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庭院地面积雪已有七八厘米厚。屋檐冷白的灯光映出一片银色天地。

谭心鸥坐在窗前瑜伽垫上，一面观赏夜景，一面跟爸妈在家庭小群里聊天。

后方沙发上，黎治慵懒地躺着，不时望一望窗外的雪和窗里的她。

这是他久违的宁谧时光。

就像十一二年前，爷爷奶奶都在世时给他的感觉一样。

那时，他父亲出轨离婚，和别的女人孩子在原本属于他的家里组成了新家。

他母亲与侨商男友再婚，远居国外，又生了个女儿。

曾经人人艳羡的恩爱夫妻散了，他以为可以一直拥有的幸福家庭也碎了。

之前疼爱他的父母仿佛一夜之间成了陌生人，唯有爷爷奶奶还疼他如心头宝。

他那时就觉得，只有爷爷奶奶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爷爷喜欢下象棋，他便陪爷爷下，一下就是半天。

年少叛逆的他也能沉静下来，偶尔争执两句也觉开心。

奶奶喜欢看家庭伦理剧，他不感兴趣，但也爱待在一旁看。

剧里的没一个细节都记得住，有时还与奶奶一起吐槽配角太脸谱化，主角太柔弱，结尾太令人失望……

那种感觉一如此刻，望着宁谧无声的雪和眼前的娇俏的身影，即使默默无言，什么也不做，都是一种享受。

然而，却有人很不巧地打破了这份宁静。

“叮铃”两声，庄翰东发来消息，邀他上线打游戏。

平时他们几个哥们经常组局一起玩，一玩就是一整天或一个通宵。

这次，黎治回了句“没时间”。

庄翰东一看，发给他一个大大的问号：没时间？你在家干嘛呢？

黎治瞥了一眼窗外：看雪。

庄翰东大跌眼镜：雪有什么好看的？

就差你和老盛了，快点儿的。

黎治还是不想动。

片刻后，庄翰东回过味来：诶，你不是一个人看雪吧？

是不是小谭在你旁边啊？

嗯。黎治回得很干脆。

庄翰东一个白眼翻上天，直接发语音：“刚刚老盛回复说他要陪慕芹去派对 ，你说你要陪小谭看雪。

“你们两个真是……典型的重色轻友！

“特别是你，不止一次了，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重色轻友？他有吗？

黎治的目光不禁又飘向窗边的窈窕丽影。

不等他回答，庄翰东却又十分善解人意地笑道：“算了，哥们也是有女朋友的人，理解。

“我再问问别人吧，你好好陪你的小美人。”

行。黎治看着那句“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很是不解。

怎么就不认识他了？

他做了什么颠覆形象的事吗？

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待一会儿而已。

洪妈收拾完厨房过来问两人：“明天中午你们想吃什么？”

“随便。”黎治对吃的一向没什么要求。

谭心鸥想了想：“要不吃火锅吧？

“可以用不辣的锅底，我自己准备辣的蘸料。”

以前冬天里，她和家人最喜欢围在一起吃火锅。

黎治点了点头。

洪妈接话：“家里正好有鸳鸯锅，原汤和牛油锅底料都有。”

餐厅还有一张专门吃火锅的餐桌，鸳鸯锅也是以前买了待客用的，不过很少能派上用场。

“那更好了。”谭心鸥满心期待。

第二天吃过早饭，洪妈便开始切牛肉、羊肉，准备食材。

谭心鸥怕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从冰箱里拿了两颗生菜和一把金针菇想帮着打下手。

洪妈笑着把她往外推：“哎呀，就切两斤肉，摘点青菜，还用得着人帮忙？

“别的鱼丸肉丸子什么的都是现成的，很快就好，你只管等着吃就行了。”

谭心鸥便退出了厨房，恰好这时表哥给她打来了电话。

“喂，哥！”她一边接听，一边走向自己房间，关上门。

昨晚她和父母聊到深夜，谈到了表哥曲鲲，大概能猜到曲鲲打这通电话的缘由。

“心鸥，吃早饭了吗？”曲鲲问道。

“吃了。你呢？”

“我也吃了。”曲鲲笑了笑。

之后是三秒钟的沉默。

她听出曲鲲的犹豫，应该是不太好开口，便先问道：“哥，我听我爸说，你们那个有机农场项目还在拉投资，是吗？”

“是啊。”曲鲲显然大松了一口气，“可惜都没拉到。

“能找的投资公司都找了，他们的和姑夫想法一样，都觉得我们抢不到市场份额，不值得投资。”

曲鲲和几个同学合伙一起在南方一个小城市承包了数千亩地，计划建设一个有机农场。

做了五六年，刚开始有充足的启动资金和银行贷款，但由于前期资金投入大，又没掌握好市场需求，加上天气影响，收成不好，连年亏损。

两年前，谭国弘给他投了三千万，情况仍然没有好转。

谭国弘觉得他们年轻人空有满腔创业热情，却没多少商业头脑，对市场方向把握不好，经营管理也有短板，便不打算拿钱去打水漂了。

其他投资公司也都认为他们的项目回报率低，甚至会亏本，不予考虑。

“拉不到投资，我们今年这个年也过不好了。”曲鲲叹气，“最多再撑半年，到时候工人工资都发不出，只好关门大吉。

“想转手，只能亏本卖，还有一大堆债要还。

“唉！真的很不甘心，那都是我们好几年的心血啊。

“我们当时设想的都特别好……”

理想很远大很美好，可远远对抗不了现实的残酷。

谭心鸥能体会到他的无奈与心痛：“你是想让我再劝劝我爸？”

“不，姑夫已经明说过两次，不会再投钱了，我能理解。”曲鲲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让你找黎治帮帮忙。”

“找他？”谭心鸥不自觉扬起了嗓门。

“对啊，”曲鲲语气平稳，“他是你未婚夫，家里资金雄厚，随便买台跑车都几千万，投资几个亿对他来说也只是洒洒水而已。

“当然，我们也不用那么多，这次有八千万到一个亿就完全足够了。”

谭心鸥很意外，表哥之前还很瞧不起黎治，现在却要找他投资，看来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可是人家又为什么要给一个不被看好的项目投资呢？

况且，她和黎治又不是真正的未婚夫妻，她凭什么来让他往里砸钱？

“你联系过他们公司了吗？”她委婉地问。

“找过了，被拒了。”曲鲲颓然泄气，“所以我才找你想办法。

“我知道这样你可能也有些为难，可我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想放弃，凡是有可能的法子都想试一试。

“希望你能帮哥这一回，好么？”

谭心鸥很为难。

她根本没有立场和资格找黎治帮这么大的忙，而且黎治是个商人，他肯定也不会同意。

但她又不好直接回绝，不然显得她很无情无义，从小与她那么亲近的表哥都求到她面前了，她连向自己未婚夫张嘴说句软话都不愿意。

神思回旋，她还是无法答应：“我想，公司已经否了的项目，他应该不会再考虑了。

“他这个人很有自己的原则的，我找他也没用。”

“你先试试，如果他坚决不同意，我们再想其他办法。”曲鲲深切恳求，“心鸥，你帮哥一把。

“就这一回，实在帮不成，哥也绝不怨你。”

谭心鸥踌躇不已，忽听见“咚咚咚——”，房间外有人敲门。

“小海鸥，出来吃水果了。”

是黎治。

她一急，匆忙低声对着手机道：“我晚点给你答复。拜拜。”

曲鲲也隐约听到了别的声音：“好，晚上再联系。”

“在吗？我进去了啊？”黎治按着门把手听门内的动静。

“来了来了！”谭心鸥飞快打开房门，笑盈盈地出去，“什么水果？”

“菠萝和大红提子。”都是洪妈昨天早上买的，说是谭心鸥喜欢吃。

他刚才洗了一些，还将菠萝切成了小块，泡在水里。

谭心鸥捻起一颗提子放入口中：“好甜！”

又叉起一片菠萝尝了尝，也很甜，于是埋头吃起来。

一面吃一面暗自纠结：要不晚上直接跟表哥说黎治不答应？

不行不行，撒谎不好，万一表哥知道了，关系不就僵了？

可是她若跟黎治开了口，黎治会怎么看她？

要他给一个不断亏损的项目投一个亿？她是有多贪婪，多没有自知之明？

周采熙说她是捞女，恐怕一般的捞女也不会这么狮子大开口。

她还怎么面对黎治？

说不清为什么，她很不想让黎治把她归为捞女那一类。

“你要吃盘子？”黎治含笑打趣。

“啊？”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捏着牙签心不在焉地戳着装菠萝的盘子，不由脸颊微热，“没看准。”

她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追的电视剧更新了，对，趁还没吃饭，赶紧看。”她拿起茶几上的平板电脑，打开视频软件。

既然她不愿意说，他也不便多问。

只是，她这一次追剧明显与昨天不同。

昨天是看得入迷，还跟着剧里的角色同仇敌忾，一会儿伤感一会儿发笑。

这会儿，她两眼虽盯着屏幕，却好像什么也没看进去，连剧中插播的广告也忘了跳过。

这般心事重重的，一直持续到午饭时分。

她夹了一些千层肚在锅里涮，涮了半天还没捞上来。

“可以了，老了就嚼不动了。”黎治提醒她。

她赶忙捞出来放进碗里。

“你有心事？”他凝视着她双眸。

“没有。”她断然摇头。

“没有，你吃火锅就不是这个状态了。”他一边往锅里下牛肉片，一边淡然道，“有什么麻烦事说来听听。

“也许我可以帮你出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