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傍晚,天色渐暗,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也人迹罕至了。
京城东门外二里地的茶肆一早就关店了,只余一盏灯发出暖黄的光。
官道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迅疾的马蹄声,不久一人身背武器骑着一匹马从林中出现,径直朝茶肆奔去。
男子下了马,一面环顾四周,一面小心谨慎地从怀里掏出东西,递到茶肆老板手里,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从暗处冲出一帮人,他们个个身着夜行衣,带着武器,来势汹汹,将他们团团包围。
为首的人恶狠狠道:“把怀里的东西交出来!”
瞬间,气氛剑拔弩张起来,两拨人举刀对峙,茶肆老板厉声质问:“你们可知得罪明月阁的下场?”
夜行衣一伙人并没有与他们多费口舌,二话不说以人数优势将他们团团包围,夺走了茶肆老板手里的东西,将堪舆图交于其中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
那男子举手投足间有几分慵懒,接过堪舆图,轻蔑地上下打量着茶肆老板,语气凉薄:“杀了。”
而柳姳音带人隐在树林里,根本没有引起那帮人注意,见对方上了钩,她轻笑一声:“动手,留活口。”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身边人如一阵疾风般冲了出去,打得对方措手不及,柳姳音瞄准手拿堪舆图的男子,射出一枚袖箭。
“啊!”
袖箭直击那人的肩膀,意识到有伏击,他捂着伤口抬头怒目圆睁,想看清对方在哪,可柳姳音已经来到他的眼前。
柳姳音听见他的声音,觉得格外耳熟,似乎在哪听过,没有片刻犹豫,伸手就要去拉开他的面罩。
“瑞王!”
面罩揭开,露出裴瑞谦神色痛苦的熟悉面容,柳姳音没料到是他,手中抵住他脖颈的刀抖了一下,在他脖子上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好在她及时止住了手,没有伤及要害。
趁柳姳音愣神时,裴瑞谦探手过去想要揭开她脸上的面具,但在中途被她反捏住手腕。
裴瑞谦忍着痛,冷笑着试探她:“你是明月阁的老板?没想到还亲自过来。”
柳姳音钳制住他:“没想到一张小小的堪舆图能劳烦瑞王殿下亲自出马。”
“算计我?柳老板好手段。”
裴瑞谦被她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手脚被绑了起来,就连头上也被罩上一个黑漆漆的布袋子,堂堂一个王爷此刻显得分外狼狈。
柳姳音没有多与他周旋,看自己的人已经将对方的人都捉住了,简洁开口:“除瑞王以外全部带走。”
裴瑞谦感觉自己被她从地上捞了起来,按坐在一旁的木椅上,靠近时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听到她冷漠但清脆悦耳的声音越来越远:“瑞王殿下放心,不久就会有人来解救您的。”
黑暗笼罩下来,茶肆里只留下被捆住的裴瑞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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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回到明月阁,柳姳音心里愈发不安,本来想音他们主动出手,好借此查出他们背后之人,没想到一张堪舆图,竟然引得裴瑞谦亲自出面,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审问完那些人,她又去了趟璟王府,但裴璟辞却不在。
“殿下和清崇去了清心寺,约莫明日午后才会回来。”见柳姳音深夜过来,想必是有什么急事,清岩便如实回答。
柳姳音蹙起眉,又焦急又疑惑:“殿下去清心寺做什么?”
清心寺在城外山里,因位于山间,景色秀丽,环境幽静,不少人都慕名前往。只是裴璟辞可不是什么喜好赏景作乐的风雅之人,为什么也回去清心寺,还要在那里过夜。
她犀利的目光紧紧锁住清岩,好似一把刀逼迫他如实交待。
清岩面露难色,摇着头:“殿下自有他的打算,我什么都不知道。”
看他那副样子,明显是裴璟辞有事瞒着她,柳姳音原本焦急的心情被好奇与疑惑取代,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我去清心寺找他。”
清心寺离京城有段距离,骑马从这里赶过去也要好几个时辰,此时过去恐怕要到天亮才能到。
夜风吹过,卷起柳姳音的衣袂随风飘荡,她背影挺拔,脚步快而不乱,渐行渐远,只留给清岩一个坚决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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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起了雨,通往清心寺的路格外难行,柳姳音又淋了雨,上山的步伐也沉重起来,好在终于在天光明亮时赶到了。
因是抄了近路,柳姳音从寺院后方的树林进入,刚准备穿过桃林,就撞见了熟悉的人。
楚嫣起得早,想看一看山间的景色,没想到后院的桃花林经过昨夜的风吹雨打,娇嫩的花朵残缺不全,有的整朵都落在泥泞的土里,带了几分凄美与惋惜。
她站在一棵桃树前暗自神伤,一袭华服的裴璟辞自她身后走来,见她一脸哀伤,忙柔声询问:“楚小姐这是怎么了?”
楚嫣欠身行礼,娇柔的叹息声听得人心神荡漾:“这桃花昨日来时还开得芬芳夺目,引人驻足,可惜夜里一场风雨,那么美的花儿就这样跌入黄泥……”
她本就长得清丽,此刻面容难掩着伤感,越说越觉得可惜,细眉微蹙,一对凤眸里湿漉漉的,似乎就要就要滴出泪了,月白色的衣裙显得她整个身形清瘦单薄,仿佛就像那被风吹了整夜的桃花,冶艳又脆弱。
这副模样怕是谁见了都心生哀怜,就连藏在树林里的柳姳音也怜爱起来。
她藏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后面,视线落在裴璟辞脸上,只见他忽然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枝桃花来,那枝头的桃花还开得秀丽,不似经受风雨的样子。
他将桃花递到楚嫣手里,声音轻缓动听:“美丽的事物总是转瞬即逝,人们强留不得,但人们可以在事物最美丽的时候加以珍惜,记住它们的最美的样子,这便是永恒。”
楚嫣看见这一枝桃花,眸里闪着光,看向他的神情多了几分崇敬:“这花,你怎么寻来的?”
裴璟辞眉眼弯弯,有些不好意思:“昨夜听见雨声,心道这桃花可惜了,又想着你来时说要带一枝回去,便冒雨出门折了最好看的一枝给你留着。”
楚嫣听到他这般说,捧着花低头羞涩道:“人家说,男子会为心上人费心折花,赠予她表达心意……”
两人皆是低下头笑了,不多言语也知晓对方的“真心”。
为心上人折花……
柳姳音注视着他们,嘴里轻轻呢喃这句话,心像被泡在酸梅汁里,又酸又涩,带着隐隐的痛。
她想起从前,璟王府的腊梅开得很好,她总想折一枝回去养在明月阁,但裴璟辞总是严词拒绝,说好好的花折下来有碍观瞻。
原来他不是讨厌折花之人,只是她不是心上人罢了……
柳姳音手掌掌撑在树干上,自嘲地笑了笑,粗糙的树皮硌着她的手,她却不觉得疼。
裴璟辞悄悄打量着楚嫣,带着探究和谨慎开口:“楚小姐,昨日之事你考虑得如何?”
楚嫣脸颊泛着红,别过身羞赧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都听祖父的。只是,如今乐康侯府落魄了,怕是高攀了殿下……”
裴璟辞叹了口气,绕个方向站定在她面前,态度诚恳恭敬:“楚小姐说的是什么话,你我幼时便相识,怎算得高攀,况且是我求娶你,应该是我高攀了才对。”
婚事?求娶?
不远处柳姳音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原来萃辛说的是真的,本以为还没着落,没想到短短几日,他竟然就要求娶乐康侯府的小姐了。
可是这些事情她竟然毫不知晓。
淋了一夜的雨,赶来竟然撞见这般场景,柳姳音只觉得此刻手脚冰凉,僵在了原地,她感觉自己的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想要动弹却发现,手脚在止不住地颤抖,像是被泡在冰水里,又沉又冷。
她又伤心又气恼,缓了片刻,终是忍不住转身就要走,只这土地坎坷不平,脚一时踩空了,踉跄几步才站稳了身体。
可这声音到底还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裴璟辞望向声音的源头,手握在腰间的匕首上,冷冷开口:“谁?出来!”
思忖片刻,柳姳音还是决定站出来。
看到是柳姳音,裴璟辞靠近的脚步停了下来,望着她先是惊讶,后又有些不悦,剑眉轻挑:“怎么是你?”
“你们认识?”楚嫣也跟了过来,侧目问他。
面对楚嫣,裴璟辞声音低了几分:“我的下属,阿音。”
他又抬头看向柳姳音,眼神愠怒:“你来这里,是有什么公务吗?”
楚嫣明白自己不该待在这儿,含笑告辞:“既是公务,我就打扰你们,我回寺院了。”
待她身影消失,两人站在树下彼此对视。
柳姳音不自在地攥紧了手,听到他声音里压着怒气:“来这儿干什么?”
“明月阁抓了一些瑞王的人,刚刚审完……”她声音越来越低,心虚极了,她心里清楚,这种事情,完全可以等他回去再说。
裴璟辞不满地扫了她一眼:“这种事情需要专程来这里找我?清岩没告诉你我有要事?”
柳姳音沉默不语,手握住袖子一角,她的确有私心,她就想来看一看他究竟在隐瞒她什么,为什么这些日子总是对她有所提防。
只是这一见倒不如不见,还被他这么厉声呵斥,她也是有脾气的。
半晌后,她抬眸盯着他,眼神落寞又倔强,唇角扯出冷笑,反嘲他:
“殿下说的要事,就是来讨楚姑娘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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