翰林院里经过百十来年的酸醋坛子里浸出来的,如何听得女儿此等有违纲常的言论,当即便气歪了胡子,一个巴掌拍得震天响,眼不见心不烦地将人关了禁闭。

如此一晃,竟到了正月。

“这位阿姊,下回要是再来猜谜可千万别犹豫了,时不候人啊。”她将那枚海笙玉簪别在发髻上,如墨的长发被人心灵手巧地挽在脑后,一只白玉簪衬得她更娇嫩了。

我笑着应了她的好心,嘴里却没忍住揶揄问道:“你的禁闭解了?”

本是一句玩笑,却不想落在她耳朵里像是有人将引线点了,只见她将脸一抹,原本的笑模样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活见鬼似的惊恐,那汪剪水似的双瞳里快要将“做贼心虚”四个字荡出涟漪来。

“我知道了。”见此情形,我心中不免了然。“你是偷跑出来的。”

此话落地,炸雷也响了。

她一把攥住我的腕子,不由分说地将我拽出去二里地,七扭八拐地绕到了某个不知名的旮旯儿里,见四下无人,这才将我往后一推抵到了墙上。

“说吧,你又是哪个院子里小丫头?念在我平日里对你们不薄的份上,哝,今日之事不许说出去。”

我看着手里被人抛过来几两碎银,不免有些发蒙,那是我头一次知道不习武的女子也有如此大的力气。

“我应该是......广韵宫里的?”我想了想,斟酌着回道。

这话说完,她却半晌没了动静,最后只万分不可思议地看着,嗓音颤抖道:“你是晏平......殿下?”

广韵宫,那是我母妃的宫殿。

那里的小丫头长大了,变成了一个被她与三位皇子一起提及的公主。

她将要给百官一个所谓的“交代”一一陈列在我眼前,彼时的我正从回忆中抽离,我其实没太听清她所谓的交代到底是什么,但我看到那枚雪白的海笙玉簪,本能地相信了她。

如同这些年来我一直做的那样。

就这样,我与百官各退一步——虎符仍在我手中,下一任皇帝从旁支过继。

萧衍登基的那日是个难得的十里艳阳天——就是那日同她一起登门的旁支萧姓,他属实有些才干,只是性子有些庸懦,为了力排众议将他推到皇位上,我与楚太傅可是出了不小的力。

好在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即便是旁支入嗣,父皇驾崩后他人前人后依旧尊称其为“皇考”,从未有过任何不敬,甚至对我也是恭敬有加,多次对文武百官说过“朕与晏平殿下如亲姐弟”,令太子私下见了我也要尊称一声“皇姑母”。

姑母还是姨丈都是虚名,无甚要紧,我心中清楚,要紧的是我这个殿下身后从父皇手里承接过来的苍玺兵权——新皇的龙椅坐得委实不算安稳,

我心中有数。

所以闲来无事时我也不往他跟前凑,省得那小心眼的新帝因白日里多看了我两眼夜里就做出我身披铠甲持剑上金殿的噩梦来。

只是萧衍这皇帝做得委实太小心眼了些,许是觉得北大营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倘如我有半点不好,他那江山坐不坐得稳还两说,竟趁着我那聊胜于无的自觉心发作的时候,三年的时间他软刀子一样削弱了我北大营中的旧部。

不过他愿意削就削,我正好乐得清闲。

其间海笙还来帮他讲情:“你未免有些多心,陛下如今让那些年事已高的将军辞官告老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们操劳了一生,最后的这些时日也该享享清福了。”

闻言,我稳住她乱动的脑袋,海笙有一头极为漂亮的头发,触感柔顺,漆黑亮泽,胡桃木梳一顺到底,省了我不少的心,将最后一缕长发盘进发髻里,我才不甚在意道:“你只一昧地替他说好话罢,也不知道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汤,当年竟请得动你来给我说情。”

那时的我正低头在她的首饰盒里挑挑拣拣,并未注意到她一向稳重的面容上隐隐有片刻心神失守,那只要将梳子放下的手被她轻轻握住。

“他要是有能耐最好连我手里的虎符一起收了去,省得终日里提心吊胆,夙夜难寐。”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寻出一支掐金线走团绒纹样的海棠步摇,斜插在她的鬓边,却见她依言簇了眉,“怎么?不喜欢?”

“这海棠总觉得与我有些违和。”她将步摇拿下来端详了一会,突然像是想到什么,放在我耳边比划了一下,新奇笑道,“与你倒是般配。”

此时我方才惊觉,她依着名中的“海笙”二字向来喜爱素净淡雅的,海棠那般摇曳生姿的绯红,倒与我张扬的性子有些不谋而合。

只是......

“我成日里要不在营中操练,要不在府中练武,能有片刻的安宁也是在你身旁为你挽发。”我接过那只海棠步摇将它收好,思来想去还是将那只她最钟爱的海笙簪装饰上去,“我要真带着它上战场去,这步摇在我头上还如何能够不摇了?”

她笑了笑,没再接话。

可我却总觉得,那笑容里好像藏了什么我一时间没有看透的迷雾。

就像那晚似睡非睡间,我突然朦胧地察觉到了什么要紧事,待要仔细琢磨,神志却已不大清明了,只恍惚听到窗外有人在轻轻说着:“......从未。”

那声音明明是我刻骨铭心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我一语成谶。

萧衍人算不如天算——西域防线吃紧,铁勒部终日磨刀霍霍,如今闻听我国换了新主,凑热闹赶集一样围了上来,萧衍忙得焦头烂额,接连派了三位年富力强的将军前去应战,可结果却不尽人意。

京城里长起来的花架子少爷兵何曾见过此等血肉横飞的场面?

前两位派去前线的少年将军还没将刀端起来,那面若赤鬼的铁勒可汗忽格鲁抬手便是一斧,当即将人从马上扫了下去,屁滚尿流地逃回了中军帐。

被给予厚望的最后一位小将原本还信心满满,可见了两位前辈的惨状,当即吓得抽了风,据说还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西域都护所见状赶忙连夜派兵将人送回了京城。

兵部尚书一个响头磕在地上举柬良将的时候,我正眼观鼻、鼻观心地贴在金殿一角上当壁花,萧衍趁着扶额叹息的空隙里瞅见了我——被新帝磨砺了三年的“风烛残营”就差最后一口气,终于还是没死绝,竟被我带着与铁勒一役起死回生了。

此战只能用“险胜”二字形容。

忽格鲁那对能劈山拓海的双斧擦着我的顶发呼啸而过时,我险些生出一种即将要和父皇在九泉下相遇的错觉,好在那铁勒可汗上了年岁眼神不大灵光,这才堪堪让我钻了空子。

大战得胜,班师回朝,经此一役我方才晓得什么叫“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百姓无不俯首跪地”的殊荣,长安街上的红毯自德胜门前一直铺到了公主府,听闻有人为了一睹我这“征西大将”的风采一早便在此等候。

我坐在马上,看见远处那些翰林院里堪比矩尺似的众人,心中是说不出的恣意潇洒,行至切近时,还特地让马儿在他们面前打了个响鼻,想要借此来舒一舒那些年他们堵在我心中的不快。

然而还没等我将这幅欢喜的模样在脸上摆住一时三刻,萧衍晴天霹雳似的一个消息可谓一盆凉水浇灭了我的欣然——楚太傅家的三小姐被太后钦点前去铁勒部和亲。

我内心剧撼,然而还没等我疯一样从宫中奔到太傅府门前,萧衍又是一道旨意摊在了我和太傅眼前——

“楚家三小姐淑慎性成,勤勉柔顺,才貌双全,克娴内则,仰承皇太后慈谕,兹特赐尔为皇后。”

送去成亲的人摇身一变成了皇后?

这世上还有如此荒唐之事。

我慌不择路地找到内院时她正端雅地坐在铜镜前,我顾不上规矩猛地一推门倒将她吓了一跳,不过瞬息,又恢复了以往雅正的模样,她拉着我的手坐下,像是安抚一样轻轻拍了两下。

“阿晏。”她唤我,声音却不似从前,少女轻柔的嗓音里像是有人往里揉了一把滚热的沙子,“我不想去和亲。”

她抓着我的手越来越紧,像是要融进我的血肉里。

“所以只有这一个法子。”

这话说得好笑。

“所以从一开始你与萧衍就是算计好的。”

我望着明窗下那套凤纹婚袍此刻才恍然大悟,什么“鸿鹄之志”,什么“元宵相遇”,亦或是什么“兵符换新皇”,统统都是他们设计好的,我要做的只是按他们的计划一步步循规蹈矩地走到陷阱里去。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彼时的我正于皇权与百姓间斡旋时,恰好一个天降的萧衍就被带到了我的面前,他看似庸懦,又出嗣旁支,在众人面前给足了我这个长公主面子。

而这一桩桩一件件中,有一个人的身影始终隐匿其间......我不敢再细想。

那些被我强行按压在迷蒙间的往事像是火把,不住地往我仅存不多的理智上砸,烧得我本就发昏的脑袋愈加模糊。

“从未......从未......”我冷笑了一声,挥开她的手,说不出到底是看着心爱之人身着红装嫁与他人让我心痛,还是得知她从始至终一直都在骗我更让我难以接受,“原来你对我,竟从未有点过一丝真心,原来我于你而言只是利益权衡下需要放弃的东西。”

“不是的......”

约莫是气昏了头,抽手后撤时我竟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慌乱。

可是海笙,这一切不都是你想要的吗?你又如何会因我的一个动作而慌乱。

我的眼前突然觉得有些模糊,伸手碰了碰脸,却并未察觉到什么水渍,偶然想起母妃曾说过,人在经历大悲的时候往往是哭不出来的,我长舒了口气,约莫觉得自己此刻可能正处于大悲中。

而她脸上的那副慌乱几乎只出现了一瞬,待我回过神来时,她又恢复了以往的雅涵端正。

我先是怀疑自己花了眼,随后一想,不忍嗤笑一声。

是了,这才是我认识的楚海笙,无论何时都能搬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神情。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她叫住了我:“可是阿晏.....你又何曾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稳住步子没再往前,揣着急擂鼓般的一副心跳声,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平,强端出一副冷脸。

她的嗓音还似从前那般柔和,只是话语却不如春风,刀片似的混着冰碴直往人心尖上扎:“你说我对你没有真心,可是真心又值几个钱?是能去琼花台上引一簇烟火,还是能堵住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父亲办讲经私塾那年我知晓你在墙上,所以故意说了那番话,想让你以此萌生斗志,即使身为女儿身,可同为皇室骨血有何不能继承大统?”

“先帝临崩前特意将虎符帅印交到了你手里,可你呢,却为了翰林院那帮人的看法犹豫不决,新帝是即位了,但虎符还在你手中啊。”

“你不愿做乱臣贼子,我明白,可阿晏,你难道就没有想过,那位置本就是你的,你只是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江山又何谈易主?”说到这,她顿了顿,既而叹息道,“或许你说的没错,你确实是我在利益权衡下放弃的东西,可是我又有什么错呢?”

“我只是想要一些你抛弃的东西而已。”

“我只是用一种你所不耻的方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已。”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吹落瓷器上的蒙尘,我回过头,最后看了她一眼,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将她的另一半侧脸沉在阴影里,她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在轻轻颤抖,像是晴朗山谷里小金线草蜷曲的绒毛。

她美得就像一个我从未看破的谜。

和亲的队伍还是西行了,只不过和亲的姑娘换了人——太后忍痛割爱将自己的亲侄女送了过去,八月十五合家团圆的那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我向萧衍请了命,亲自护送过去,

他看着我身着宫裙且手上没有任何兵器跪在御书房冰凉的地砖上时,脸上的表情明显惊愕住了,往后在听到我并无任何非分的请求只是想要护送和亲队伍西去的时候,他那本就外凸的双眼瞪得更厉害了。

好像我今天来的目的本该是要取他狗命一样。

我心中冷笑,面上不好带出来,只好装的一片高深莫测。

谁稀罕他那条命。

萧衍准了我的请求,又说了一通“苍玺能有皇姐实乃万民之幸”的场面话,我听不进去,也懒得听,胡乱应付了几句,转身就要走。

临行前,他又叫住了我,不放心似的,追问着我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或是有什么要求。

我下意识就要接口“没有”,然话到嘴边却又让我生生咽了下去,方才路过坤宁宫时看到鲜红的绫罗绸缎突然一股脑涌了出来,分明是增光瓦亮的地砖,可此刻落在我眼中却有了别的颜色。

我思索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我要你保她一世安稳无忧。”

萧衍此人其实委实有些难以评价,他一边无微不至地在众臣面前维护着我,一边又无微不至地给我变着花样找麻烦掣肘,我被他两个“无微不至”卡在中间,真是宁可在边关吃沙子。

我坐在马上,摩挲着父皇临终前同虎符一起给我的一串佛珠,据说是当年他老人家亲自去护国寺求来的,突然有些哀怨,隔着千重云雾,遥遥回望了一眼。

父皇啊父皇,您老人家当初把虎符交给我,难不成就是为了今日让我去烽犀关外头看大漠黄沙的吗?

可这沙子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忽格鲁那厮阴险狡诈,虽说铁勒与苍玺签署了停战协定,但西域地广物博又不是只有一个蛮夷部落,他自己出兵不成,遂撺掇其余小国三天两头来给我们西北大营添堵。

那帮蛮夷个个看起来五大三粗,可一张嘴说起话来却是“叽叽嘎嘎”听不甚分明,听着几个通事讲,那内容无外乎是今日是龟兹的兵丢了要来营里寻,明日是大月的盔甲少了怀疑丢在我们军营里,等到后日还指不定是谁家的二姨姥迷了路要来接,吵得人脑子疼。

如此一来二去,我竟被这帮“乌合”们缠了有十多年。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那帮蛮夷们说话实在不怎么好听。

就在我终于忍无可忍,数着停战协定的日子将忽格鲁斩于马下的第二天,京城来的一封御诏将我从这鸡同鸭讲的军营里救了出去——萧衍来信说,他请了护国寺的高僧进宫,准备趁着先帝寿辰在宝华殿里做场法事,让我自己算着日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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