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一共八口人。
许父许大木,许母孙氏。许故有一个哥哥名叫许田生,娶妻赵香菊,育有一子一女。女儿今年七岁,儿子三岁。许故还有个妹妹,许敏儿。
许家尚未分家,眼下都挤在一个院子里。
家里一共六间房,一间堂屋,堂屋里面连接着一个卧房,许大木和孙氏住在里面。堂屋两侧各有一间屋,许田生一家四口人住一间,许故自己单独住一间。剩下还有一间放置杂货的房间,许敏儿住在里面。再还有就是北墙上垒的一间厨屋。
许家很穷。许故环顾自己房间,只有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两个衣柜,再没有别的家具。根据原主的记忆,这间房已是家里最好的房间,一应摆设齐全,其他的房间甚至还不如他的房间。
许家有这么多劳动力,按说不该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究其原因,许父许母早些年听算命的说,自家二儿子将来会一举成名,前途无量,全家的富贵都系在这个儿子身上。
因此缘故,二人便一直供着许故读书。许故考了几次都没能考中,钱却没少花。买书要钱、买笔墨要钱,去学堂读书要钱,请同窗吃饭应酬也要钱。他一人读书,许父许母许田生赵香菊许敏儿五个人赚钱供着他。
家人这般,却没能许故下定决心好好读书,反倒是养出来一个不读书日日吃酒玩乐的废人。他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家人的供给。
最开始是许父许母,然后是许田生,再然后是赵香菊、许敏儿。
如今家里实在是没钱了,许故又把主意打在了妹妹许敏儿身上。
孙氏年轻时是个美人,许敏儿和许故都遗传到了她的好相貌。虽她如今面黄肌瘦,但也能看出来模样不差。那日许故见张地主盯着他妹妹瞧了两眼,便主动许诺要把妹妹给他做姨娘,还跟张地主商议好了价格。
而今日,就是许故把妹妹送到张地主家的日子。
想到这些事情,许故冷着脸低声骂了一句:“畜生!”
听着隔壁传来的孙氏的骂声和许敏儿的哭声,许故掀开被子下床了。
许敏儿今年才十三岁,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那张地主快五旬的年纪,家里又有四个姨娘。也不知这人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竟然对自己唯一的妹妹这般。
做人毫无底线,丧尽天良!
许故强压着胸口的闷气,拖着虚弱的身子朝着屋外走去。
此刻西厢房的许田生和赵香菊也在讨论此事。
赵香菊看了一眼堂屋的方向,一向温顺的她冷着脸跟丈夫说道:“分家!我今儿一定要分家!”
许田生皱了皱眉,沉吟片刻,道:“咋就要分家了?爹娘还在,二弟尚未娶妻,三妹也没出嫁。我作为长子,万不可在此时分家。”
听着耳畔许敏儿的哭声,赵香菊心头的火气压不住,她开始埋怨:“咱们都供着二弟考了多少年了,他到现在还没考中,可见这些钱都打了水漂。”
许田生立马就冷了脸:“你这是说的啥话。当年你嫁过来时,家里就跟你说清楚了,要供二弟读书,你也是答应了的。”
丈夫不站在自己这一边,这一点是赵香菊早就想到了的。可丈夫真的说出来拒绝她的话,她心里还是难受又憋屈得紧。
“年年供他读书便也罢了,如今他竟然做出来这样的事情。二弟他今日能卖了敏儿,以后他就能卖了大丫。这样的日子我是受够了!”赵香菊这次是真的寒了心。
从前这个小叔子一次又一次不中,她就失望不已。可再多的失望也不如今日这事儿让人绝望。小叔子不是书读得不行的问题了,人也有很大的问题。
许田生这回沉默了。虽然家里最宠的是二弟,可敏儿也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亲人。那张地主都是个老头子了,比他爹年纪还大。可听说张地主家有钱,至少敏儿去了能吃饱穿暖……
许田生有些纠结。
赵香菊:“夫君,你去劝劝爹娘吧,敏儿才多大啊。”
她嫁过来也七八年了,虽然许敏儿不是她亲妹妹,但也是一处生活了多年的亲人。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次真的把敏儿卖了,那往后,可能就要轮到她家大丫了。
赵香菊想的没错,几年后,许故因为手头紧把大丫也卖了。
许田生是个老实的性子,从来没敢反抗过自己爹娘,纵然此刻想去劝,也不知该如何劝。他瓮声瓮气地说:“我咋劝啊,爹娘都已经决定了。而且,事关二弟科考。”
旁的事便也罢了,只要关于二弟科考,爹娘是从来不会让步的。在爹娘心中,这个家中最重的事情就是二弟读书的事儿。
赵香菊也沉默了。
这个家向来是公爹婆母做主的,他们被孝道压着,什么都做不了。
过了许久,赵香菊小声问了一句:“那以后二弟要是卖大丫的话,你能阻止吗?”
夫妻俩同时沉默了。
许敏儿的哭声越来越大了:“娘,我不嫁,我不嫁。”
赵香菊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般。侧头看向了坐在窗边绣花的女儿,此刻女儿正呆呆地往外看,满脸泪痕。
赵香菊一时悲从中来,蹭的一下子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推开屋门出去了。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她今日不拦着这事儿,以后就要轮到她女儿了。到那时,她更是拦不住。她总得为了女儿拼一拼。
许田生想拦着媳妇儿却没能拦住,他在原地转了转,跺了跺脚,一咬牙,也推开门出去了。
赵香菊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堂屋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那人身形瘦弱单薄,只听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娘,别逼小妹了。”
许敏儿的哭声骤然低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站在屋门口的许故。
孙氏看到最疼爱的儿子来了,立马换了副嘴脸,快步走过来,道:“儿啊,你咋起来了?你病了这么久,赶紧躺着去,好好养养。”
孙氏的行为是让人厌烦的。可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说她的不是,唯有许故不能说。她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这个儿子,一辈子都为许故默默奉献着自己。她什么都听许故的,什么事都向着许故,从不问对错。
许故看着孙氏,慢慢说道:“娘,此时都是我的错。我从前太糊涂了,才会想着把小妹嫁给张地主。这几日我生了一场病,也渐渐醒悟过来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跳入火坑中。”
许敏儿没想到许故会这么说,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颗心漂浮着、忐忑不安。
孙氏却道:“我的儿,你哪里有错了,你没错,是你妹妹不听话。”
许故拍了拍孙氏的手,又看向了许大木:“爹,这件事情就此作罢吧。”
听儿子这么说,许大木微微松了口气。说实话,他也不赞同把女儿给张地主做妾。倒不是说他多心疼女儿,而是儿子将来是要做官的,有这样的事情不怎么光彩。但儿子之前坚持,他也就没提什么反对意见,毕竟儿子是读过书的,比他见识广。
但是,家里没钱也是事实。
“你明年二月还要参加县试,家里已经没多少钱了。”许大木沉声道。
许敏儿那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她瘫坐在地上,绝望地看着地面。
许故道:“没钱了再赚便是,总不能害了妹妹一辈子。若我的功名是用妹妹的一辈子换取的,即便我将来真的考中,也不会心安的。”
许大木微微叹气,儿子没吃过苦,还是太天真了,钱哪里是这么好赚的。
许故又道:“距离县试还有五个月的时间,接下来这五个月,我哪里都不去了,不去县城应酬也不去镇上吃酒,只待在家里好好准备考试。这样能省下不少钱。”
许大木心里一松。若是除去儿子出门应酬吃酒的银子,这几个月省一省,倒是也能攒够。
“可不去应酬,你咋知晓出题的范围和考官的喜好?”孙氏紧张地问。这些都是儿子挂在嘴边的话,孙氏早就记住了。
原主为了花钱可真是费尽了心思。
许故:“娘,我都考了多年了,不需要再去打探,我心中已然有数。”
作为家里唯一的读书人,许大木和孙氏也是听他的的。他这般一解释,大家都不再怀疑什么。
许大木最后做了结论:“行,你心中有数便好。”
许故见这二人被他说通了,他低头看向了瘫坐在地上的许敏儿,朝着她走了两步,伸出手弯下了腰。
“地上凉,起来吧。”
许敏儿看向了面前的这一只不甚宽厚的手掌,又顺着手看向了面前这张熟悉的脸。脸是熟悉的,声音也是熟悉的,人却是陌生的。
见许敏儿呆呆地看着他,许故蹲下了身子,与许敏儿平视,认真地道:“妹妹,从前都是我的错。你能不能原谅二哥?”
许敏儿本来已经不哭了,听到许故这般说,先是一怔,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变成了嚎啕大哭。
许故前世是独生子,见旁人有妹妹,很是眼馋,如今他终于也有妹妹了。只是,妹妹的哭声着实让他心疼。他把瘦弱的许敏儿揽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安抚:“都是哥哥的错,妹妹不哭了不哭了。”
孙氏看不得女儿这个样子,厉声训斥:“哭啥哭,你哥还不是为了你好!”
过了一会儿,见女儿还在哭,孙氏又道:“你还哭啥?不都已经如你的意了吗?”
感受着怀里的姑娘在哆嗦,许故回头看了一眼孙氏,道:“娘,您别说妹妹了,这事儿错都在我,不在她。”
孙氏果然不说了,只是那表情却不太好看。许敏儿是孙氏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也不是真的不心疼她。只不过跟女儿相比,她更疼二儿子。谁要是跟二儿子作对,谁就是她的敌人。就算是自己亲生女儿也不行。
赵香菊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悄悄抹了抹眼泪,牵着女儿的手回屋去了。
还好,她这个小叔子还有一丝良心。
许田生也松了一口气,跟在妻女身后回了屋。
许大木想的多了一些,他看着儿子,问:“张地主那边怎么办?”
许故琢磨了一下,道:“爹不用担心,儿子并未跟张地主签什么契约。而且,他那边有事应该腾不出手来管这事儿。”
他记得书中写到,许故把妹妹送到张地主家时,张地主正跟他家娘子因为四姨娘的事情争执。许敏儿去的时机不对,被当成了靶子。他家娘子不让敏儿入府,张地主故意不给他家娘子面子,硬要让敏儿入府。他家娘子自然是恨死了许敏儿。这以后,敏儿在张地主家也没少受磋磨。
许大木松了一口气,张地主家有钱有势,他们这些普通小老百姓得罪不起。
“嗯,那就好。”
又过了一会儿,许敏儿终于不哭了,孙氏揉了揉额头,道:“哭得我脑仁疼,收拾收拾,喊你嫂子做饭去。”
许敏儿忙擦了一把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去找赵香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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