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尤利安叩了叩门,在三步之遥的地方垂视着她:“您的管家说您希望我来见您。”
他真是清贵出尘,神祗都难有他那般俊美的容颜。他不再是那个承欢她膝下的男孩,而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但皱纹却像檐下悄悄结成的蛛网侵蚀了她的面庞。
她猛地转过身,那张皮肉松弛的面孔上依稀可以辨认出昔日的美艳,像一只看见笼门打开的母狼般扑上去,抓住儿子的手臂:“我不是叫你把他带来么!?我不是叫你把他带来么!?”
她指甲的尖端嵌进了儿子的肉里,尤利安皱了一下眉,没有躲开:“他不在慕尼黑,母亲。他是情报局的人,公事繁忙。”言下之意,他无意透露赫尔曼的近况。
她浑身发抖,慢慢松开他退到角落,睡袍的扣子开了几颗,露出胸口那片蜡黄枯萎,失去青春弹性的肌肤:“他不能这么对我,如果不是我帮他离开那所孤儿院…”
“他的一切,他的今天是我给的!”原本柔美的女音变得尖利嘶哑,几乎是在泣血。她的嘴唇簌簌颤动,仿佛一片风中的枯叶。
儿子依然无动于衷,他对她只有漠然的礼节,义务的尊敬,没有丝毫爱与温情可言。
一座神圣不可亵渎的象牙塔,一朵出自上帝之手,却没有芬芳的花。
“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她恶毒地笑了,残忍而刻薄:“而你是一只残疾的怪物。你与你父亲一样,空有一张令人惊羡的皮囊,灵魂衰老空虚。但你胜他一筹,他是个蠢货,你却继承了我的聪明。从我意识到你不会爱我那刻起我就停止了爱你,把你当作一个有趣的实验品。我看着你被命运的既知感折磨,看着你倦怠生命的游戏,我一直以为你会自杀,可突然有一天,你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神情,判定生活值得过下去。”
“一个女人不能被欺骗两次,”她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你明白吗?尤利安.冯.德尔维?”
“他没有欺骗您,”一如既往地,尤利安容忍了她的胡言乱语,或者说,不屑浪费时间置辩:“他爱的不是您。”
“请您自重。”
“还有事吗?您该早些休息。”他平静地道了一声晚安,转身离去,门掩上的前一刻,帕西塞娅听见他吩咐管家:“给我母亲一支镇定剂。”
她怔怔地凝视对面墙上的油画,一个头戴常春藤花环的美少年划开湖心清凌的水波,臂膀如洁白的百合花。一位宁芙躲藏在湖岸茂盛的青草间,看着他。
她忘了梳理自己流水般的长发,跪在那件叠好的宽松长袍上,目光炽热,胜过赫利俄斯的太阳车。在诗人笔下,她不久就会跳入水中死死抱住少年,请求诸神将他们合二为一。
多年以前,帕西塞娅不惜花费重金,通过竞价买下了这幅画,那是在巴黎,拍卖会上匆匆一瞥,她就喜欢上了它。出自艾利蒙.诺曼之手,一名年轻的英国画家。
没错,她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得到,哪怕一起变为灰烬,那会是一首轰轰烈烈的爱情史诗,也好过对方落入他手,自己在尘埃里悲叹挣扎。
“根据截获的情报,德国正在研发喷气式飞机,”艾利蒙对瑞德说:“我已代表RAF向发布指标进行公开招标,我们需要一款超音速飞机,它的速度应是螺旋桨战斗机的两倍,且能在1.5分钟之内攀升到万米以上,便于隐藏和躲避追杀。”
“他们研制出了天上的重炮,我们就要拥有空中的闪电。”在绕过拐角前,他听见了一个轻佻华丽,却没有风尘感的声音:“您好,美丽的女士,请问您知道市政大厅怎么走吗…谢谢,这支花是献给您的。”
——转角遇见爱。目光擦碰的那一刻,双方同时做出了反应。
他逃,他追。
不对,他跑什么?赫尔曼放缓了脚步:“不要小瞧我们的羁绊…”“嗤。”
“羁绊?那你急着去哪儿呢?”艾利蒙掏出别在腰间的手铐,丝滑地将赫尔曼铐上:“我怀疑你犯有间谍罪,跟我们走一趟。” “??你转行了?” 不当空军改刑警了?“为你准备的,”对方岩灰色的眼眸间有几分欣慰:“终于用上了。”“你铐疼我了!”“忍着。” “…只有这一个颜色?”“嗯,目前只推出了月光银,如果你走运住上半年不被转移的话,我们还有升级版的玫瑰金。”
不到半天,他被放了出来。
赫尔曼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艾利蒙的办公室。艾利蒙闭着眼,身体后倾靠住椅背,台灯的光朦胧地打在他焦糖色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上。
“死了?”
“哦,没有,只是睡着了。”
“他桌上的是什么?”
“好像是约克郡小布丁。”
“哈哈哈哈哈哈,我吃了…”他发出奸计得逞笑声的刹那,艾利蒙睁开眼,平静地拉开抽屉给枪上膛对准他,然后把桌子一掀。
“……”碗碟扫落到地上,酱汁向四面八方流淌,到处是布丁的残骸与碎裂的瓷片。
“哦吃不了啊,那算了。”
“行吧,其实也没有很想吃。”
“笑死,我不缺吃的。”
“你以为我看得上你们的东西?就很一般,根本没有我们家费因茨做得好吃。”
无论他怎样绞尽脑汁装作若无其事地弥补,艾利蒙始终一言不发,戏谑地盯着他。
“……”赫尔曼放弃了挣扎:“你真的很装。”
对方终于开口:“你掩饰的样子很有意思。”
“也很蠢。”“…你越界了,我的朋友。” “我没想到你本事这么大,”艾利蒙起身披上搭在椅背上的外衣:“或许伦敦警察局养了太多闲人,竟让罪犯畅行无阻。”
他本打算亲自再送他进去,赫尔曼拿出了一份白纸黑字的文件,印着鲜红的公章。
——官方签署的释放令。与此同时,他顺带出示了一张统帅部颁发,写着“不要向这张纸条的持有者询问任何问题,如有疑问请拨打下面这个电话”的纸条,并猖狂地给愣在原地石化的艾利蒙跳了一段眉毛舞。
“…你是英国特工?”“准确来说,我是双面间谍,”赫尔曼坐在他对面,悠闲地打开一把折扇:“海德里希让我在一位内阁大臣的房间安装窃听器,我将这次行动透露给了你们当局。然后在中午接受了审讯。”“晚上呢?” 艾利蒙逐渐怀疑人生。“晚上是小羊排和罗曼蒂尼,怎么了?”“……”“他们请我吃了晚饭后就放了我。”他“啧”了一声:“日不落真小气,工资都不发,还让我拿命往里搭。”他边说边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微笑,没错,他就是存心专程来气他的。
艾利蒙先是沉默。接着爆发出了质问: “那你之前为什么那么对我?!!”
“之前我的思想觉悟没到这个地步,还没加入组织,现在我想进步,”赫尔曼的碧眸转了转,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为了不伤害你的感情委婉地拒绝你,我都说我三十八岁离异带俩娃了,谁知道你还纠缠不休?”正常人听到这番话早跑了,谁会像他那样直接单膝下跪求婚?
等等,他不会让他把那枚戒指还给他吧?那可是传世的极品,百年不遇的珍藏,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幸好cpu□□烧的艾利蒙丝毫没想起来。
“别吵,我在思考。”
“尤利安叔叔,”这是马提亚斯三个月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奶团子坐在尤利安的肩上,拉了拉他耳边拳曲的金发:“爸爸为什么没有回来?”“他尽力了,”尤利安从一开始就没有瞒他:“他是军人,因公殉职。”
他们来到墓地上,发现紧靠着费因茨墓碑的芙罗拉的坟前放着一束鲜红的玫瑰花,映着天边的晚霞,像一颗火热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尤利安没有感到诧异,马提亚斯却迷惑不解。爸爸死了,还有谁会为妈妈献上代表爱情的玫瑰花呢?
《费因茨回忆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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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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