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嚣一直琢磨江临那话到底什么意思,“你太心急了”。
她给修玉陈述了当天晚上被赶出来的遭遇,蜈蚣精听完后直言,“你是不是对勾引有什么误会?如果我是那小子,我不提剑劈了你都是心大的。炉火慢煎,欲擒故纵,我觉着是个女的都会吧?”
下棋你还得先出马炮士卒,一方为妖,一方是道,此条路百转千回,极端把两个点拉到一起,好比殒石相撞,勾出来的天雷地火,可不是男女间那般**。
也罢,没有黄小嚣搞不砸的关系。
这傻鸟可能受到提点便自以为醍醐灌顶,转而又去想别的法子,自从上次修玉酒后发癫,她收获了成批的血玉。
每日摔几块,附上一张字条传话。
桃花酥,栖云城天桥摆摊第三家,酥皮要脆。
冰糖八宝莲子羹,糖三分,莲子刚好十粒,撒一点山楂碎。
杨枝甘露。要红柚不能是白柚。
西湖醋鱼,只吃本地的。
酱猪蹄。搁点葱。捎上青梅酒。
璧山兔,搁青花椒,变态辣。
......
修玉快被她逼疯了,他信守诺言随传随到,上那天杀的修仙门派放下东西就溜,绝不逗留。一来一去,跑断十几条腿。黄小嚣还嫌他腿多,十几根腿不如她换季掉毛。
这些东西挑挑拣拣,十有七八都喂进了江临肚子里。
黄小嚣这几日老去厨房打转,非常做作地支开三师兄,神神秘秘地鼓捣一阵,然后把修玉带的点心玩意儿偷偷摸摸塞到江临房里。
他只需稍一打听,谢染便会说,“啊,十六最近老爱钻厨房,她亲手做了孝敬你的吧。”
黄小嚣却故意躲了起来,几天见不着人。
最近的一次,她更过分了。
(挖两株果子树上来,不要那种三年开花五年结果的。)
半山腰栽了两棵樱桃树,黄小嚣甚是挑剔,对树上没结果子不太满意,绕树三匝,问他,“甜吗。”
“下次这种事情不要麻烦我。哎你是准备长住了?”
黄小嚣长吁短叹道,“我感觉那小子很是棘手。”
山道上传来人声,修玉敏感地躲到从间,放眼望去花花绿绿的,绵延至山脚下,如长龙不绝,阵仗惊人。
“你不是说凌云宗总共十来个人吗?”
黄小嚣也探头看去,“我听说他们在搞个什么大会。”
“伏魔大会?”修玉急了,他眼看着就要溜,黄小嚣一把将之勾了回来,“你别乱跑,我怕你下山被堵个正着,心虚漏了底,慌起来现了原形,那可真是上门给人送菜。”
记得当初妖界也曾搞过名堂,七十二妖域联欢大典,说白了就是聚餐。物以类聚,妖怪结盟出发点很是淳朴,能吃到一起就算朋友。
勾心斗角也非常人所能理解,好比就坐区域,论桌上菜品分得出个高低贵贱,如猪牛羊这样的菜精,坐哪里都活活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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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盟大会算得上修真界一年一度的盛会,规模浩大,基本上所有的门派都会参与其中,浮世鲜有不争虚名的,哪怕只剩个掌门都要露个脸,证明自己门派还活着。
奈何九州地大物博,四方集结说来不易。
拿剑修来说,出远门御剑飞行已是老生常谈,说到底还是个体力活,天上眨眼一过,地上十年功底,不到出神境,御剑承载之术对他们来说只能当个花把式。大部分人还是选择将灵石炼化储备在法宝中,以备不时之需。像过年的新衣,攒起来的鞭炮,烧钱。
五大派经得起折腾,小门小户背后可就辛酸了,半年徒步到此一游,回去又得吃糠咽菜半年。
风水轮一转,此届仙盟大会,作为东道主的凌云宗,上下十几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提前一天,现已有不少门派先到一步。谢染和几人在正殿迎客,满脸堆笑,颇像成亲喜宴上收彩礼的。
有女修结对逮着他问,“江临有道侣了吗?”
玄门之中已极少谈婚论嫁,美其名曰修行道侣,道侣又分两类,一类是露水情,夏天穿纱,冬天换棉,如琼澜殿铁打的掌门,流水的掌门夫人。
一类是合籍道侣,平分修为,共享寿数。合籍之后,山无棱天地合,只有丧偶,没有离异。
早两年谢染会说,使不得,江临还小。
对方也有说辞驳回来,“俗世十二三岁便可婚嫁,也多的是从小就订娃娃亲的人家。江临的年纪放在民间是大龄未婚,父母亲兄早围着他发愁,一天三顿流水的相亲宴。哪还小呢。”
谢染心里翻了个白眼,玄门子弟寿数都不一样,哪能放在一起比较。
于是乎打太极绕弯子,“师兄勤勉,相熟几年,未有一日见他松懈,其志向高远,早已脱离低俗趣味。”
如此,关于江临的一些话便传开了。求道舍风月,七窍封六窍,心性入定,遁落空门。
然而江临与七律阁关系甚好,前脚谢染拦在门口把他编得看破红尘,推门一看这厮在红尘嚣嚣里谈笑风生,是一点也不高冷,一点也不注意影响。
着实不争气的一枝翻墙红杏。
长明和长安这对双胞胎私心更甚,师兄如明月,师兄如清风,外人可远观,可瞻仰,谁也不能把他从凌云宗抢了去。
凌云宗上下一心,老早觉得,像自家大师兄这般的人,注定要走一条孤独终老的道。普天之下,古往今来的大能神仙,一旦有家有室,那基本就没什么上进,传说也就到此为止了。
娘家人看外边的莺莺燕燕,是谁也不配。
谢染碰上些难缠的角色。
那厢又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呀?”
谢染斟酌一番,不好得罪人,便说,“郎才女貌,才子配佳人。男女情爱嘛,也讲究一个势均力敌,齐头并进。我猜江临应该是...喜欢打得过他的。”
放眼整个修真界,大他江临十岁以内的女修里都没这样的人。
圆滑如谢染,言尽于此,稍懂张弛的便不再自讨没趣了。
该是什么样,才配得上江临的喜欢。
言外之意,你得先照照镜子。
对方还听不出来,继续纠缠道,“男强女弱,江临找个和他一般强势的,那不是谈情说爱,怕是得天天舞刀弄剑了。”
无奈谢染最终用了尿遁之法才得以脱身。
他好不容易碰上江临,想倒一倒苦水,话到嘴边觉得没什么滋味,便自当这泔水桶,自行消化了去。
还有一事,他不得不说。
“仙盟的人都闲啊,四处都在谈论数日前天道院遇袭那桩事,也不知是哪个嘴上没把门的,说妖道中有人使我凌云宗的剑法,真是造谣全凭一张嘴。大师兄你怎么看?”
江临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稳得波澜不惊。不可能,我那时剑都碎了,哪里使得出凌云宗的剑法。
“不过师兄放心,当日大师兄和掌门师尊都在闭关,凌云宗死守山门一个都不敢出去。我们上下一口咬死,这才堵了那些惹是生非的嘴。”
江临听他话里有话,“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吧。”
谢染也就等这句。
“那天掌门师尊其实也并没有在闭关,仙盟一出消息,师尊便动身前往七律阁搬救兵了。我在门派见过两次这样的场面,一次就在前些天,群龙无首,上下乱成一团。”
“师兄想去何处便去何处,不用事事都告知我们,但请千万要多加小心呐。”
十几岁的人什么心性。如脱缰野马,你只要存了要给他拴绳的心思,其机警敏感,只会心生厌恶,反道而驰。更何况是一个门派的仰仗。
谢染懂得分寸,这分寸间四两拨千斤,润物细无声。
江临一时惭愧,只道,“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亲娘生前只托付一人,告诉他如若还有回到修真界的一天,去找凌云宗的掌门人玄光。七年前,江临带着陆袭人兜兜转转来到凌云宗,山门无人,空如鬼城,捉迷藏般的四处找寻,只有三个青年男子,几个小毛孩便是全部。
三个青年气质截然不同,周振宇刻薄,谢染油嘴滑舌,而玄光遗世独立,像个不吃五谷杂粮,被贬下凡间的仙人。
整个门派就像已经打烊多时,能不能再开张都随缘的一家破馆子。
的确是这样。
头一次见识仙盟大会,凌云宗在擂台战上没有一个弟子能上阵。玄光乃一派掌门,撩起袖子要上去争一争灵脉的入山资格。各派掌门讥讽他不合规矩,人家都只派弟子上台,你一个掌门去,赢了不光彩,输了更丢人,不像话。
像个穷秀才进京赶考,被城里公子少爷笑其穷酸。
穷得叮当响,也穷得傲气。
江临问他,你怎么不多收些弟子。
玄光只回答二字,不喜。
那几个毛孩子是什么来路,江临也不问了,分明脸上刻着“孤儿”俩字,浑身散发“无依无靠”的气质。
不喜。
不喜任何外人,也不喜自找上门的江临。
凌云宗门规不多,“不扫门前雪”这一条,背后必有它的深义。
江临倒成了个非要自讨没趣,外面求之不得,凌云宗却赶也赶不走的无赖,他把陆袭人托付给玄光,做了个交易。
“掌门师尊,以后凌云宗争门面的事情就交给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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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临在小树林躲个清闲,捧一本书,小调哼得津津有味。
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近,来人心浮气躁,脉律如小鹿乱撞,一抿打不过自己,也就没当回事。
穿林拂叶间,是碧海潮生阁的女修,战战兢兢地靠近,江临抬眼皮看她,慌得手足无措。
碧海潮生阁多年来一直被诋毁攀着琼澜殿的旗号,连弟子服也是波碧水绿,花样差不多,门派女修众多,修的是以柔克刚之道,却总是被说实力上硬抄不过,表面上东施效颦。
“师兄你好...我打扰你冥想悟道了吗?”
江临捧的是一本《道德经》,倚着树干惫懒翻身,“你路过而已,不怪我挡了你的道,我又如何能怪你打扰。”
她心想江师兄果然如传闻一般,松了口气。
一时找不到话说,“师兄面有愁容,可是遇到瓶颈了?”
江临回她,“我在琢磨一个偷梁换柱的门道。”
“愿闻其详。”
“比如说,一个人酒后失态,打了他的妻子。”
“这个时候他酒醒了,发现打人只是喝多了产生的幻觉。”
“于是大喜。喜极又生悲。他梦醒了,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妻子。”
江临问,“这个故事是个悲剧,那悲剧的反向应该是好的对吗?”
对方不假思索,点头如捣蒜。
“这样一比较,故事的源头喝多失手打了自己老婆,是不是也没有那么坏了?”
“......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这姑娘险些入障,转眼她神智一片清明,“师兄,打老婆是不对的。”
“...你的悟性很适合读它,送你了。”江临把怀里的书递出去,他起身欲离,脑子里开始琢磨偷梁换柱的更高境界。
一个人图谋你的衣裳,怎么让她图谋你的身体。
“江师兄,谢谢你的书,我们仙盟大会再见!”那姑娘扬起胳膊,斑驳洒落的光打在她脸上,笑容绚烂。
远远的,琼澜殿穿水绿色衣衫的女修们也看过来。推推搡搡间,几个在怂恿一人,“百里师妹,过去叫他呀。”
中间低着头的女子,满怀心事地咬着嘴唇,踟蹰不动。
眼睁睁看着江临走远。
“黄小嚣!”
听见有人喊,黄小嚣脑力子一团嗡鸣,僵如死尸,缓缓地转过身来。
江临是她阴沟里翻船的一个坎,见证她摔成狗啃泥的模样,暂时还翻不了篇,这个坎自己长了脚,挪到跟前来晃了。
江临走近了,目光落向贴身站在她背后的陌生人,“你朋友?”
黄小嚣介绍道,“这是...无为道教的师兄,我们在山下就认识的。”
她随口就胡诌出来一个门派,瞥眼确认了一下修玉的装扮,也有那么几分像个不知名门派的弟子。
江临:“哦?无为道教,什么意思,什么也不做为吗?”
“啊就是那个意思。”黄小嚣心道,修玉可不就是整天啥正事也不做,混吃等死的妖怪吗。
修玉沉着脸上前拱手道,“我等小门小派,师兄不必在意。”
“本人?”他冲黄小嚣细声嘀咕,“我怎么觉着这人对我有敌意...合着这些天你蘸我的血,他吃我的点心,多少也该留几分情面啊。”
“他兴许怕你毒了他。”黄小嚣胳膊肘捅了一把修玉,“你四处晃晃,我待会儿来找你。”
这见色忘义的鸟玩意。
一直到黄小嚣和那小子走远,如芒在背的感觉还久久挥之不去。修玉觉得自己被盯上了。
“不打招呼叛出师门是大忌,还不回头是岸的话,仙盟会举着伏魔大旗来谴责你。”
“啊?”黄小嚣一转头,不明白江临在胡说八道什么。只抓住了重点,“伏...伏魔?”
风声显得周围寂静,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凌云宗首席不胜寒意,皱眉道,“你这成天的来无影去无踪,拜入我师门是假的么。”
四目相对间,黄小嚣还是一脸茫然,他手心里却攒了一把汗。
一时无话可说,两个成了精的木头在林间道上打桩/漂移。
“山上无趣吗。”江临问她。
黄小嚣点头又摇头。
完全看不懂她什么意思。江临只猜她是喜欢凑热闹的。“去逛逛吗?三日仙盟大会,今日已有不少人到场,你跟我前去露个脸,也好让外人记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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