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的主人已经顺着微弱的光亮绕过客厅走进了厨房。
为了不刺激到这只灵缇,毕竟这个品种通常都是猎犬,所以不仅弗朗西斯没有开灯,莱克特也收起了手电筒。
女孩无奈的声音伴随着她拎着几个碎裂脏乱的包装袋走出厨房而响起。
“我想不用担心了,它只是差点吃光了我的肉”
暗红的鲜血从女孩手中的包装袋上滑落,滴滴答答地落在了瓷砖上,好在垃圾桶就在手边。
“你们不要过来,它把厨房弄得一团糟,好像还打碎了几个盘子,不是太好下脚”
于是男士们守着瑟瑟发抖的闯入者,女孩评估着家里的损耗一通一通地打着电话。
等到宠物医院来人把这只误闯的小东西接走,弗朗西斯为两个帮忙的人类一人递上了一个牛皮纸袋子。
老警察的袋子里是一份对半切开的足料三明治,而莱克特的,里面是几份分类装袋的小饼干,虽然看起来都是女孩冰箱里的储备粮,但没有人拒绝这份贴心。
答谢完了帮助,目送着两个靠谱成年男性远离自己的居所,弗朗西斯安静地巡视了一圈一楼,将所有的窗户检查后锁死不再留任何余地。
野狗进入的这种情况最大的原因是那只灵缇太过瘦弱并且还未成年。
就算这些窗户都只能打开到一定的角度,甚至完全不足以让一只肥胖一点的猫通过,那个脏兮兮的小家伙还是挤了进来。
厨房乱糟糟的,地面上是四散的血水和一个破碎的花瓶。
弗朗西斯安静地倚在清洗池旁边望着冰箱。
敞开的冰箱里只有下层被叼出了几个袋子,贸然的闯入者并没有大肆破坏。
上层摆放的东西整整齐齐,没有遭受到波及,一颗被密封保存的心脏正安静地呆在那里。
扎着小辫子的男人没有声息地从二楼下来,走到了冰箱的另一边,同弗朗西斯一起在黑暗中望着明亮的冰箱。
阿尔贝早在莱克特归家、野狗进屋前就呆在了二楼,或者说,正是因为前两者,他才没有离开。
作为第一个马甲,他总会是特殊的。
只要有需要,他的新陈代谢都可以固定在某个瞬间,就像模拟人生游戏一样,随时可以在需要的时候为细胞的更迭点一个暂停。
当需要警惕的目标是活物时,人们就很难察觉到静止的东西,就像人们总会下意识看向更明亮的地方,阴影处被观察的优先级总是靠后。
但这不是绝对。
安静蛰伏的幼年郊狼会因为路过的猎豹未曾发现自己而庆幸,但也会惴惴不安地反复思索那是否只是一种让猎物放松的技巧。
黑发的高大青年和稍矮的女孩儿在昏暗的房间里心有余悸地对视了一眼。
矫健的身影在黑夜中远去,弗朗西斯坐在有些杂乱的厨房里为其删去监控记录。
将之前定期删除的同一时间段画面挑选补上,今晚的意外便彻底画上了句号。
简单收拾了一下满地的碎片,约了清洁公司明天来彻底清洁,她终于可以开始进食晚宴。
心脏被从冰箱中取出,刀沿着两房两室之间切开,在流水中洗净血栓。
静脉血管在取心脏的时候就被有意识地去除,只留下了较长的主动脉,也就是常说的黄喉。
或许是这颗心之前的的载体太过肥胖,比女孩拳头稍大一些的心脏之上,黄色的脂肪较之其他的同类更为丰盈。
于是弗朗西斯拿着刀一点点将脂肪切割了下来。
她或许真的应该养点什么宠物,这样此刻就会有什么可爱的小东西为自己清理厨余垃圾。
于是一个小黄鸭盘子被拿了出来,单独盛放这些边角料。
处理好的肉食用厨房纸擦干,放进铜胎掐丝珐琅的腌料碗中。
红蓝色的对比鲜明,人们总是追求难以常见的景色。
大葱段,胡椒,料酒,一点点姜粉。
抹匀腌制半小时。
这个时间在大铁锅里炒热粗盐粒,用于盐焗。
将腌制好的心脏放置在锅中,一些小颗粒的盐粉随着放东西时的气流冲上锅边又滑落而下。
心脏被妥善地埋进盐中,确保每个部分都能得到足够的热量。
盐焗用时相对来说会较长,饥饿每时每刻都存在着。
刚刚好可以用来思考。
弗朗西斯端着巧克力小蛋糕在盐焗用的锅前面一边吃一边发呆。
阿尔贝不是弗朗西斯唯一的副号,就像老师在班级里总会有最偏爱的学生,其他学生就会被相对放养。
蜂巢思维使得所有学生都相对独立又思维共通。
也就是说,非要卷的话,学生时代同一时间可以同时学习多门学科,效率超级加倍。
而那些他人以为你不会的、无法接触的知识和技能,就将成为危急时刻的另一把尖刃。
所以,学习,无休止的学习,永远对新的知识充满渴望,填补无休止的饥饿。
但,自古以来解决饥饿更加直接的方式,是进食。
盐焗后的肉食一定要手撕,热气蒸腾间是四溢的肉香。
戴着手套的手顺着已经存在的刀口进一步将整体分为两半。
以手撕为前提,熟肉比生肉更为好分割,手指顺着纹理一寸一寸摸过去,烫手的温度灼烧着手指,直到整只手都覆盖在上面,脑子满意地决断道‘这灼热不足以烫伤’。
老师在讲解非条件反射时爱用消防员举例,人触碰到灼热的物体时会下意识松手,而消防员不会松开足以烫伤双手的物体,是因为他们的意志。
因为更高层次意志,所以人类可以克制条件反射,做出违背生存本能的选择。
手被心脏内部没有任何消退的热度所灼伤,弗朗西斯将最烫的地方率先撕开,一段冒着热气的心肌被放进了嘴里。
人的心脏是由心肌组织构成的,生物电信号控制着它不停地重复收缩舒张的过程,像水泵一般使人体主动脉中的血液以每分钟18-24米的速度奔涌。
就是这样一个小巧的器官,只要去除,就会导致人类的死亡,它在某种意义上是人类生命意义的浓缩,甚至一些学派认为人类的心脏也携带着人类的情绪。
而且这无时无刻不在跳动着的肌肉。
是如此的美味。
肉段靠近嘴边,先是闻到气味。
脂肪被提前切下,因此油脂的气味反而不多,胡椒独特的气味裹挟着纯粹的肉香。
放进嘴里,最先是温度,热量传递进口腔,分子因为热度上升而更加活跃,浓缩的汁水随着咀嚼漫过舌尖。
如此美妙的味道,生命这一不可量化的存在,此刻变成实体在唇齿间翻滚。
带有韧劲的口感是每一次心脏供血时的收缩所练就的。
这些肌肉终其一生于此刻进行了最后一次收缩挤压,然后断裂,分崩离析,伴随着生命的逝去,填补上翻涌的饥饿。
此刻没有任何人虚度光阴。
无论是桌边还是餐盘中。
满足感充盈了空气。
————— Ⅰ —————
铺满地毯的走道,入口昏暗的灯光,观众眼前明亮的大屏幕。
剧烈的爆炸声从音响设备里冲出,震耳欲聋地回荡在影院之中。
这是部标准的爆米花式电影,血腥暴力到被标注了21 ,由温妮,阿尔贝亲爱的‘女友’选定。
阿尔贝戴着3D眼镜,刚刚不知道怎么触发了座椅的按摩功能,此时不得不用力把自己按在座椅上减小机器运作的声音。
男伴突然的僵硬被温妮从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察觉,像警觉的猎鹰,红色调穿着的女孩转过头看向阿尔贝。
在意识到男伴身陷尴尬的境地,她在轰鸣的爆炸声中畅快地大笑着,用深红色的口红在阿尔贝侧脸上留下了一个似乎是意味着安抚的唇印。
按摩功能停下了,是个引诱消费的试用。
但温妮的兴奋还停留在瞳孔中,她更加用力地和阿尔贝十指相扣,却不再关注男伴的情况,像稳操胜券的猎手,仿若无事地盯着屏幕上剧情的发展。
按摩椅的试用没有引诱到阿尔贝,他任由口红印留在侧脸上,注意到温妮不再关注自己,便安静地欣赏电影。
温妮从不在这么晚约自己出来,或者说,之前的夜晚她都另有安排。
现在把精力分给了自己可不算是一个好的迹象。
阿尔贝转过头望着温妮,两人交握的双手已经开始发麻。
要赶紧解决这个有趣的小插曲了。
十指相扣的手被阿尔贝松开,蓝眼睛里充盈的委屈和立刻为女士揉手的举动让温妮尖锐的怒意被轻笑所替代。
她并不是没有感到交握的手开始发麻。
阿尔贝顺势就着揉手的动作亲了亲温妮的指尖,齐根修剪的十指圆润而附有薄茧,符合她客服打字员的职业。
温妮没什么反应,放任他行动,于是男人又得寸进尺地在她肩头蹭了蹭。
发丝拂过颈部带来痒意,接着是温热的呼吸让人有些烦躁,最后是温凉的皮肤。
阿尔贝把闭着的眼睛贴上了温妮的脖颈。
血管里的血液快速地奔流,温妮不是太理解男友的举动,但没有了呼吸扰人,她也愿意放任这种莫名其妙的小动作。
荧屏里的主角捅死了又一个幕后黑手,观众们发出了喝彩。
————— Ⅱ —————
出了电影院,阿尔贝的电话就一直响个不停。
温妮还沉浸在看完电影的兴奋中,挥挥手让阿尔贝直接离开,自己挽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的闺蜜继续逛街去了。
直到温妮的身影消失在夜间人流之中,阿尔贝才接起了又一次响起来的电话。
套着磨砂壳的电话里传出了分贝略高的人声,周围路过的路人都忍不住好奇回头。
是温斯顿,阿尔贝餐馆工作的同事。
先前约定的“保险推销聚餐”就在今晚,时间还早,但阿尔贝迟迟没有出现让温斯顿焦虑地打来了一通又一通电话。
猫总是喜欢凝视桌边的东西,看着东西掉下去又或者给它一下让它掉下去,猫总会得到它想要的结果。
告知了温斯顿自己会在准点到达的基础上早点过去,阿尔贝前往聚会地点的途中抽空去吃了一顿饭提前垫一垫。
这场联谊会定在了一家日式的居酒屋,第一任老板据说是个真正的日本人,后来被情人杀害,于是店铺被一个又一个老板接手,口味完全本土化,只有装修还保留着一些最初的样子。
招牌上蚯蚓爬行一般的日语被迪斯科灯球般闪耀的灯条重重包裹,木质的招牌因为历代主人不懂得保养而形成了狭长的裂痕。
店铺里或许是因为最初建造时材料不充足,最底层的木制结构有些莫名的小家子气。
但这都没关系,如今这任老板有着闪耀的审美,荧光灯交错盘横,还有大量的闪粉和海浪般层叠的灯串。
阿尔贝踏过横推开的木门,只感觉应该给自己的眼睛上个保险,如果这就是保险公司在这里团建的目的,他愿意立刻为此掏钱。
向前台询问了包间的位置,刚走到门口,一个人就拉开了包间门要往外出。
这是一位画着浅妆的女士,穿着一身浅咖色的薄毛衣和半身裙,她出来得有些匆忙,差点和阿尔贝撞到一起。
拉开的包间门里翻涌出热熏熏的酒气,没有声音,看起来人还没来多少。
女士似乎以为外面不会有人,肆意露出的委屈残留了一些在抬起的客套笑脸上。
是莱西。
温斯顿的妻子。
阿尔贝参加联谊会的原因。
高大健壮的青年安静地、温和地望着眼前的女士,莱西知道,只要求助就会得到帮助。
但是求助之后呢?
这份工作是万万不能丢在现在的。
温斯顿和她即将在交完房贷后还能有余钱买一辆新车,这样拼命兼职的丈夫就能跳槽到通勤距离更远的一家公司,再等上一两个月,自己就能有足够的底气辞职来面对可能到来的漫长空窗期。
这只是一段短暂的忍耐。
只是迎来美好未来前不得不品尝的苦涩。
所以她清楚极了,推开包间门短暂地离开就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反抗。
但她或许应当被允许,去卫生间低吼着骂一骂这该死的世界和好色的领导。
于是她冲着高大的青年温和地笑了笑,让开了包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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