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不净世。

深夜的不净世显得空旷寂静，聂氏的门生弟子们早已各自安歇，偶尔又巡夜的门生腰挎刀剑提着灯笼来回巡视。

众所众知，清河聂氏现任家主是前任家主赤峰尊聂明玦同父异母的弟弟，自从兄弟俩的父亲，聂氏老宗主夫妇仙逝之后，赤峰尊可谓是长兄如父，对唯一的幼弟聂怀桑“望子成龙”。

可惜，聂老宗主一世英杰，赤峰尊更是一方名士，这聂怀桑却偏偏成了“虎父犬子”的典型。

自从十年前赤峰尊聂明玦在兰陵金氏的金麟台当众走火入魔暴毙之后，清河聂氏便渐渐面目全非，沦为了修真界的笑柄。

外面这些关于自己的传言，聂怀桑其实都一清二楚，不仅没有觉得屈辱，甚至有些传言还是他自己让人散播的。

“家主，属下有事禀报。”

宗主寝室的门外，一个一身干练黑衣的年轻修士站在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对着门里的人轻声道。

“说。”

门里良久才传来一声淡漠的吩咐，隐隐还伴随着一阵淅淅索索的书页翻动声。

“乱葬岗最近异动频频，夷陵境内城镇接连发现新亡之人隔夜就尸变伤人，甚至出现活人被阴气侵蚀。”

“另外目标已于昨日抵达目的地。”年轻修士眉眼低垂，似是对于自家家主此刻表现出来的与外人印象完全不一样的态度毫不疑惑。

“那条毒蛇呢？还未出洞吗？”屋里的聂怀桑没有半点儿开门的意思。

“我们的人前日曾在行路岭附近发现薛洋的踪迹，属下一时不敢肯定他是被目标追杀慌不择路还是特意探路的。”

说到这个，年轻修士不由把头垂得更低了，似是为没能办好聂怀桑吩咐的事情而羞愧。

“薛洋啊……”屋里传来一阵水声，聂怀桑的声音还是不紧不慢的，“没关系，就算这次他不来，也可以先收拾他手底下的狗，我有得是时间。”

十年都等了，他有足够的耐心。

打发走了年轻的得力下属，聂怀桑将手中的布巾拧干，俯身为榻上的人擦了擦脸颊。

虽然沉睡了近十年，曾经高大健壮的赤峰尊聂明玦变得苍白瘦削了许多，那双聂怀桑记忆里总是对他“怒目圆瞪”的眼睛也凹陷了下去，丹药只能吊住聂明玦的性命，却不能修复他受损残缺的灵魂，没有灵魂坐镇的□□，哪怕聂怀桑用再好的药都无济于事。

擦干了自己的手，聂怀桑又给聂明玦盖好被子，仔仔细细地为他抚平被角，聂明玦还好好的时候，他们兄弟俩从来就没有这么“安静”过，因为聂明玦每次见他都会被他气得不轻。

将布巾随意扔进角落离放着的水盆，聂怀桑坐在聂明玦的榻边发起了呆，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甚至透不过不远处摆着的屏风。

呆了片刻，聂怀桑突然起身从身边的书架上抱下来一摞散发着新鲜墨香的书籍，哗啦一声都堆到了聂明玦的榻上，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上半身扒着榻沿兴致勃勃地翻给聂明玦看。

“看！这可是留香斋最新出的话本子！”他笑得一脸满足，“刚刚出售，我就亲自跑去买了全套的回来，反正你都管不着我了，我要把以前喜欢的话本子都买回来，再建一个大大的书房把它们都收藏起来慢慢看！”

屋内寂静无声，无人回答。

“还有这个！”眨了眨眼睛，聂怀桑维持着兴高采烈的笑容，献宝一样将一本画册举到聂明玦的脸庞边，“这个就了不得啦！笑笑生画的最新版春宫图哦，比以前被你烧掉的所有加起来都好看！哈哈哈……”

屋内还是安安静静，安静得连聂怀桑的笑声都好似有了回声。

笑得太厉害，聂怀桑不小心被自己呛到了，一边咳还一边笑，笑得眼眶都红了，一颗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滚到了嘴角，流进嘴里是咸涩的味道。

良久，聂怀桑才好想笑累了一样把头埋在了聂明玦手边的被褥里，空气再次安静得可怕。

“……你不是最讨厌我看这些东西的吗？”聂怀桑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沙哑，“你看我都快把房间摆满了，你怎么还睡得下去？”

聂怀桑的自说自话已经成了习惯，他习惯了无人回答。

“大哥……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说话本子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是对的，邪不胜正……好人有好报……都是骗人的……”

*

*

“魏婴？魏婴醒醒！”

蓝忘机是被一阵刺骨森寒的阴气惊醒的并循着阴气迅速发现了枕边人的异常。

原本睡在他身边的魏无羡身形变得有些模糊，蓝忘机甚至能看见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透过魏无羡的身体撒在榻上，惊急之下连声呼唤着魏婴，试图叫醒他。

躺在榻上的魏无羡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一团，抓着蓝忘机寝衣袖子的手指尖若隐若现着尖锐的指甲，逸散出来的鬼气越来越浓，似一层黑纱般裹着他。

发现普通办法叫不醒魏无羡，蓝忘机心思急转，片刻后将一直戴着脖颈中的小木牌拽了出来握在掌中，指间亮起了冰蓝色的灵光，他一边往木牌里输入自己的灵力一边继续呼唤。

魏无羡所制的，用来自己暂时存身的槐木牌其实转嫁了一部分本体忘机琴的功能，比如蓝忘机往里面输入灵力魏无羡哪怕没有意识也是能感觉到的，然而就算他感觉到了也一时清醒不了。

魏无羡耳边响着蓝忘机一声声焦急的呼唤，可他找不到出去的路，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是黑茫茫的一片，脚下是崎岖不平的地面，时不时就能踩到一节枯骨或是一块腐肉。

心头渐渐升起的熟悉感让魏无羡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黑雾里掺杂了血红色的光芒，周围的一切越来越真实，鼻端传来一股刺鼻黏腻的血腥腐臭的味道，直到看见尽头矗立在微红苍穹之下的黑色山体，魏无羡的眼眸彻底冰冷了下来。

现实中，魏无羡已经完全暴露出来厉鬼本相，惨白的肤色不类生人，一双血红色的眸子不知何时睁开了，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蓝忘机，眸中完全没有蓝忘机熟悉的神色。

不知是不是蓝忘机手中仍在输送灵力的槐木牌的作用，魏无羡虽然看起来失去神志却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意图，只是越来越逸散严重的鬼气已经不再局限于他们的房间，扩散到了外面。

一人一鬼对视半晌儿，蓝忘机试探着伸手去握魏无羡的手，缠绕在魏无羡身上的鬼气顿时一惊，却又在裹住蓝忘机手臂的时候迟疑着停了下来。

蓝忘机在和魏无羡的鬼气僵持，虚空里，魏无羡也在和乱葬岗僵持。

魏无羡哪怕站在原地不动，乱葬岗也会自己移动过来，上一眼还在远处的荒山，下一瞬已经近在眼前。

因为周遭肆虐的怨气，天空中那轮月亮都染上了微红的血色，魏无羡忽感脚下一重，一个湿漉漉的冰冷东西缠住了他的右腿，他低头扫了一眼，恰好与这东西空洞洞的眼眶对上，地上蔓延开一滩黑红色的腐臭液体。

面对这能吓得普通人翻白眼撅过去的场面，魏无羡保持着面无表情的冰冷态度将之一脚踹飞。

刚刚踹飞了这个，魏无羡的脖子一凉，一个满头青丝的脑袋从他肩上探了出来，环在他脖子上的正是这玩意儿的手臂。

[……好久不见……大家都很想你呀……]

这个女鬼侧着脑袋，露出一张堪称美貌的容颜，符合所有话本子里书生最爱意淫的美貌女鬼人设，苍白的皮肤显得这张脸带着一丝病弱，极易勾动男人的保护欲。

然而它却遭到了魏无羡的“辣手摧花”。

被硬生生掰折了手臂，抓着头发，从肩膀上拽下来，魏无羡看着再度消失的鬼物，嫌弃地擦了擦手。

“我警告过你们的，不要再来纠缠我。”

打量着周围，魏无羡在寻找回去的方法。

[我们是一体的。]

一张由雾气凝聚的面容凑到了魏无羡的面前，似乎是怕魏无羡再动手打它，这回没有凑太近。

[你也是这里的一员，你终究还是会回来的。]

“我想去哪里，谁也没资格强迫我。”魏无羡没有去反驳乱葬岗意识的话，“否则，下次就不仅仅是镇封你们了。”

乱葬岗意识并没有乱说，魏无羡与乱葬岗确实可以说是一体的，他是乱葬岗里千千万万冤魂厉鬼的一员，是它们渴望突破牢笼，向往人世的**的寄托，他是乱葬岗诞生出来的最强的厉鬼。

十三年前，魏无羡就察觉到乱葬岗千万年累积的怨气对自己的影响越来越大，对那勃勃跳动的人心下的生机的贪婪，无数次地蛊惑他推倒乱葬岗下的咒墙，将一切生灵都纳入乱葬岗。

虽然他以自己的心性强行压制控制住了自己，但性格脾气却在一日日地被怨气侵染得阴郁易怒，所以当年仙门百家步步紧逼的时候，魏无羡才会说服蓝启仁等人帮他将计就计，拉着乱葬岗一起去封印里互掐。

一旦下定了决心，蓝忘机的呼唤声又渐渐出现在了他的耳畔，一声一声，当年就是这样一次次地拉住了滑落深渊的他。

“听，蓝湛在呼唤我。”魏无羡冷凝的神色泛起笑意，“他所生活的人间，怎么能让你们去破坏。”

顺着蓝忘机声音的方向，魏无羡折身往回走，脚步轻快没有半分迟疑，不甘心的殷红怨气追逐缠绕着魏无羡，企图将他拉回黑暗，却被魏无羡前路耀眼的光芒照耀得有心无力。

魏无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窝在蓝忘机的怀里，鼻端下隐约的血腥味被蓝忘机身上安宁的檀香味冲散，他伸手回抱住蓝忘机，在他耳边呢喃道：“蓝湛，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住在不远处，被魏无羡突然爆发的鬼气波及的众小辈们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聂怀桑将聂明玦藏在自己卧室的隔间密室里，而他的卧室被他搜罗的各种话本春宫挤满了，每次他把聂明玦搬出来擦洗打理的时候，聂明玦心里都在吼着：“MMP，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