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悬崖初遇·金针度厄
元鼎元年,仲春。
上林苑草木葳蕤,鹿群在溪边饮水。十五岁的太子刘据勒住缰绳,回头看向队伍末尾那个瘦小的身影,眉头微皱。
“九弟,若撑不住便回营歇息。”他的声音温和,却掩不住担忧。
刘明骑在一匹温顺的果下马上,勉强笑了笑:“多谢兄长关怀,臣弟……还能坚持。”
他说的是实话,但这具十岁的身体实在太过孱弱。苏醒至今不过月余,虽然太医署每日进补,武帝更赏赐无数珍稀药材,可长期昏迷导致的肌肉萎缩、气血两虚,岂是朝夕能愈?
今日随太子秋狩,是刘明主动提出的。他需要尽快熟悉这个时代,也需要合理的理由离开宫廷——有些事,在重重宫墙内做不了。
“殿下小心!”随行侍卫张猛策马贴近,“前面是断肠崖,地势险峻。”
刘明抬头望去。只见一道深谷横亘在前,两岸峭壁如刀削斧劈,谷底雾气弥漫,隐约听见流水轰鸣。崖边古松虬结,几丛紫色小花在石缝中摇曳。
那是……石斛?
刘明瞳孔微缩。脑中知识库自动浮现信息:「石斛,味甘平,主伤中,除痹,下气,补五脏虚劳羸瘦,强阴。久服厚肠胃,轻身延年。生长于悬崖峭壁阴湿处……」
正思索间,鹿群突然受惊,四散奔逃。
“白鹿!”太子身边侍卫惊呼。
只见一头通体雪白的雄鹿从林中跃出,右后腿带着箭伤,鲜血染红了皮毛。它慌不择路,竟朝着断肠崖方向冲去。
“好兆头!白鹿祥瑞!”太子刘据眼中闪过兴奋,“追!要活擒!”
狩猎队伍立刻策马追赶。刘明却被那白鹿的眼神攫住了——那不是野兽的惊恐,而是一种近乎人类的、绝望的悲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催动马匹。
“殿下不可!”张猛急呼。
已经晚了。刘明的马跟着鹿群冲上崖边窄道,前蹄忽然踏空——那块岩石是松动的!
天旋地转。
身体下坠的瞬间,刘明脑中异常清明。他甚至有时间计算:悬崖高度约三十丈,谷底有水流,入水姿势正确的话,生存几率……
“咔嚓!”
右臂传来剧痛。他撞在半崖一棵横生的松树上,树枝断裂,缓冲了下坠力道,但右臂也骨折了。身体继续翻滚,最终重重摔在谷底浅滩。
水很冷。
刘明挣扎着爬上岸,靠在一块巨石边。右臂以诡异的角度弯曲,肿胀迅速蔓延,皮肤呈现青黑色——这是闭合性骨折并发血肿,若不及时处理,轻则肢体坏死,重则引发全身性感染。
更要命的是,他感到呼吸困难,胸口闷痛——肋骨可能也断了。
“真是……出师未捷……”他苦笑着咳出一口血沫。
夕阳西斜,谷底光线迅速暗去。刘明尝试移动左臂,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皮囊——这是他自己缝制的简易急救包,里面有几样基础药材和一块燧石。
但骨折需要固定,需要消肿止痛的草药,需要……
窸窸窣窣。
刘明浑身一僵。他听见草丛中有动静,不是野兽,是……脚步声?
一个身影拨开藤蔓,出现在溪边。
是个少女。
约莫十六七岁,穿着粗麻布衣,裤脚挽到小腿,赤脚站在溪石上。她背着一个竹编药篓,篓里装着刚采的草药。夕阳余晖照在她脸上,眉眼清秀如江南烟雨,鼻梁挺直,唇色是天然的淡红。
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此刻正警惕地打量着他,专注如寒星。
江晚晴今日来断肠崖,是为采那株罕见的“铁皮石斛”。母亲曾说,此崖石斛是终南山最佳,药效最强。她已在崖上守了三日,今日终于等到花期最盛时。
没想到,刚下到谷底,就看见这个重伤的男孩。
她快步走近,蹲下身查看伤势。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右臂尺桡骨双骨折,肿胀严重,需立即正骨。”她的声音清冽,“肋骨可能也有损伤,不要说话,保持呼吸平缓。”
刘明愣住了。
这诊断太专业,完全不像一个山野少女。更让他震惊的是,她说这些话时,眼神专注地盯着伤处,手指虚悬在他手臂上方——像是在隔空感受什么。
“你……”刘明刚开口,就被她打断。
“别动。”江晚晴放下药篓,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解开系绳,里面是一套银针,长短粗细共九支,针尾雕刻着细密的云纹。
苏氏九针。
她抽出一支三寸长的毫针,在刘明惊愕的目光中,快速刺入他左手的合谷穴、曲池穴。动作行云流水,下针精准。
“这是……镇痛针法?”刘明忍不住问。
江晚晴抬眼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懂针灸?”
“略知……”刘明及时改口,“梦里仙翁教过一些。”
这个解释显然没能说服她,但此刻救人要紧。江晚晴不再追问,又从药篓里取出一把草药:“七叶一枝花,消肿止痛。你忍着点。”
她用溪水洗净草药,放入口中咀嚼。刘明注意到,她咀嚼时闭着眼,腮帮微微鼓动,像在品尝什么珍馐——这是在用唾液酶激活药性,古老而有效的方法。
草药敷上肿胀处,清凉感迅速扩散。江晚晴这才开始处理骨折。
“没有夹板。”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自己发间——那支普通的木簪。她拔下簪子,长发如瀑散落,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刘明有一瞬间失神。
江晚晴浑然不觉。她利落地撕下自己衣摆内衬,撕成布条,又将几根较直的树枝削平。“我要正骨了,会很疼。你咬着这个。”她递来一块干净的木片。
刘明摇头:“不必,我能忍。”
江晚晴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她的双手握住他变形的手臂,指尖微微用力——刘明感觉到,她的手指温度比常人略高,触感敏锐得惊人。
“三、二、一——”
“咔嚓!”
剧痛如闪电窜遍全身。刘明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涔涔,但硬是没叫出声。
江晚晴眼中掠过赞赏。她迅速用树枝和布条固定手臂,打结的手法是一种特殊的“医家结”,既牢固又便于日后拆除。
“你是太医署的人?”她一边包扎一边问。
“我……”刘明犹豫了一下,“我是未央宫的。”
他没说身份。此刻的他,衣衫被树枝划破,满身泥泞,确实不像皇子。
江晚晴也没追问。她包扎完毕,看了看天色:“谷底入夜后极寒,你又有伤,不能在此过夜。我知道附近有个山洞,能撑到明早。”
她伸出手:“能走吗?”
刘明借着她的搀扶站起来,这才发现少女比他想的要瘦,肩膀单薄,但手臂很有力——常年采药制药练出来的。
“为何救我?”他忍不住问,“你……不怕我是坏人?”
江晚晴正弯腰背起药篓,闻言回头看他。夕阳最后一缕光映在她眼中,那眼神温柔似春水,又坚定如山岩。
“医者眼中,只有病人,无分好坏。”她说。
这句话,像一支箭,正中刘明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
去山洞的路很难走。江晚晴一手搀扶他,一手拨开荆棘。她走得很快,对地形极熟,显然常在这一带采药。
山洞在崖壁半腰,入口被藤蔓遮掩。里面干燥,有前人留下的干草和火塘。
江晚晴熟练地生起火,又从药篓底层取出一个小陶罐:“只有这个了——黄精和野山药熬的粥,我自己带的干粮。”
粥很稀,但温热。刘明接过陶罐时,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
两人都微微一颤。
某种奇异的熟悉感,像电流般窜过。
山洞里安静下来,只有柴火噼啪作响。江晚晴坐在火边,用树枝慢慢搅动粥罐,忽然轻声哼起歌来。
那调子婉转悠扬,带着江南水乡的温软:
“三月采桑桑叶青,娘子提篮过前汀。不采桑叶采草药,为君治病到天明……”
刘明手中的陶罐差点滑落。
这调子……这调子他听过!在现代,祖母是苏州人,小时候常哼这首《采药谣》哄他入睡!祖母说,这是她祖母传下来的古调,至少有几百年历史。
可现在是汉朝!公元前116年!
“这歌……”他声音发干,“是谁教你的?”
江晚晴抬眼,眼中映着火光:“我娘教的。她说,这是她外祖母传下来的,江南采药女都会唱。”她顿了顿,“怎么了?”
刘明盯着她,心跳如擂鼓。
时空的罅隙在这一刻被一首歌谣撬开。两千年的距离,忽然变得触手可及。
“没什么。”他低下头,喝了一口粥。黄精的甘甜在舌尖化开,山药绵密的口感,让这简陋的粥品有了家的味道。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晚晴。”她说,“江晚晴。”
“江晚晴……”刘明重复了一遍,像在咀嚼这个名字的滋味,“我叫刘明。”
他没说全名。但“刘”这个姓氏,在汉朝意味着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江晚晴的手顿了顿,但没说什么。她继续搅动粥罐,火光在她脸上跳跃,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夜深了。
刘明因伤虚弱,渐渐昏睡过去。梦里,他又看见那片杏林,那个采药女子的背影越来越清晰,手腕上的朱砂痣红得耀眼。
江晚晴守在一旁,添柴加火。她看着熟睡的男孩,眉头微皱。
他的包扎手法太专业,正骨时的忍痛能力远超同龄人,还有他听歌时的反应……这个自称“刘明”的男孩,绝不简单。
她从怀中取出母亲留下的那半卷《苏氏药膳秘谱》,就着火光翻看。翻到某一页时,手指顿住。
那一页记载着一种特殊脉象:“魂魄归位者,脉象初时紊乱,后渐清明如泉涌,且常伴异梦、通晓未学之识……”
她猛地抬头,看向刘明。
男孩在睡梦中喃喃:“无菌操作……抗生素……心电图……”
都是她听不懂的词。
江晚晴合上书卷,望着洞外星空。终南山的夜,星河璀璨得像要倾泻下来。
母亲曾说过:“这世上有些事,医书解释不了,但确实存在。”
也许,她今晚救的,就是一个“解释不了”的存在。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三十里外,上林苑营地里,太子刘据正大发雷霆。
“找!就是把断肠崖翻过来,也要找到九皇子!”
羽林卫已点起火把,准备连夜搜山。
而长安未央宫中,武帝刘彻接到急报,沉默良久后,只说了一句:
“传旨: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活着带回来,所有参与搜救者,官升一级。”
顿了顿,他看向西方终南山的方向,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明儿,你究竟……遇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此刻山洞中的两人,也在各自思索。
柴火渐熄,星光从洞口洒入。江晚晴靠在石壁上,闭上眼睛。她手腕上的朱砂痣,在昏暗中微微发烫,像一粒等待燎原的火种。
而在她身旁,刘明在梦中,正走向那片杏林深处。
这一次,他看清了那个采药女子的脸。
正是江晚晴。
1. 刘明坠崖重伤,江晚晴以专业医术施救,两人正式相遇
2. 江晚晴哼唱的歌谣与刘明祖母所唱相同,建立第一个时空连接
3. 刘明化名,但“刘”姓暗示身份;江晚晴有所察觉但未追问
4. 刘明梦话暴露现代知识,江晚晴开始怀疑他的特殊
5. 宫廷已展开大规模搜救,两人即将面临身份暴露的危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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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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