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一候凉风至,二候白露降,三侯寒蝉鸣。
第二天别苑里来了个不速之客——王希孟。夫子命他代为看望知命。
这小子还是一幅愣头青的样子,不分青红皂白的带着很多画来找她,本来是温馨探病局结果变成书画品鉴局,王希孟还真是有画疯子的潜质,都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就抓着知命两人一起探讨作品。知命看着地上一堆卷起皱着的画卷,略微皱了下眉头,果然学什么打基础都很重要。王希孟在绘画上的确非常有天分,但是由于小时候没有老师好好的领路,进画学时间又太短,所以他画起画来野路子也多,甚至走捷径。这样下去肯定不行。知命把这些画卷好放下。语重心长的对王希孟说:“我年长你几个月,你叫我一声姐姐。那是不是我说的,你都愿意听,愿意学呢?”
“姐姐说的哪里话,之前您愿意举荐我给夫子,还替我担保,我感激都来不及。姐姐说的我愿意听。”
“那好!你之前勤奋、努力,拼命的画,然后官家给你的评价是什么?
“数以画献,未甚工”。希孟头更低了。
“你太急了,所以你的问题是画什么都无法深入,画什么都流于表面。画的再多,也都是不入流的行画。你要找到自己的专长,而不是今天花鸟,明天山水。你的皴法要明显好于线条,听姐姐的劝,你就画山水。官家说你“未甚工”,那就深入深入再深入。还有,你要注意画面的感情,不是画什么只注意细腻就好。比如画水,你本可以画出好多种情绪来。东晋的画家顾恺之用了高古游丝描画了人物,但水波你要注意,里面有至少三段水,每一段都不一样。洛神和曹植初见是旖旎多情的,所以水波婉转;人神相恋可望而不及,洛神要离去,水波又变得莫测;而曹植派人驾舟追赶的时候,水波则处理的比较湍急,人在看画的时候就会感同身受。我说这些你明白吗?”
不知道希孟听懂还是没听懂,叹了口气:“姐姐,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还像以前一样送送酒,日子流水一样过,是不是也挺好?但我又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知命气的想踹他一脚,说了这么多,都白说了吗?
面上还得语重心长:“因为害怕自己并非明珠而不敢刻苦琢磨,又因为有几分相信自己是明珠,而不能与瓦砾碌碌为伍。你瞧,把自己耽误了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犹豫!我见过的厉害的人,都有一个特质,就是坚信自己一定能把某件事干成,虽然细究起来,他也没什么理由。而且这样的人并不是盲目自信,能在云端写诗,又在泥土里生活。”
希孟听了,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顿了顿,等希孟消化一下,又开口道:“我把我自己的令牌给你,你去龙图阁调画出来,库房小黄门和我有些交情,而且这牌子是官家赐的,他必不会拦你。你去看看《洛神赋图》,后面该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天分和努力了。”虽然知道他一定成事,但还是要加一把柴火。知命闭上眼想了想,《千里江山图》里面有很多楼阁榭宇,那这小孩界画也要学,当世界画最好的那就是张择端了,可惜自己跟他不熟。想到这里,又提笔给夫子写了一封信,除了报平安之外,还拜托夫子引荐王希孟给张择端。
“对了,之前送你的砚台,别不舍得用。我看你都没拿出来用过。”
“别提了姐姐,刚用没几次,就被丁阳借过去用,到现在还没还我。我得想办法要回来。”希孟最近个子又高了很多,这会儿提起这茬,有点气的样子,像个受了委屈的长颈鹿。
“那估计就是不想还了,没事,回头我再送你一个更好的。”
日头落得很快,王希孟要赶在宫里落锁前回去,知命带着秾芳和翠萼像个更年期絮叨的中年母亲一样把希孟送到门口,千叮咛万嘱咐的交待:“我送你一些上次在蓝帽回回那里买的西域石头,石青、石绿都特别好看,你回去磨成粉试试。不过你要紧着点用,水飞法你会不会?哎呀!算了,等我身体好了,你过来我亲自教你。”“对了,你用的纸不行,要用上好的蚕丝做成的画布才好用。我现在在别苑不方便去领。”
“姐姐,你说到上好的蚕丝,我倒想到了一个人,她肯定有。”
“谁?”
“我小姨。”
“你小姨?你不是孤儿吗?”
“说来话长。”希孟面有难色吞吞吐吐的。
“好啦!下次再说,我让管事驾车送你到宫门口。”
秾芳让赤霄带令牌和手写信给夫子,拜托夫子美言,让王希孟跟着张择端学习界画,张择端出门山水采风的时候可以带一带王希孟。看来希孟成气候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练啊!她先静静等着吧!顺便用这段时间调理下自己的身体。
夜半时分,野猫嚎叫的凄惨,听着怪瘆的慌。秾芳和翠萼都在隔壁睡了,知命听得害怕,以前校园里也有流浪猫在春天叫春,但好在校园里人丁兴旺,阳气十足。大小伙子大姑娘们在一个楼里上上下下的闹腾,隔音还不好,反倒不害怕。这郊外本就人丁凋零,夜半时分听得格外刺耳。
知命正在捂着耳朵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时候,听见敲门声,心头一暖,我就知道秾芳细心。披了衣服下床,来到门口惊喜道:“秾芳,你怎么知道我害怕了?”一开门,笑容瞬间掉下去。
“怎么是你啊?”
月光下,王宗尧摇了摇一个十分精致的酒瓶子,饶有兴致的挑眉看她:“上好的蒲萄酒,凉州来的,想不想喝?”
“你从哪堵墙翻进来的?明天我让管家加高。”
“全大宋只有3瓶。”
“你难道不知道未经允许这叫私闯民宅。”
“那我走了。”
“去小凉亭,那里有杯子。”
王宗尧得逞的笑着遛了过去。
虽然刚才披头散发的样子,可能暴露了一丢丢,不过刚才夜里黑,应该看不真切,而且这年代男子也夜里披发也正常。知命心里侥幸的想着,赶紧穿衣、简单用一根白玉簪束发出门去。
王宗尧这个人应该是自小浸淫惯了风雅,这么黑的夜晚来了仍旧是发丝不乱,月光下竟然也有了丝丝少年意气风发的味道,知命摇了摇头坚定的告诉自己:一定是我单身久了,看公猪也眉清目秀了。
说是小凉亭,但其实有三层,汴梁城建在平原,几乎是一马平川,这个别苑在城外,难得少有的地势稍高,加上亭子的高度,汴梁城迷蒙美好的风景尽收眼底,远望着煞是好看,灯火影影绰绰,这样自由与斑斓的场景似海市蜃楼般不切实际。上次看到这个场景还是在《千与千寻》里那妖异的动漫物语世界。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时空加上那个几乎乱真的梦,知命一时陷入沉思。
“在想什么?”王宗尧并肩站过来,高高的个子把知命衬托的越发娇小。王宗尧递给她一杯酒,透过玻璃杯里的琥珀色,看那片灯火好像更加不真实了。
“没想什么。”知命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怎么会大半夜的跑过来?这么远,我们别苑小,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王宗尧笑了笑,将酒一饮而尽。
“人生得意须尽欢,有了好酒,得找到对的人一起喝,才尽兴。”
屁咧!我和你才认识多久?见过几面?知命心里默默的反驳,将酒小口的抿着。在这个时代,酒好喝的不像话,比起另一世的她在超市、酒吧、夜市喝到的酒好喝的不在一个次元一样。同一个品种的酒,各家酿的味道也不尽相同,可是她都收敛着喝,她酒品不好,喝完酒就爱唠叨,所以生怕露馅死的难看。
“王大人圣眷正浓,仕途洪顺,何来这么一说?”
王宗尧没看她,闷了一口酒:“你累不累啊?这就咱们俩。”
那行吧!你不装蒜,我也不装大尾巴狼。坦白局是吧?倒简单了。
两个人一时都没了话,默默的各自喝酒。夜色如霜,山间的夜风吹过来,透着舒服的凉意,几绺发丝拂的脸和脖子痒痒的,快到夏末了。知命侧头去看王宗尧,他今天身上还是淡淡的药草香味,果然帅哥侧颜也很能打。知命吞了吞口水,将香甜的酒一饮而下。喉咙已经开始烧了,脸和脖子也热了起来,这会肯定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好看吗?”王宗尧没有转头,自顾自的喝酒。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知命被识破羞耻的碎着步子要离开。“我先去睡了,你自便。”
“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做将来”,刚走了几步,王宗尧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什么?”传说宋徽宗做梦时,看到了雨过天青后你的天空,甚是欣喜,醒来后也念念不忘,便写下了这两行诗,便是汝瓷颜色。知命还是庄柯的时候,听父亲讲过,当世现存65件宋代汝窑中,每一件颜色都不近相似,以至于真正让徽宗魂牵梦绕的天青色到底是什么颜色,谁也不知道。
“家父得了几件汝瓷,想看吗?”
“你说呢?你这不是明摆着请君入瓮吗?这小子又在捏着什么坏呢?”知命低下头内心挣扎了几秒,肚子里的小天使和小恶魔出来斗殴。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去就去。”
“那好,明晚我还是这个时间过来接你,人多不可,你只能自己去。”“那我带护卫总行吧?”王宗尧露了腰间的佩剑,“你以为我是摆设吗?爱去不去。”
“对了,你会骑马吗?”
“会一点。”
“你这身子板,弱得很,得多骑骑马,有好处。”
“好了,好了。我去还不行吗?啰嗦。”
回去的路上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又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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