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一候雷始收声,二候蛰虫培户,三侯水始涸
重阳节,赵令穰本想找知命叙话,结果临时被皇帝叫过去赏菊,就未成行。临走托秾芳带了张纸条给知命,展开一看,原来让她做好准备离开图画院,另给她某个好营生。
知命嗤笑不语:“什么好营生?不过是安排着要让我嫁人罢了。”之前秾芳说漏一回,赵令穰早早就想把她嫁了,有几个中意的候选,但没有最终择好人家而已。饶是知命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儿,赵令穰恐怕也想让她成为他今后官场的助力吧!赵令穰算的清楚,他又不想找个门第低了的亲家借不上光,也不想找个过于显眼的高门大户惹人猜忌,因此权衡耽搁了许久。这里面唯一没有计算在内的是知命自己的想法。知命当然不想嫁人,眼前的生活就很好了,不算苟且偷生,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也还行,突然要被动且随机的去给古代人当生孩子传宗接代的机器,亦或是赵令穰的某个结交攀附的工具,她想想就气。和一个陌生男人素未谋面就一起结婚生孩子,过日子,这生活哪还有盼头?但真一冲动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她又对自己狠不下这个心,左右为难。肚子里闷着气,临着池塘写书法,这会字也不写了,喝着菊花酒沉沉醉去。这菊花酒本是由菊花与糯米、酒曲酿制而成的酒,又称长寿酒,清凉甜美。加了枸杞,风味别致,本来度数不高,谁知道知命竟上头了。这会儿重阳节有假,她懒在别苑里,也知道自己即便醉了不会怎么样,索性就由着自己醉了,连秾芳也劝不动。酒热上了头,知命将那写好的一沓子书法尽数扔进荷塘里,水里、船上到处都是凌乱撕坏的纸张,知命横躺在荷塘小舟上,脸上酡颜醉着。天光刺眼,她索性用手绢盖着眼睛。风过来时,吹得满塘荷叶晃动,连那些干的、湿的纸也跟着微微动着,竟然生出别样一番情致。
秾芳和翠萼都拿她没办法。饶是赤霄和孟喜老来了,男女授受不亲,加上主仆有别,也不敢动她分毫。还是来送酒的王宗尧见了这情景,二话不说给背了回去,稳稳的放了床榻上。临走前看桌面上还放着几张知命的画。王宗尧拿起来细细看了,一张《荷蟹图》,一只螃蟹盘踞于荷叶边,只不过那螃蟹仿佛因怕太阳晒干水分,半躲着藏在荷叶下方,只露出半个身子和一个撑高的大螯,想到她之前也画过这样一幅画来讽刺他,不禁粲然一笑。
王宗尧转头看了看那醉着睡倒的知命:“这女子一副瘦弱身板,怎么总是喜好画这些张牙舞爪的?”
“照顾好她。”吩咐了秾芳一句,就离开了。
又隔了几日,王宗尧又过来找知命。远远的就看到知命坐在一张小几上,认认真真的在园子里画画,一旁翠萼给她卖力的撑伞挡住太阳。
“这幅画看着像快收工了吧?”
“对的呀!还差一点点。”知命抬头,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就接着去染颜色。
停了一小会,回头看了王宗尧一眼。“你今日怎么得闲了?”
王宗尧笑笑:“我明日外出公差,临走前来见见你。”
“我有什么好见的?”知命想起来赵令穰又来信让她不要乱走,不要去见外面那些不安分的人,安心等着他安排巴拉巴拉一堆废话。她头没抬,仿佛专注于画面,戚戚然的回复。
“有什么事不开心?”
不开心倒不至于,就是有点郁闷。知命心想,嘴上没有接话。
“行了,这几日你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王宗尧依旧站着没动,四平八稳的看着她如是说道。
“好啦!画完啦!”知命停笔,霍得一下站了起来,坐的久了腿麻了,一下子不稳,王宗尧一只胳膊及时有力的扶助她。知命愣了一下,没有顺势去搭王宗尧的胳膊,转头去找翠萼的小细胳膊,看王宗尧有一点愕然在眼底,她又似反应过来一般,颇为爷们的拍了拍王宗尧的胳膊,像是安慰。
末了,又摘了一大捧的花束回去,将那花篮装的满满当当。
“这也是准备回去画画用的?”
“答对!《花篮图》是也!”知命腿麻还没结束,用一只手扶着翠萼,一瘸一拐的一同往回走。
“来吧!咱俩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没有领略过王官人的字,今天能赏脸给题个字吗?”
“你们翰林图画院不是不允许擅自题款吗?”
“官家的作业当然不允许,我这张是私下里画着玩的,当然可以题。来吧!给你个机会展示一下。”王宗尧也不客气,走到书案前,找到一只紫峰狼毫,稍稍一思索,就开始下笔。
“庭前一株花,芬芳独自好。欲摘问旁人,两两相捻笑。”
书法写的很好,就是和王宗尧这个人的气质还有整个画面不太搭调,王宗尧本人走的是风流倜傥路子,眼角眉梢皆英挺轩昂;知命的花花草草也是三矾九染之后浓郁的古典雅致风格,而王宗尧即兴的书法里笔走龙蛇,似乎有按耐不住的野心和冲动。看起来总不太和谐。
“怎么样?写的还不赖吧?”王宗尧颇有点得意的将笔搁在笔山上。
知命耸耸肩:“没想到富二代平时也没少练书法哟!就这样吧!”
“什么叫就这样?官家也是夸过我的字的。”
知命装作听不见,怕他接着墨迹抢话问:“你几时回?回来我请你喝酒。”
“那就说定了,不许反悔,你知道我可不凑合的。”
“嘁!还能吃穷了谁不成?”
“那上次是谁付了账之后脸都黑了?”
“胡说!那是天色太暗了……”
“这么说你承认你脸黑了?”
“胡说八道!”
“咦!便宜我了,你可真不会吵架。”……
半个月后,王宗尧回来了,夜半时分敲了别苑的大门,那熟睡中的孟喜老听得王宗尧的声音又急又重,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忙不迭的披了衣服过去开了门。王宗尧进来了也不客气,将马绳扔给了孟喜老,就带了祁远直奔着知命房里过来。哑仆们也利索的提前跑几步过来通报,后面几个哑仆紧跟着过来,一路掌灯引路踏霜而来。
仆人要敲门,王宗尧示意她退后,自己站在门口拍了拍门板。
“快起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知命睡得七荤八素,云里雾里,秾芳刚得了信,就奔过来紧忙着给她穿戴好,就见祁远跟在王宗尧身后抱了宝贝似得慢慢打开包袱。秾芳见状上前帮忙和祁远二人一左一右打开包裹,在知命和王宗尧面前展开那画卷。
“《辋川图》!”知命本来半睁半闭的眼睛瞬间就亮晶晶起来。
边吩咐还在揉眼睛的翠萼:“快去,让大家把蜡烛都拿过来点上。能点多少点多少!”翠萼得令赶忙出去召集了哑仆们过来。
“你怎知这画的名字?”
“我猜的。”
“这么准的吗?莫不是瞎猜呢?”
秾芳和祁远一起将那画在架子上挂好,方便二人观摩。
众人皆知王维是诗人,其实他还有个隐藏身份——画家。最早的诗书画印结合的提倡者和践行者。可惜不知是人为原因还是历史原因,总之21世纪的人都没有看到过王维的真迹,只在他一首首经典咏流传的诗歌里描摹和追忆他的画面的可能。
王宗尧一身风尘仆仆,自顾自的卸了斗篷,坐在一边喝着秾芳递来的蜜水,啧啧道:“太甜了,给我换浓茶,就上次我拿来那个小龙团,多来点,给你家主子也泡一些,看这样子,她通宵也看不够。”
秾芳面有难色,“这个时候喝浓茶还睡不睡了?”知命回过头来对着秾芳点点头。秾芳方去忙了。不一会儿,哑仆们陆续进来续蜡烛,只见那昏黄飘忽的蜡烛亮起一盏又一盏,放置在屋子里每一个角落,桌子上,窗台边,灯笼里……室内本来投射的一个个巨大的黑色影子越来越淡,最后一室被照的亮堂堂。
一个哑仆在旁边掌灯,给知命照亮。知命细细的看着那图,年头久了,绘画时候有胶矾,装裱时候又带着浆,再加上中间可能存在的人为因素,保管不善等,所以画面有个别地方都卷曲起翘了,但仍不掩其本色辉芒。
“说来听听,什么典故?”
知命头也没回:“没什么典故,就是王维的归隐之作。因他传世作品极少,极多数都是诗歌,所以这画十分难得。”她喝了一口王宗尧递来的另一杯甜水接着说道:“王羲之写《兰亭序》几十年之后,陶渊明放弃名利,不为五斗米折腰,归隐理想,挂印而去。去过悠然南山的生活并写下了著名的《归去来辞》。诗人王维,建辋川别墅,一直隐居山林意蕴。独自成行,心境合一,也写了一篇短文,其文虽短,却和300年前陶渊明的《归去来辞》有着同样超然的遁世观。辋川别业没有留传下来,但他创作了传世名作《辋川图》。这图开起来几经辗转,不知过了多少人的手?又有多少人如我这般幸运得见真容。”
“你们图画院龙图阁里面不也是有好多名画吗?这张与那些图画比,如何?”王宗尧从椅子上踱步过来,也同知命一样细细的品赏起来。
“不一样的。一般来说,在自然中,水主动山主静;但王维《辋川图》中的世界却仿佛相反,水如静,而山在动,笔墨纹理有舞动的态势,似乎是在像我们诉说千万年中总是沧海桑田的陵谷变迁,山在水中石中长到高峰,或者原有的山岩重新的陷入,只有水是永远的平衡。而且,尽管它在动,却又是异常的静。正是因为有了王维开先河的绘制手法,后世诸多的画家受其启发,创作出了很多皴法如荷叶皴,披麻皴法,牛毛皴等,把自然的山的动感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且,咱们这个时代的屋木界画受王维影响颇深。”
“这么说,这幅画珍贵异常喽?”
看着王宗尧突然离得近的身影,知命往旁边挪了一步:“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想讹我什么?”
“笑话。你有什么值得我讹的?我乏了,泡泡你这里暖汤去!算是你回报我了,记得明天请客。”
看他大摇大摆的走了,知命回过头继续欣赏那画。
果真妙笔!回味无穷!
三更天,秾芳烹好那名贵的小龙团,知命就着热乎乎的茶水慢慢品鉴,茶壶里咕嘟咕嘟的水开了几遍,蒸腾着室内仿佛都热乎了起来。王宗尧那个妖孽泡完汤不去补觉居然换了身衣服又折返回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龙团我还没尝到,怎能轻易去睡?再者,这绘画我不懂,书法还是略知一二的。这邵雍的书法,我与君共赏,如何?”
“邵雍是谁?没听过这个书法家。”
“你当真不知?仁宗及神宗皇帝,多次召他授官,他都婉拒不受。与司马光等人从游甚密。”
“哦!听起来还挺厉害的一个人。”
“你不会连他的诗都没读过吧?”王宗尧促狭的看着知命,知命有些些尴尬,她是真的没什么印象。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庄,**十枝花。”
“啊!啊!啊!你说的是这个邵雍啊!”知命一下子对上暗号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幼儿园时期就背过。
“司马光、富弼等人都非常敬重他,司马光称他为兄长,他们还为他置办了洛阳近郊带园地的住宅。邵雍为其起名“安乐窝”,并自号安乐先生。据说邵雍写过一组《梅花诗》,他喜欢梅花,他还将自己占卜之术著作成书,名为《梅老易数》。据说这十首梅花诗,竟然是后世的十大预言。”
一说到八卦、未卜先知、预言这里,知命可就不困了。眼神又清亮了起来。
“那你这次带回来的有几首?”
“过来看!”王宗尧从祁远手里拿过那烛台,拉着知命凑近卷轴。“这些原本都是独幅,不知哪个二百五居然想到给裱到一个横轴里面。”知命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又折回到卷轴。只见卷轴里出现几首诗,字体有楷书、行书、草书、篆书,篆书平稳敦厚,楷书端正严谨,行书行云流水,草书旷达不羁。
“都说字如其人,人如其字,文如其人,文以载道。如果都是一个人所做,那邵雍还真的是个书法全才。”王宗尧见知命欢喜,举着烛台微微笑着看知命发表看法。
“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这邵雍还真是一个奇才。”
“光看书法就是奇才了。他的坊间传说可多了。”
来吧!夜半时分,正适合八卦绯闻。
“你且再仔细看里面写了什么?”
其一:
荡荡天门万古开,几人归去几人来。
山河虽好非完璧,不信黄金是祸胎。
其二:
湖山一梦事全非,再见云龙向北飞。
叁百年来终一日,长天碧水叹弥弥。
其三:
天地相乘数一原,忽逢甲子又兴元。
年华二八乾坤改,看尽残花总不言。
其四:
毕竟英雄起布衣,朱门不是旧黄畿。
飞来燕子寻常事,开到李花春已非。
其五:
胡儿骑马走长安,开辟中原海境宽。
洪水乍平洪水起,清光宜向汉中看。
第一首应该是预言了靖康之变,指徽钦二帝被金主完颜亮俘虏,黄金祸胎应就是指的金人十万铁骑南下。几人归去几人来应该说的是,金兵并掠去宗室、后妃、工匠数万人北上黑龙江。北宋由此灭亡,南宋与金国划江淮而治。再明显不过,宋室南迁,南宋偏安一隅,徽宗的一系列亡国迷惑操作,王黼等六贼夸张的骄淫奢靡,这些富庶终成黄粱一梦。
第二首预言南宋软弱,两宋加在一起差不多就是三百年。第三首预言元朝史事。元世祖忽必烈定都燕京,国号大元。元亡后元顺帝北奔塞外,“残花”和“总不言”应该就是影射宦官扑不花扣压警讯不上报皇帝的害元之事。第四首里面,布衣应该指的是出身布衣的朱元璋,飞来燕子指燕王朱棣,李自成曾为流寇,这李花貌似指李自成。第五首预言了清朝的史事。胡儿为女真,也就是满清前裔,“洪水”指的是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起义了。
天命所归,吉凶祸福,千年的兴衰荣辱,几首诗里隐喻的干净,看的知命沉默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我算什么呢?夹在时空缝隙里的穿越者吗?我连自己怎么来的都不知道?”
当然这些剧烈的心理活动,只能默默地自我消化,王宗尧快马回来此时乏的要命,停留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去睡了,只留知命和两个侍女仍旧在灯下展玩书帖。知命体恤哑仆们忙碌一整天的辛劳,让他们都回去睡觉,只留了贴身侍女翠萼在一边伺候,秾芳不放心,硬要留下来一起彻夜不眠。
翠萼:“我听说赵明诚和李清照夫妇伉俪情深,赵官人得了画,半夜赶回来与夫人夜半时分一起掌灯赏画”,王官人外出山西公干,得了真迹宝贝,迫不及待策马到别苑,与官人你共赏。也是一段佳话呢!
知命没有想到这一层,她喜爱那画,能放下芥蒂一起赏画,除了对王宗尧这个好友对她的赤诚惦念、云树之思以外,更多的是被那画本身吸引。毕竟后世无人见过王维的真迹,而更多的人只知道王维的诗,却不知他也是个画家。倒是秾芳少见的呵斥了翠萼:“什么时候也学会长舌妇那些?再胡说八道就别在姑娘身边伺候了。”翠萼一下子反应了过来,眼圈红了:“姑娘,我知错了,别赶我走,我乱说的。”
“算了,你倒是提醒我了,和那王官人确实不能走的太近。”
知命小住别苑的时候也没闲着,赵令穰总想着给她嫁出去这件事,令她心慌不已。导致失眠的时候,就从床底下把小金库拿出来反复的数,看看够不够自己跑路?
先前尝试着画了几张婴戏图,让那个杨威代卖,卖的很好几天就空了,只是拿回来的钱并不多,这奸商回扣太狠了,二八分的话,知命只能拿到很少的劳力钱,大头都被杨威克扣了去。只能再想想别的办法。这个事在图画院不能画,被夫子知道画行画(商品画)卖钱或者被别人抖出来,且等被夫子用山羊胡撅出去。只能隔三差五的得请假回别苑,大量画才能赚回来。知命想着自己反正也没办法卷成流芳千古的大画家,不如务点实,多赚点钱。
秾芳和翠萼平时也被指使出去打听店铺里的代卖行画价钱,也不要求高,只要比杨威回扣少一点,每月正常按分成比例结账就行。赚个辛苦钱,总比手心朝上好,心里也有点底气。王宗尧之前送来的礼品,她让秾芳又变卖了一些,加上赵令穰之前断断续续让德旺送来的体己钱,差不多算半个小富婆吧!但还是不够长久生活,还得想想还能怎么赚钱?
秾芳和翠萼久在宫里,来去也都不算方便,或许问问邓椿可以,他口风紧得很,不会把知命的事到处乱说。这天在图画院没等来邓椿,吴炳倒是一直在。又逢休沐,邓椿回家去了。吴炳拿了张绢本过来,摆在知命面前。知命眼前一亮——《出水芙蓉》。这画果然是你的作品,你一定想象不到,多年后的某一天,很多专家学者拿着放大镜对于这幅画的作者争论不休;你也肯定想不到,若干年后的的某一天,在画室里,我曾认认真真的临摹过这幅画,关于此画史书上有一部分人笃定是吴炳的作品,但都没有实据证明。
知命看了看吴炳别有用意的眼神,难道这厮真是像上次闹鬼那次传的,日久生情对我有意思?要送给我作定情信物?这荷花分明就是好合圆满的意思……
知命拼命的摆手,“我不要,不要。你别对我有意思,我知道你挺好的,你特别好,但我真不能接受。”吴炳更尴尬了,比强行认爱还尴尬。脸都红了好几个度。“不是,我是听说你私下在打听卖画的事,我想如果可以的话,委托你帮我一起代卖。我母亲身体不好,我想着能贴补点家用。”这次轮到知命尴尬了,头一次想赶紧地上裂个大缝她好钻进去。
她不知道的是,正在院子里那棵茂密树上赏月的王宗尧无意中看见这一幕的差点被酒呛道——赵知命,你在干什么?
“内个,你也知道。我手头紧,我考画学的时候,家里就捉襟见肘了,前些天父亲捎信过来说是母亲的病又重了些,我想为父亲分忧。咱们图画院名义上说的好听,是官家的门生,但每个月俸值不多,我想拜托你帮我一起代卖,我给你分成,你不用害怕,即使不成也没事,只拜托你帮我保守秘密。”吴炳有些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些都不是应景的画,是根据之前的写生稿子为蓝本,自己私底下画的创作。谁都没见过,迄今为止,只有你算是第一人。放心一旦东窗事发,我肯定不会连累你。我可以发誓的。”
知命将那画卷好收于箱笼中,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内什么,我刚才跟你开玩笑呢!你别往心里去。这个画我暂且替你收好了,我试试看。不过过几天我要回画院,需得给我些时日。”
“多谢。”吴炳郑重的施礼。
“哎我去!”知命不敢接他的礼,捂住脸,赶忙阻止给他扶住。
回画院没几天,郭夫子亲自留了知命听小课,一同听训的还有王希孟、吴炳、郝七、邓椿和何荃等人。图画院主殿堂中,童子们已经将几幅佳作置于画架上展好。
“你们几个来看看这几幅画,都看到了什么?”郭夫子从来也不废话,直接深入主题。
希孟率先想到了李唐夫子成名的那幅《野渡无人舟自横》,“含蓄?”他试探性的回答。
“答得好,再想想。”夫子笑笑在纸上写了一个字——“藏”。“欲露必善藏,善藏才能善露”。以含蓄迂回的手法来表现有画外之意,耐人寻味的作品来。这也就是画论中所说的“神龙见首不见尾”
众人懂了,“犹抱琵琶半遮面”才能赋予作品以深远的意境。如果只求说明问题,直来直去地图解生活,就无法达到弦外之音、象外有旨的广阔天地。
夫子评价此画:“林麓互错,路暗藏于山根;岩谷遮藏,境深隐于树里。”原来这是大名鼎鼎的范宽的《溪山行旅图》,绘画艺术不是图解,不能平铺直叙,和盘托出。绘画艺术要含而不露,委婉曲折,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不尽则无尽”的境界。绘画艺术让观众通过亲身感受,借助于想象去思索、领悟,使“有知数变为未知数”,以有限的形象,表达出丰富的内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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