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瓦西里近日繁忙至极,无暇监视小皇帝的作为,甚至连保守派的聚会都推辞了。

北部瘟疫四起,许多平民染上黑死病去世了,灾声漫天,家徒四壁,整个沙俄的西北部都沦陷了,这场时疫约莫是从西欧传过来,席卷了整个欧亚大陆。

他忙着处理赈灾拨款,安顿流民,处理西部迁徙而来的异国难民的生存问题,许多矛盾堆积在一处爆发,这个冬天注定是难熬的。

我原本还在丛林间找寻着可追踪的猎物,筋疲力竭地探查着,就接到了瓦西里传来的口信,让我早日回宫躲避瘟疫,避免惹祸上身,便也只能回宫闲置,总是空虚了许多。

丽莎仍旧封地皇宫两头跑,偶尔会陪我在宫中歇息,大多时候都在奔忙之中。

眼见疫病四起,总不安宁,我劝丽莎留下和我一起躲避瘟疫,不要再四处奔波了,她本要拒绝的,但经不住我三番四次的恳求,终是妥协了。

莫斯科虽然染病人数不多,疫病还没有大规模传到这里来,但早已人心惶惶,叫骂声哀嚎声此起彼伏,世人对灾病无计可施,也不可能埋怨上帝,便只能把矛头对准昏庸无能的暴君,是君主的不作为导致了民不聊生的惨状。

我只觉得可笑,天灾是不可避免的,又不是我看人间不顺眼于是派人降下了灾祸,我又不是神,我甚至连王都不是,只是一个背锅侠罢了。

瓦西里在他繁忙的空隙中,居然还抽得出时间来霍霍我的婚事,叶卡捷琳娜被喊入宫中伴君侧,丽莎还没走呢,她就想登堂入室了?真是狂妄。

“我累了,丽莎,他们到底还想要我怎么样?”

“彼得鲁沙,我也什么都不明白,不知道他们要我们做什么。”

“我什么都听得见,什么计划都知道,这些烦得我头疼,我快憋闷死了。”

“我是皇帝,那帮狗奴才!我才是皇帝!”

我在屋子里无能地怒吼着,想把所有委屈与不满宣泄出来,丽莎站在旁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那深邃的眼神里,应该是有些许心疼的吧,我不懂。

叶卡捷琳娜被安排住在西边的小殿里,确实没来惹我不痛快,看起来安分守己的样子,和两年前完全不同,但就是这样,更让我烦躁。

多尔戈鲁基家族的心思都很沉重,他们知道胜不骄败不馁,阿谀奉承时也不留余力,但他们真正的嘴脸只会比缅希科夫更恶毒,因为他们就是一群阴险的恶狗,随时准备把皇帝撕扯下来,成为口中的生肉。

“陛下,小女叶卡捷琳娜-多尔戈鲁基,参见陛下。”

“你起来吧。”

“陛下,小女自知与皇宫无缘,但家父命不可抗,自请前往偏殿幽闭。”

“此话言重了,你到宫中修生养息即可,不要打扰伊丽莎白,其余你自便,宫廷长会带你熟悉这里的。”

“谢陛下。”

侍从带着她前去安顿下来,冗长的裙摆拂过深宫灰暗的长廊,在刚打扫出的房间前停下,一切都静悄悄的,蜿蜒的藤蔓爬满高墙,却又悄无声息地枯萎了。

“神父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回陛下,神殿在进行赈灾和施粥,回应前来祈求帮助的难民的祷告,这几日教会也很忙碌,神父几乎没空离开殿堂。”

“噢,那便罢了。”

……

祂不止为人间带来福泽,更向人间降临灾祸,可世人不认为这是祂下达的,而认为是人间有人触犯了祂的逆鳞,导致祂震怒,遗弃了这片土地。

谁能带走万千孤魂的魂灵,只有坐在时间和空间尽头的上帝,万千哭河汇聚而成的魂海向天蓝色的彼岸驰去,徒留悲伤的幸存者们在寂静黑土中颤栗呐喊着。

四处流浪的吟游诗人,传颂着耶稣之死,痛斥着帝王的不作为,哀嚎着贫民的血泪,农奴的辛酸痛苦,病魔的卑劣无情,人间炼狱发生在沙俄的每一处角落,无人能够幸免。

神父站在世界中央,聆听着神的低语,灵魂徘徊在虚空的天际,迷惘着,像是迷失归途的羔羊。

无问归期,无问鬼泣,只问彼岸,只问来世。

神爱世人吗?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总之我是不爱的,世人亦不曾爱我。

我只愿她爱我,这世上还有人爱我,便足够了。

足够作为我活下去的勇气。

做好防护,遮了满脸的纱,走在莫斯科的街道上,前往铁匠铺取我武器的路上,近距离聆听了世人的哀嚎,我好像错了,我亦往矣,却无不叹息。

在市中心的钟楼前,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端着不成样的陶碗,扯着我的裤脚向我乞讨,“只要一金币就好。”

我的侍卫们试图把他拉开,他却越扯越紧,好似用尽这辈子最后的力气,在争取唯一的生机。

我正准备翻包找寻,他的表情突然变了,狰狞的嘴脸直直地面向我,他的眼中写满贪婪和**,我突然想放手了。

侍卫们把他从我脚底扯下来,他怒嚎着挣扎着,用尽所有力气向广场上的人们呼喊着,“这就是我们的皇帝!他就是个孬种!俄罗斯……”

最近的卫兵的肘击使他正在口水四溅的嘴被打得偏向一边,可他的身体还在抽搐着蠕动着,像一条蛆一样,腐烂的味道弥漫着。

直到他的嘴彻底被堵住,身体也似被寄生的蛹,蜷缩成一团,被卫队带去难民区了。

“陛下,您先去洗澡,再做个全身检查,避免沾染疫毒。”

“好。”

回到宫中,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好累,身心俱疲,总觉得这世间太荒诞了,无论是神还是人,都自私狂妄,挣扎着走向虚无的永恒。

“陛下,您和叶卡捷琳娜的婚事,元老院已经批准了。”瓦西里一脸风霜地从宫外进来,大氅裹着霜雪,鼻尖都凝着碎冰。

“我不同意。”我此时已经不再那么激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位风光无限的大奸臣,总觉得有什么变了,却无法辨析。

“陛下,沙俄不可以没有皇后。”

“沙俄的皇帝都快没了,要皇后作甚?”

“陛下,您没有拒绝的空间了,公主殿下已经倒戈,她也支持叶卡捷琳娜当选。”

“那是你们逼得,丽莎只能妥协,我也一样。”

“陛下,我们会成为一家人,多尔戈鲁基会与您同在,没有人能看扁您。”

“我不同意,我不想和你们成为一家人,你们也未曾拿我当自己人看过。”

“陛下,今后就会了,请您放心,好歹我们也当过几年的朋友了。”

“是狼狈为奸,然后拔刀相向的朋友吧?”

“陛下,此言差矣,我一直都想和您友好相处,如今您长大了,是时候了。”

“滚!”

“陛下,言尽于此,留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瓦西里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宫殿,只留一身风雪气散布于殿角,我望着窗外的风沙,久久失语。许久,眼角的泪痕终是风干了,阳光从窗户缝隙穿梭而进,落在衣角的帛边,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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