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修玉的哭闹,后半夜千八百扛起他就走了,脸色不太好看。
想来浮生殿曾经弦歌不辍,醉彻几天几夜都是家常便饭。
黄小嚣拍拍顾熙攘的肩头,“小子,醒醒,回了。”
他腾地站起来,端起一个酒杯又往嘴边倒,酒没沾到嘴,身子像竹竿一般笔挺地倒下去。
哟,明目张胆的喝假酒,黄小嚣头一次见这花样。
黄小嚣背着他往风月楼外走,天光熹微,早市的摊点已经开始张罗。
这小子手长脚长的,趴在黄小嚣身上,两人合在一起像个瘸了腿的蜘蛛,惹来路人频频侧目。
“你这吐了多少回啊,眼睛都红了。”
顾熙攘消停了一会儿,便又开始闹腾,“你怎么又加三十杯?那我五十!”
“......“黄小嚣:“别喝了!别喝了我认输!不要比划了我----”
正路过一道天桥,这瘸腿蜘蛛在上面以谜一样的路线折中,迂回,转圈,而后首尾分离,双双掉进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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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凌云宗没人发现他们昨晚少了两个人。
直到顾熙攘醒过来,自己把自己检举了。连坐并罚,死也要把黄小嚣拖下水。
他自己就是掌罚弟子,这一出原本是想闹到江临那里,到三师兄这儿就给截了下来。
顾熙攘背着老长一根杖,拽着黄小嚣来负荆请罪,跪地那声响吓得三师兄眼皮直抽。
“咋了这是?”
顾熙攘道,“下山喝酒,彻夜未归。要罚。”
这事后请罪,就像切菜划破了一层皮,等你找到了药那伤口都结痂了。谢染看一眼戒律堂外围观的众多师弟,从房梁摸下一根软藤,对着顾熙攘的手心不疼不痒地抽打。
“我叫你喝酒~你也不给师兄带点回来~叫你喝酒~醒酒茶喝了没?”他每句话都升个调,那眉毛也跟着跳。
沈长安是挨过谢染爱意绵绵拳的人,站远了些道,“三师兄,你可别再说话了,我刚吃过饭,这会儿有点反胃。”
“杖责。”顾熙攘不领情地抽回手。
“你要是没劲,让大师兄来打。”
“胡闹!”谢染站在戒律堂门口,让他们听里面的动静,“今年的灵脉提前开了。大师兄和二师兄正吵着。”
每隔一段时间,仙盟的头头们聚在一起商议,某处深山险谷又滋长了阴灵邪气,派些弟子前去,除除草挖挖宝。
邪祟聚集的地方,必然其下埋着灵石,其上生长天材地宝,对于不怕死的玄门子弟来说是绝佳的风水宝地,以杀祭器,修炼自身,还能为宗门争取灵石矿脉的开采权。
谢染焦头烂额道,“仙盟大会也在这两天,灵脉开启在即,各家为了探探底,提议仙盟大会照办。尤其天道院非常坚持,只要出阵灵脉的弟子,此次仙盟大会都得出面,我看他就是想打咱大师兄的主意。”
顾熙攘对此毫不关心,不依不饶非得让江临出面。
谢染问及黄小嚣,“你难道没看出来,十四他就是想要你那绳子,你不遂了他的愿,他今儿一出,明儿一出,没个消停的。”
黄小嚣心道,我凭什么?
屋里子似是吵得沸反盈天。谢染听了几句便摇着头把其他围观的遣散了。
那二师兄的声音紧接着传出来,“我不去!江临,你是不是就想让我赔在灵脉里一去不回?”
“你小子想除掉我很久了吧,杀人都不用自己的刀,你真行!”
一张长桌,隔着楚河汉界,谈判的双方剑拔弩张,寸步不让。
“我会护好你的。”这话从江临牙缝里蹦出来,像咒人下地狱似的。
从周振宇的角度看去,更像一桩冤案。
要不是狗屁仙盟的规矩,灵脉必须要出阵至少五个人才有进场的资格,他江临不至于和周振宇干瞪眼了一下午。
“灵脉年年都有折损,你看看我们门派还剩几个人?”
“门派里又不止我一个,还有陆袭人他们呢!他们可是想去极了!”
“你护着我?怎么护?你当我不明白哪里安全是吧!我也好想大师兄把我关在山门里护着噢~”
二师兄说话像连珠炮一样,他不停,几乎让人找不到地方插缝。
“周振宇!”
打断连珠炮的最好方式就是用武力将其闭嘴,头疼脑热的江临直接掀了桌。
“这话你都说得出口,你还要不要脸?”
“你身为凌云宗的老脸,不冲锋陷阵,把年轻晚辈推出去,贪生怕死不出一分力,凌云宗的好处你倒是占尽了!”
“江临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没生出来凌云宗就提前沾你的光了?还是你祖上有德,庇荫四方?我在门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把话说清楚了!你回来~”
江临忍无可忍,推开门出来,又看到门口那一幕。
谢染正在劝说黄小嚣,“十四是有些倔脾气,还有我们理解不了的癖好...”
顾熙攘一看江临出来了,一通求打,指着黄小嚣道,“她是个来路不明的!师兄你不可姑息!要扒了她的皮查根究底!”
“......”
谢染一听这话,临阵倒戈。“熙攘,你这孩子怎么变那么扭曲?难道全天下的绳子都归你...没有这样的道理好伐。起初非要留她的是你,如今稍微不合你意,你便要做出赶尽杀绝的样子来。”
几句话听下来,江临便懂了。
黄小嚣脑仁疼极了,既如此,便让他顾熙攘求仁得仁。
“老子这辈子没心甘情愿挨过打,他要连坐,你罚!赶紧罚了我好回去睡个回笼觉。”
顾熙攘还在犯病,“你骗我喝酒的,装什么好人!”
黄小嚣:“有完没完!”
“嘶——”
黄小嚣没反应过来,背心就好像被人抽了筋似的疼。
童年缺失一些东西,江临儿时无伴,仅仅醉心剑道。最好的朋友,要娶的媳妇,一直是握在手中的“剑”,曾经是树枝,后来是木棍,现在是银鱼。都不要紧。
他爱到吃饭要抓着,睡觉要捧着,舞剑时孑然,对影却成双。
彼时即便是陆袭人来打扰他,也是一顿好打。
到了凌云宗,诸多繁杂事务,每日要抽时间解决一些鸡零狗碎的麻烦。
同门知他表善,也知他曾经杀戾,对内融洽,对敌冷血。大师兄一旦皱起眉头,便是烦了。
眼下黄小嚣一心讨打,江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前脚有周振宇埋了雷火,一经点燃,也让其求仁得仁。
银鱼未开刃的一边抽得她后背开花,收势回鞘还溅了地上一道一道的血珠。
顾熙攘双掌伏地,嘴里更是呛出一口血来。
江临:“回去反省,不要再闹到我这来。”
顾熙攘站起来,擦着嘴角的血闷头退下了。
谢染看着心疼,也追过去。
江临问,“你知他为什么非要抢你绳子么?”
黄小嚣腿跪麻了,站不起来,也不抬头,一口闷气憋在心里。“不知道。”
江临伸手扶她起来,摸到她一处伤痕,黄小嚣抖了一激灵,大掌排浪般地将其推开,“别摸我后腰,怪痒的!”
他一时语塞,仅有的愧疚也被这皮糙肉厚消磨了。
“熙攘睡觉的时候磨牙,说梦话又吐字不清,像念咒似的,没人敢靠近,胆子小的都怕他睡梦里杀人。他偶尔会流泪,醒来什么都不知道。我被推到近前,听见他呓语间反复说起两个字,龙筋。”
黄小嚣嗤笑道,“病得真不轻,世上哪有真龙,更何况我这就是根普普通通的绳子。”
江临也无可奈何,“这也许是他的心病。”
“你去哪睡回笼觉,话说...你在凌云宗找到床了吗?”
黄小嚣微微一笑,示意他“老子不困了”,又哼哼道,“哪儿不能睡,我随便找棵树,找块地,就是床。”
江临无话可说。
被顾熙攘一搅合,她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这才想起来,此地无银三百两道,“师兄晚上睡哪,几时休息?”
江临记得,头一次和她打照面时,满屋子厉鬼,黄小嚣问他不害怕吗。
他反问玄门子弟见鬼如见财,你见了钱害怕吗。
此时此刻,黄小嚣看他的眼神,令他背后有阵凉意。
似见到钱的那种欢喜。
这是个妖。不出意外是个麻烦。
我关起门来防着她算计,不如请君入瓮,一次解决。他如是想。
江临斜睨她一眼,双手插袖,也是张口就来,“后山三岔路走左,床靠窗,天黑我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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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天黑时,黄小嚣果然就没走正门。
窗户纸捅进一根烟管,迷烟四溢。
江临闭着眼,生怕还惊动了她。
哪想她人也是翻窗入室,脱了鞋小心翼翼跨步到床沿,脚滑了摔跪在地上,行了一大礼。
黄小嚣像熊瞎子满地摸索。摸到他的手,终于是拽着爬了起来。
她抬脸间,一身黑衣行头,黑布绑在鼻下,江临要不是另一侧的手狠狠掐着大腿,这会儿快憋不住。
他马上也就笑不出来了。
黄小嚣的手腕窜出一根绳子,那绳子疯涨如龙,将他手脚并束,寸寸啃噬着灵力。
而她翻身上塌,坐在江临的腰上。
指骨成刀,斜插入紫府。
屋外惊雷闪电,她浑然不觉。
多年的旧主,总比得过这十几年的作客情份。栖凰的根茎脉络,逐渐显现出来,似有如血脉般地向她身体里融去的意思。
只需再用及一寸力,连根拔起,黄小嚣突然收手了。
如若这样,这个人会死。
既要他死,那早该死。当初又为何给他生机?
她犹豫间,江临睁眼了。
黄小嚣感觉自己重心一晃,整个人趴了下去。
蛇捉七寸,黄小嚣的手指根根掌握在江临的指节间,那小绳便缩了回去。
“你有什么话不能白天讲,非得半夜来我床上。”
“我是来勾引你的,我——”
话没讲完,江临坐起来了。“天干物燥,来吧,我分你点阳气?”
她还在闭眼琢磨,修玉讲那话究竟靠不靠谱,男女双修,是不是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吸走法宝灵力,一夜功成?
但这小鬼实在太嫩。
状似老母鸡对着一颗蛋发情。
黄小嚣撩开裙摆,露出大腿,视死如归。
那小子却从头到尾只是在戏弄她。
“太心急了。”
江临为她整理衣衫,放下裙摆,一双桃花眼眸平静无波,心性如佛地看着她。
“姐姐,这不合适吧。你不想努力了就来找我双修,也学学别人如何处心积虑,妄想一口气生吞再把骨头吐了,你当我是什么。”
“出去。”
“走那边,把门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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