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一候腐草为蠲,二候土润溽暑,三侯大雨时行。
再次醒来,睁开眼睛看到豆大的萤火烛光,床前燃一炉香,正无声散发着淡淡的药草香,似曾相识的好闻。全身乏力的像是被抽去了筋骨,又累又饿,我是在梦中回来了吗?努力坐起身一看,一间书香雅室,看这屋子的布置还是在宋代。
“有人吗?希孟?赤霄?”累的乏了,知命的嗓子也有点沙哑。本来守在屋内的打瞌睡的女使看到知命行了就快速的出去通传了,知命正在疑惑,看到王宗尧端着一碗粥进来:“他们守了你大半夜,都去休息了。大夫来给你看过脉了,是疲劳和惊吓过度,休息休息就好了。本想送你回去,结果太晚了,耽误了时间,到了宫门口发现落了锁。你又昏迷不醒,事急从权,我府上又恰好离得近,就只能委屈你到我府上。明日一早我差人送你回去,今晚就先将就一下吧!”
“那个孩子呢!”
“你别关心孩子了。关心关心自己吧!对了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小白脸还有那个哑巴,安排客房住了,你如果有急事我可以让下人现在就去找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粥递了过来。
哑巴应该说的是赤霄,难得在对王希孟的颜值判断上,他俩审美观点一致。
“多谢,叨扰了。”知命嘴上客气着,饿的急了端了粥开始喝。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啊!赵官人也会说感谢,不过我记得你没让我救你。”王宗尧笑眯眯的扇着扇子,盯着知命的脸。“小心眼儿的男人”,知命喝着粥,面上波澜不惊,不过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转移话题道:“你看什么?”
“怎么?赵官人还担心什么?都是大男人,你还害怕我能把你怎么样?”
王宗尧这个人很奇怪,才见了几面而已。这人见到自己很自来熟,说他纨绔讨厌吧!却又知道适可而止,说他随和亲切吧!又阴魂不散让知命想躲着他永远不见才好。
不管怎么说,也是多亏了他,希孟单纯,赤霄古怪,两个人实在不是照顾人的人。今晚先好好在这豪华园林里“将就”一夜吧!知命放好碗,重新躺下,准备就寝。看王宗尧迟迟不走,心里打起了小鼓,忍不住开口道:“王官人,今夜麻烦您了,我要就寝了,您请便。”
哦!王宗尧像是突然醒过神一样,“好!那我自便。”说完自顾自走到知命对面的床榻上开始宽衣解带。“你干什么?”知命被吓了一跳,声音更沙哑了。
“你不是让我自便吗?我准备就寝啊!”那人一脸无辜的回答。隔着帐幔,知命脸都要烧起来了,虽然是现代女性,但让她和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她实在做不到脸不红气不喘。
“你不回自己房间吗?”
王宗尧外衣已经脱了干净,内衣包裹着紧实有力的身体,看起来更健壮了,透过薄薄的床幔,朦朦胧胧灯光下竟有些草原民族搏克手的身形。
“奇怪什么?这本来就是我的房间啊!”
“中计了,还是愿者上钩的那种。你家跟园林景点似的,客房那么多,偏偏给我安排在你的房间,要说没有点别的想法,谁信啊?”知命在心里碎碎的骂了一万遍。
她不死心的拖着身体摇晃着出门,想找一间空房间躲避着凑合一晚,刚开门她就后悔了。豪宅里偌大的院子全然不似上次白天来的那般仆人众多,此刻死一般寂静,黑夜里的树立在那里都像是些高大的黑衣人矗立,尤其门口一排大红灯笼照着透着正宗的中式恐怖。知命看了一眼,就吓得赶紧关上了门,垂头丧气的爬回床上。
“怎么?对府上的照料不满意?”王宗尧幸灾乐祸的声音,从他那边的帘子里传了过来。
“岂敢?得您亲自端粥侍奉,我三生有幸。”知命淡淡的回讽道。心想,时间赶紧过去。白天累成狗,此刻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了。硬邦邦的虎头瓷枕摸上去冰凉凉的,看来是女使贴心在里面提前灌好了水。知命用手指摩挲着那个呲牙微笑的老虎,心里暗暗的思索着:
一间陌生的房子,一个陌生的男人,一个陌生的时代,从没想过自己人生会有这样的际遇。她知道自己有些漂亮,庄柯和赵知命一模一样的长相,放在哪个朝代这个模样都算是俊的,但她从来不认为这是她的资本,她追逐的是能匹配自己野心的能力,什么爱情?什么男人?生活里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有了就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所以她一直又积极又努力。但现在只能被动的接受生命给自己的安排,未来该何去何从?她头一次迷茫了。
知命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辗转,并不好眠。好在这个突然组团的室友不打呼噜,还不算最糟糕。天还没亮知命就醒了,确切的说是被打更的声音吵醒。京城有很独特的风俗。每天清晨五更时分,各个寺院的行者就会敲打着铁牌子或木鱼,挨家挨户地报晓叫早。行者们报晓也都是有各自的地段,早上在各自地段报晓,白天就在各自地段化缘。那些赶早集做生意的人,听见报晓声后就得马上起床。此时京城各个城门和街市都已开放。
知命刚披衣下了床,就感觉头疼欲裂,肚子也疼,浑身还是软的,怎么回事?她还想着今早就抓紧卷铺盖走人呢!强打起精神走到门口看到院子里一个英气的年轻人正在打拳,正是她昨晚那个睡眠习惯还不错的“空降室友”王宗尧。王宗尧一招一式的练,一头一身的汗,行动颇为迅疾,看起来赏心悦目。王宗尧看她推开门就停了下来,带着热气腾腾的鲜活劲儿看向她,感觉这人心情特别好的样子。
但是她现在心情不好,刚想着去喊王希孟就开始冒虚汗,浑身止不住的抖,“王官人,在下……,”话音未落,只觉得喉咙里一阵腥甜,哇的一下子竟然吐了口血出来,身体软靠在门边。
知命自己和王宗尧同时都愣住了,知命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却不能自控的瘫软着倒下。还是王宗尧反应快,几步过来拥住了她,大喊了声:“侍仆何在?”原来空旷的地上像变戏法一样,呼啦围过来好多人,王宗尧把知命抱回了床上,管家已经开始有条不紊的布置了任务,安排医生,下人们快速的小跑起来各自忙碌。
知命这会儿意识开始模糊,头要炸开一样,肚子也疼得要命不住痉挛起来,可是身体却不能动,眼睛也睁不开。她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周围人摆弄、侍奉,这副皮囊真的太不中用了,知命好怀念当庄柯的时候活蹦乱跳。那难道这次要穿回去了?好遗憾没有看到希孟完成《千里江山》,这样想着就晕晕沉沉的没有了意识。
“醒一醒!醒一醒!”几声女子柔声呼唤,将知命一丝游魂唤来,知命十分吃力的撑开眼皮,只见眼前围着两个妙龄少女,二女皆红裙翠袖金缕衣,样貌不凡。其中一女子欢欣道:“孟姜,你看我说的法子好用吧!她醒了。”
旁边一个小小丫鬟端了茶过来。那唤作孟姜的女子手鐶丁丁然,将知命半扶坐起来,“放心吧!这是你从前爱喝的,能解百毒。孟庸这回往里面放了好多蜜呢!”站着的那名唤孟庸的女子笑了笑。
那杯子触在唇边,知命只觉得那茶汤香气袭人、甚是口渴,不觉之下竟一饮而尽。知命正要道谢,忽觉得诡异,“我不是刚才在救小乞丐吗?然后晕倒送到了王宗尧家里,这几个人是谁?”
怀疑之间,只一瞬,孟庸的脸竟发生变化,刚才还是粉琢玉砌的脸现在如干涸的泥胎塑像一般,掉落蛤粉、朱砂诸般颜色,紧接着大地震动,目之所见之珠帘玉案、画栋雕梁也开始粉成碎片细末,所有颗粒尘沙般化风而去。时空里孟姜惋惜言语远去:“她这次才是真的要醒了,可惜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的转醒过来,“好沉的一个梦!”知命叹气着想。
这个时候身体才有了知觉,手指头也能动了,但浑身散架一样的疼。得,罪白遭了,还在宋代。
“有人吗?”知命用尽了力气吐出这三个字,声音微弱如蝇。
一个伶俐的侍女飞奔过来,脸上还挂着泪,可不是翠萼吗?
“我睡了多久?”
“知命,你醒了。你睡了6个时辰。”抢着回答的是希孟。
“王宗尧人呢?”
“他去前厅处理事了。”
“我这是怎么了?”
“姑娘,你被下毒了。王官人怕手底下人不干净,请了旨让我和秾芳姐过来照顾你。秾芳姐去煎药了,药马上就好。官家听说了也急的不得了,让左司谏大人赶紧抓内贼,给防御使大人一个交代。官人别急,防御使大人这会儿也往这边赶呢!”
翠萼灵巧,三言两语的就把过程交代清楚了。哦!剧本果然精彩,主角光环能绕地球三圈,被投毒也没死成。知命没有再开口,查案自有那些古代人忙活,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养好身体,平躺着看着天棚,眼皮子沉的睁不开,慢慢开始捋这几天的时间线。什么时候被下的毒呢?她上次吃东西是王宗尧亲自端来的粥,可能性不大。上上次是和希孟在茶馆随意点的饮品和果子。无冤无仇且她随机找的馆子可能性更低。哎!头好疼啊!迷迷糊糊的又昏睡了过去,梦中依稀的被喂了药水、擦拭了身体。又过了很久,好像睡梦中有一个人轻轻抚摸了自己的脸,是那个久未露面的父亲吗?
再后来听到房间外面有吵吵嚷嚷的声音。只字片语中似乎是一个男人在对另一个男人发很大的火,另一个男人信誓旦旦的赔笑。
是了,那个甩手掌柜父亲总算尽到了一点责任,知道来兴师问罪了。即使是一个不上台面的女儿,也是亲生骨肉。
几天之后,知命身体在秾芳和翠萼的照料下大好了,希孟还算有良心,等到秾芳和翠萼都到齐了,他才放心的回图画院领罚。王黼不知是真有钱还是心有愧疚?补品像流水一样送过来,把房间里堆成小山。知道的是她中毒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坐月子。王宗尧那个家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几天都不见人影。
算下来已经在这里至少呆了6、7天了,能动了就赶紧撤,她并不想追究责任,对于她来说,当个埋头沙土的鸵鸟才是万全之策。还是那个原则:不参与历史,不搅混水,少说话,不出错,混吃等死,现在再加一条:不住到别人家里。
看着镜子里自己蜡黄憔悴的仿佛要随时哏屁的脸,知命想了想说:“秾芳,你去给父亲大人捎个口信,我不想回图画院住,让他想个办法。”
“官人放心,主君早就安排好了,城外宜春苑附近有一处宅子是主君的私宅,有温泉水接引,对姑娘的身体好,大娘子那边也是不知道的,几天前主君已经命人打扫干净,申时会有人过来接。主君事务繁忙说过些天去别院看您。”秾芳利落的收拾着东西边回复道。
算这老头有心,省得自己费口舌了。
王黻和王宗尧都被官家叫到宫里问罪去了,她尽管也有点奇怪自己一个庶女都算不上的人物也能让官家这么挂怀?还真是受宠若惊。不过这下子正好可以不告而别,不用硬社交了。
想一想,不告而别多少有点不合适,王宗尧虽然有时候像牛皮膏药,但也确实尽心救她,下人们照料的甚是周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她吩咐翠萼研墨提笔给王宗尧留了一封信,嗯~字写得真好看,她从前临习的是元代松雪道人赵孟頫的楷书、行书,遒媚、秀逸。是这个时代的人都没有见过的字体。很早时候徽宗见了就狠夸过,还顺便指点她几次,多少也算是徽宗亲传,她也曾经试着模仿过瘦金体,难度很大,画了框架写不出神韵,听说梁公公模仿的惟妙惟肖,那个总是乐呵呵的亲切的大内总管。知命满意的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信放在案头摆好用镇尺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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