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徐武刚到手的银钱还没揣热,就输得一干二净。他垂头丧气地走出赌坊,迎面撞上三个魁梧的壮汉。来人俱是凶眉恶目,肩臂袒露,雄健的双膀纹满了青龙搅浪。
一照面他就软了腿脚,脸上勉强挤出苦笑,不等开口,左右两个汉子三拳两脚将他撂倒。
“爷爷!好汉爷爷,求您轻点!”徐武趴在地上龇牙咧嘴,“过几日我一定还钱!”
领头的是个二十几许的青年,浓眉矩目,大剌剌地披着外衫,一脚踩在他的肩窝,嘴边一抹放荡不羁的笑,“真当你家爷爷是死人?还敢躲着我,信不信老子今日就废了你这只手!”
剧痛令徐武失声惨叫,呛地哭天地求饶,“爷爷!爷爷——求您饶命!我还钱,这就还钱!”
领头的青年根本不理,“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钱呢?”
徐武指天画地,信誓旦旦,“求您再宽限一个时辰,容我去婆娘那里讨一讨,就算是卖儿鬻女我也一定还钱。”
青年满脸鄙夷,脚下的力气半分不减。
徐武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唯恐对方不信,一股脑地补充道:“我婆娘在冯府做事,跟在冯家大小姐身边好些年了,手里藏有不少私房钱,这钱一定能还上。”
不知被哪句话说动,青年脚下松了力气,“渝州城的冯府可没有第二个了,你婆娘当真在冯大小姐手下做事?”
徐武瞧出事有转圜,立即点头如啄米。
青年目现精光,慢悠悠道:“既然如此,那你不妨替我做一件事,若是成了,你我的账一笔勾销,若是不成——”
一把雪亮的尖刀自他腕下翻出,锋利的刀刃在徐武脸上刮了刮,他彻底吓尿,叫得宛如杀猪,一迭声地答应下来。
青年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徐武的面色刹时惨白如死,“这种事情若是叫人发现了,我可是必死无疑。”
“怎么,想反悔?”青年双眼微眯,气息狠厉阴毒,“上一个得罪了爷爷的,什么下场来着?”
一旁的汉子凶悍地接口,“拴着石头缚在猪笼里,扔进江里喂鱼了。”
几人说着就要动手,徐武拼死了反抗,连声地赌咒保证,“不要爷爷!我去,我去——”
好容易对方松开了手,徐武翻身爬起来就跑,转眼不见了踪影。
午后秦陌出城与谷中通信,回到冯府已至戌时,院中一片狼藉,寻了一圈却不见殷长歌的身影。
甬道上脚步匆匆,冯管事远远瞧见秦陌,如逢大赦,“秦大侠,原来您在这里,真叫我好找。”
秦陌看清来人,顾不上见礼,“冯管事寻在下可有要事,院中发生了何事,我家公子呢?”
大概事出紧急,冯管事满头热汗,卷起袖子随意地抹了两把脸,抬手一指,“贵公子正在前厅,家主命我来寻秦大侠,请您赶紧过去。”
当此之际,一个小厮匆匆赶来,语态如遇十万火急,“冯管事,不好了,前厅出事了。”
秦陌头也不回地掠足而起,直奔前院。
冯管事大急,三步并两步追去,“裴大人和裴公子也在前厅,二位公子都伤得不轻,裴大人动了盛怒,秦大侠最好有个准备。”
一言未落,秦陌已经冲出数丈之外,留下一句,“多谢,我即刻过去。”
冯管事想起厅中的情形,不敢掉以轻心,当下又对小厮吩咐道:“命人将前厅封住,所有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入内。”
裴彦昱年轻时娶妻高阳郡主,婚后诞下一子,取名长庚,齐霍战乱时为免功高震主累及家人,他在官拜大司马后主动将妻儿送入了王廷长居。
裴长庚从小受尽千娇万宠,仗着族舅在朝为相,衣紫腰金,宫中都能纵马肆行。他去年才被接出宫,与矜冷严厉的父亲感情淡漠,骤然被携回蜀地祭祖,一路跋山涉水,本就满腹不情愿,又被父亲勒令不许内人随侍,越发不满。好在少年人心性易变,途径渝州时听闻此地将有武林盛事,顿时为之心动。
冯柏心存攀附之意,从裴家的下人处听说了此事,瞬间动了心思,不但罔顾兄长的告诫屡置奢宴盛款,更是广罗城中名伶美姬相赠。裴长庚耽于享乐,渐渐忘记了父亲出门前的训言。此事本是瞒着众人私下所为,不知怎的落入裴彦昱耳中,将劣子一顿训斥责骂,命其禁足院中不得外出。
禁令是申时所下,酉时一刻院中便闹得天翻地覆,事情的起因是这位千金公子一时兴起,非要用京中带来的象牙玉箸用膳,随行的下人遍寻无果,裴长庚的面容惊愕而愤怒,声音也厉起来,“怎么会好端端地不见了,再找一找。”
随行的裴家旧仆骇得腿一软跪倒,“各处都寻过了,确实寻不着,请公子息怒。”
无端禁足本就令人满腹怨言,如今又生事端,裴长庚气得胸口窒闷,狠狠一拍桌案,“再去找!实在找不着就去报官,我就不信好好的东西还会自己长腿跑了?”
内外乱哄哄的,裴家仆役均是满脸大祸临头的悚畏,殷长歌不禁上前询问,“发生何事了?”
裴家的领事知道他是家主的故人之子,也不避讳,强笑着解释,“是小人做事不力,让公子见笑了。我家公子出门前,夫人担心沿途饮食不爽,特意备了一双象牙玉箸。这几日公子在外赴宴,玉箸便收起来没用,今日晚膳时突然想起,底下人非说不见了。这玉箸是夫人当年入门时带来的嫁妆,乃是天子御赐之物,若是发现被哪个刁奴擅自盗出,公子定不会轻饶。”
话到末尾,领事特意加重了音量,吓得手下人哀声乞饶,“是小人负责看管用物,却实在不知东西何时失窃,求领事体谅小人,请公子明鉴。”
裴长庚恰从屋内走出,闻言恨声道:“吵什么!等我查出来,该发落的一个也少不了。”
仆人伏地拼命叩首,“公子赎罪,小人只在申时左右小憩过片刻,其余时间都在院中,除非是院中人,否则绝无失窃可能——”
一旁的殷长歌心下一动,突然有了某种预感。
抬眼一望,果然看见裴长庚的唇半抿,幽寒的瞳眸一瞬不瞬地望向他。
冯槐得知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来,小小的庭院被堵得水泄不通,殷长歌在屋顶上踏瓦而立,裴冯两家的下人围在院中焦头烂额。
裴长庚自恃裴家的身份,不管不顾,“赶紧上去,把他捉下来,敢碍事就是找打,看谁敢拦!”
裴家的护卫起先顾忌对方身份,追得束手束脚,此时听见命令再无避忌,挥拳打开阻拦的冯家护院,殴得多人鼻血长流。
两个仆役好容易搬来了登屋的梯子,裴长庚立即指挥下人爬上去,满目怨毒,“臭小子还敢逃,等我抓住定要你好看!”
殷长歌自然不会束手就擒,极力招架众多护卫的围攻。他知道裴长庚的身份金贵,又不愿给冯府生事,一直避而不攻。裴长庚激起了火气,命人去拿灵宝弯弓。
裴府的领事大惊失色,生怕闹出了人命难以交代,赶紧派人去禀告家主。
弯弓已出,裴长庚不由分说地搭镞引弦,将箭对准了屋顶的人影。
殷长歌才避开掷来的流瓦,一回头就瞧见裴长庚接连射来数支飞矢,好在对方是娇生惯养的千金之子,对射御疏于练习,殷长歌灵巧地跳跃,轻松闪过。
裴长庚连发不中,恼羞成怒,咬牙将弓弦拉至极限,用尽全力射出,流矢划过之时,空中风声簌簌,力道非凡。
殷长歌看出这一箭是奔着致人死地而来,瞳眸骤然一缩,掠足跃起,在半空旋身半转,利箭擦着他的衣角飞过。刚落地,又一箭飞射而来,他足下一歪,不慎从屋脊上失足滑落,尽管有轻功庇体,仍然跌得十分狼狈。
围在屋下的护卫见他落地瞬间一拥而上,殷长歌踉跄起身,左支右绌,已然落了下风。
冯槐见势不好,强按不快道:“都住手!”
裴府这次随行的护卫皆是高阳郡主挑选的家仆,只听裴长庚的吩咐行事,自然不会理会他。
冯槐眼看越闹越凶,只得向裴长庚道:“裴公子与殷公子可是有什么误会,闹得这般不堪,若是传到裴大人那里——”
“那又如何?”饶是搬出了裴彦昱,裴长庚也毫无惧色,不屑道:“这小子敢觊觎我的东西,今日非要他的命不可!”
殷长歌身手精悍,行动灵健,一边拼斗一边吼出来,“你胡说——我没有见过你的东西,也不知什么御赐之物!是你血口喷人——”
冯槐一听,当即道:“无论何事也当查清再论,裴公子请住手罢。”
裴长庚冷笑一声,置之不理。
冯槐抑下渐起的怒火,令随行的两名弟子上前制止,然而裴家的护院拳脚厉害,冯家弟子又避忌甚多,难以全力施展,反而被踹翻在地,裴长庚的姿态愈发嚣张。
冯槐的脸色极难看,见殷长歌被殴得鼻青脸肿,让管事去找秦陌报讯,自己飞身上前相救,无奈寡不敌众,反被缠斗其中。
裴长庚见冯家的管事跑走,担心对方请来救兵,催促护卫,“还拖什么,速决!”
殷长歌已然力竭,给众护卫制住,冲着裴长庚道:“我没有拿过的东西,你凭什么冤枉我!”
裴长庚怒极反笑,“还在狡辩,把他架起来,我要亲手宰了他!”
直到此时,殷长歌仍不屈服,梗着脖子坚称道:“男子汉大丈夫,没做就是没做!”
裴长庚也不跟他废话,拔刀直劈而来,眼看血光将迸,忽然横空而来一记长鞭,犹如银蛇狂舞,卷住了他执刀的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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