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秘密

听故事时总会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逝,所以瞿期这一觉,严格来说已经不能算是午觉了。

老太太下楼之后,他本以为自己没什么困意了,但脑袋一沾枕头,竟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或许是短时间内接收了太多有关“小时候”的字眼,瞿期这一觉睡得并不算安稳。

他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是柳昭离开北方的那天。他没有像曾经那样平静地看着,而是挣扎着想要去抓住她。

他奔跑着伸出手,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碰不到柳昭的衣角,他张口想呼喊,嗓子里也发不出来一丁点声音。

巨大的无力感笼罩着他。

瞿期不知道自己在梦里无声哭喊了多久,他倒抽一口气,从梦魇中挣扎出来。醒来的那一刻,他视线是模糊的,心脏也跳得很快。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花板,过了几秒,眼前的景象才慢慢聚焦起来。

瞿期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略微一偏头,忽然发现床边站了个人。

应知寒站在床边,眸光低垂地看着他。

他吓得一颤,立马坐了起来,然而还没来得及问对方为什么在这,视线就先挪到了自己手上。

大概是那个梦的缘故,他左手抓住了应知寒的衣摆,直到此刻都还没有要松开的迹象。

“醒了?”应知寒问。

瞿期愣了一秒,手指倏地松开,不知道他抓了多久,松开时连骨节都泛着细密的疼。

他把手收回来,嗓音低轻地“嗯”了一声。

应知寒看了他片刻,说:“梦见什么了?”

“记不清了。”瞿期盯着他衣摆的那团褶皱,又多说了一句,“梦见在什么地方跟着人群大逃亡。”

他以为对方会接着问什么,却听到沙沙的两声,两张纸巾被递到他面前。

“擦擦。”应知寒说。

瞿期懵了一下:“擦什么。”

“你的眼泪。”

听到这话,瞿期曲起食指碰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才意识到眼睫一片潮湿。

他接过纸巾贴在眼睛上,两三秒后拿下来,纸巾上晕开了两团浅浅的湿痕。

瞿期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目光又落到那团被他攥出来的褶皱上时,才忽然想起来问:“你怎么在这儿?”

说完他又觉得不对:“哦这是你家,出现在这很正常。”

应知寒晃了一下手里的东西说:“老太太被木刺扎了一下手,让我上来拿根细针。”

“哦,那我跟你一起下去吧。”

“你不睡了?”应知寒问。

瞿期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恍然发现自己这一觉居然睡了两个多小时,他摇头说:“不了,现在睡饱了晚上就睡不着了。”

他跟在应知寒身后下了楼,这个点店里没什么人,今天出了点太阳,将落未落的阳光从远处洒在门口的台阶上,看得人心生暖意。

应知寒拿着针过去给老太太挑刺,瞿期就搬过一把椅子,顺势坐在了他们旁边。

两个老人坐在餐桌旁,盯着壁柱上挂的一台小电视。电视里正低声播放着戏曲节目,咿咿呀呀的唱腔悠扬流转。

看着这幅画面,瞿期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公园纳凉,每个亭子里都有人在下棋,棋桌旁高高低低围了一圈人。

每次路过这些亭子,就总会听到有人的收音机里传出戏曲声,即便走到远处声音也没散,就像一条跟着人的无形丝带。

他那时年岁还小,却总觉得这样的日子安逸又让人充满希望。

木刺扎得不算深,没一会儿就挑出来了,应知寒弄完一抬头,就发现瞿期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他既没有玩手机也没做别的事,看起来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他收回目光,忽然问:“你……想不想出去逛一下?”

“嗯?”瞿期正在出神,反应慢了半拍,他把目光挪到应知寒脸上,不解地说,“逛什么?”

“都行,看你。”

瞿期说:“不是快到晚饭的点了么?怎么忽然这么问?”

他顿了顿说:“怎么,你怕我无聊啊?”

应知寒静默了一会儿,他把针戳回线卷里,才“嗯”了一声。

瞿期更不解了:“不会啊,为什么认为我会觉得无聊?”

“没什么,随口问的,”应知寒说,“你想不想逛都行。”

瞿期琢磨了一下说:“那算了,我要是自己一个人去逛吧,又觉得挺没意思的,要是拉上你吧,你好像又忙了一下午挺累的,算了。”

应知寒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外就进来了一个学生,对这边说:“你好,我要一碗三鲜面,打包。”

老太太从椅子上站起来,爽朗地应了一声:“好嘞,香菜葱花要吗?”

“都要,”学生说,“多加香菜。”

“得嘞!”

被这么一打岔,前面的话题便没再继续,看到老太太走进后厨,瞿期鬼鬼祟祟跟上去,说:“让我来偷学一下技术,学会了以后至少饿不死自己。”

老太太哈哈笑了一声说:“来来来,光明正大地看就是了,我们晚饭也经常自己煮碗面就凑合吃了。”

大概是确实临近晚饭,也可能是作息颠倒的学生终于在这个尴尬的点饿了,自从这个打包的学生走了之后,又断断续续来了好些人。

他们有的堂食,有的打包,瞿期帮着装了几份,硬生生到饭点过去,他们才真正重新闲下来。

由于中午吃得撑,瞿期坚称自己还没太饿,反而很想吃刚才的三鲜面,于是四个人吃得就比中午简单很多。

他们早晨买的虾仁还剩了些,应知寒放进去一起煮了。

然而不知是不是挑面条的时候没分配好,瞿期发现自己碗里的虾仁很多,肉眼可见的多。四个人里唯独应知寒的碗里一颗虾仁都看不见。

他拿着筷子默然了几秒,挑了几块放到应知寒的碗里。对方视线看过来,似乎有一丝疑惑。

瞿期解释道:“我还没动过,干净的。”

应知寒说:“你怎么不吃?”

“我吃太多虾容易胃胀气。”瞿期说。

“?你中午吃了半盘糖醋虾仁。”

“所以这不现在就有点胃胀气了。”

应知寒:“……”

三鲜面面如其名,看着清淡,但鲜得让人连汤都想喝完,等到他们吃了饭准备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完了。

夜色只要一黑,温度也会跟着降下来,两个老人出来送他们去公交站,昏黄的路灯下凝结着说话时的雾气,张口又会被风吹散。

“你想坐公交还是打车?”应知寒问。

“公交啊,来的时候不就是坐的公交吗,低碳生活懂吧。”

说完,瞿期就看他点点头,拿出手机点了两下,紧接着,他自己的手机就震了震。

瞿期拿出来一看,应知寒给他发了个消息,点进去只有一个白松街的定位分享。

他皱眉问:“你发定位给我干嘛?”

“走路更低碳。”应知寒说。

瞿期反应了两秒,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说:“一天不怼几个人你浑身难受是吧,坐车都要那么长时间谁走路?”

他伸出手掌,威胁似的要去圈住应知寒的脖子,虎口碰到脖颈的皮肤时,却感觉到对方喉结轻滑了一下,眼底还有一抹未散的笑意。

瞿期的动作忽然就顿了顿,他把手收回来,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他后半句话想说:你应该多笑笑。

可话到嘴边,又想起上午在公交车上,应知寒对他说的那几个字,于是又把这半句话咽了回去。

应知寒怔愣了一瞬,偏过头看了他几秒,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由于公交是从两站外的终点站驶过来,车厢里除了司机之外没有第二个人。

随着两下喷气似的开关门声,冷空气被隔绝在这个立方体之外,深浓的夜色笼罩在周围,窗户上倒映出车厢里的景象。

瞿期坐在窗边看了会儿夜景,又问了一遍那个没得到回答的问题:“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在你家会感到无聊?”

“没有为什么,猜的。”应知寒说。

这个回答还是等于没有回答,瞿期不再执着于此,索性自己开口,打消他的顾虑:“我今天其实挺开心的。”

应知寒“嗯”了一声。

瞿期转过头来,促狭地笑了一下说:“所以下次还能来蹭饭么?”

没等人回答,他又自己补了一句:“不许说不行!”

应知寒看了他一眼说:“那在你家不是也能做么?”

瞿期转念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今天的饭都是应知寒做的,他啧了一声说:“可这样的话,你不就抢了黄阿姨的位置了么?”

应知寒说:“那你付我工资。”

“那可不行,”瞿期脑子倒是转得快,下巴一扬说,“我可不敢雇佣未成年人。”

应知寒被他这句话的语气逗到,闷闷地笑了一下。

这个话题结束之后,车厢又陷入长久的沉默。偶尔有零星一两个人在不同站台上车,但也只是坐在靠近车门的地方。

瞿期翻出无线耳机,从充电仓里拿出一只戴进耳朵里。

大概是车厢里的空气太安静了,也可能是窗外昏黄的路灯太过温暖,让人脑子中的某些兴奋因子也跟着静息下来,甚至有一种想吐露些什么的冲动。

瞿期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托腮望着窗外,不知为什么,回过神来时,目光却停留在玻璃中应知寒的侧脸上。

几秒后,应知寒听到身旁这人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我爸也很早就去世了,早到我才刚出生没多久。”

他捕捉到那个“也”字,无意识地轻蹙了一下眉尖,又听瞿期继续道:“是因为车祸。”

那时他还不到一岁,显然不记事。随着年岁慢慢增长,他意识到那个姓方的叔叔不是他的爸爸,并且还多了个刚诞生的弟弟。

柳昭是个很雷厉风行的女人,她想到什么就会立马去做,但做的每件事又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比如结婚,比如去南方沿海那边发展。

只不过这些目的的尽头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没有人能排在她自己的前面。

即便是儿子也不行。

瞿期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今天吵架时,才会底气十足地反问回去,因为他知道柳昭答不上来。

“但是没关系,我自己也过得挺好的。”他停顿了几秒说,“以后应该也会过得很好。”

他早早地就认知到了很多东西,所以能跟这些事情和解。只是架不住有人要拿他当假想敌和眼中钉。

比如方谦弘。

曾经柳昭还没离开北方的时候,他们在白松街那幢老房子里住过几年。每当柳昭在的时候,方谦弘就会表演得像个慈父,对方会给他添饭,夹菜,像寻常父子那样聊天。

但只要柳昭一出门,对方立马就会对他冷眼相待。

起初瞿期还以为是错觉,以为是自己哪里惹对方不开心了,后来发现不是,方谦弘就是单纯不喜欢他。

尤其是柳昭在方懿面前说,你瞿期哥哥成绩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厉害的时候,方谦弘的脸色就尤其难看。

应知寒偏过头,从车窗玻璃中看着他的眼睛,瞿期的视线挪过来跟他对视了几秒,又重新看向窗外,继续说了下去。

“我妈热衷于听别人夸我,但她不会顺着别人的话来夸我。”

热衷到,瞿期觉得自己只是个被用来吹嘘,用来长脸面的物品。就像饭桌上不经意间露出的豪车钥匙和鸽子蛋大的钻戒。

再小一些的时候,他曾跟着柳昭参加过几场饭局。

饭局上的那些人都说:你们家瞿期成绩真好,回回都是年级第一,不像我们家那个,以后恐怕连大学都考不上。

每次听到这种话的时候,瞿期能感受出来,柳昭是很开心的,但大概是怕他骄傲过头,又或者只是想虚假地谦虚一下,就总会说:没什么好夸的,还要继续努力才是,这才哪到哪。

他坐在一旁往往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连碗里的菜都吃不进去。

“虽然说出来显得有点……矫情?”瞿期沉默了很久,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说,“但我其实挺想被夸的。”

尤其是亲近的人。

奈何亲近的人从来没夸过他。

他这十几年的人生就像被人急匆匆地推着往前,仿佛只要停下来夸一句,就会让他立刻退回原点似的。

他的情绪好像从来没被人接住过,长此以往,他就渐渐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闷着闷着就变成了如今这样,隔三差五就往心理大楼跑。

应知寒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忽然明白为什么那次跑完步时,这人会邀功似的问一句:我厉害么。

瞿期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他沉默良久,说:“你知道么,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应知寒目光轻动了一下,再次转头看向玻璃。

这一次对方没再跟他对视。

应知寒开口的嗓音透着一抹哑意,他问:“现在呢?”

这个问题问出去很久也没有得到回答,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没听见。

过了好一会儿,瞿期才转过头来,恍若没听明白似的笑了一下,说:“什么现在?”

“我说的是歌,”他指了指自己另一侧的耳朵,“有一首歌的名字叫,‘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他说完打开充电仓,把另一只耳机递过来。

应知寒从他手里接过来戴上,一个低缓的女声从耳机中流淌出来。歌词并非中文,让人听不懂含义。

但她的歌声却充斥着饱满的情绪,从最开始的平稳缓和,到后来逐渐变得高昂,甚至是高亢,如泣如诉,最后又渐渐回落到最初那样,像是放下了什么,直至结束。

听完了这首歌,应知寒把耳机摘下来捏在手里,他捏着白色的尾部捻了一下,垂眸看着耳机在指尖转了一圈。

片刻后,他问:“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瞿期没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会儿才说:“因为今天下午,你外婆跟我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秘密。”

瞿期转过来,眼里落了一层温和明亮的光。

他说:“所以公平起见,我们交换。”

第二卷结束~没想到圣诞这天刚好写到小情侣开始交心,好幸福【盖上被子安详躺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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