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渣爹

黄昏时的安达山披了一层柔和的纱,霞光灿烂,青山沉静。

念月望着远方的山林怔愣出神,高高的瞭望塔上少女单薄的背影隐没在树海之间,山风拂不去她嘴角的寒霜。

阿爷说安达山是祖先们安睡的地方,是部族人温柔的阿母,是部族人永远的家。

可念月从不这么觉得,部族里只有冷漠与仇视的目光,安达山于她而言不过是万千青山中的一座,有阿爷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念月姐姐!念月姐姐!不好了!山爷他。。。他不行了!”

人未至声先到,远处跑来一半大小子,那是部族族长的儿子阿泉。

阿爷出事了?念月心头一紧,即刻翻身下了瞭望台,速度迅捷,像林子里的花豹。

阿泉还没跑到瞭望台就觉一阵劲风从身旁掠过,一转头便只能看见念月的衣角了,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念月阿姐什么时候这么快了?

念月轻盈的身影在林木间急速穿行,小屋很快出现在视野内,不大的院落内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有眼尖的看到了念月,即刻便高喊一声人来了,人群自觉让出一条道路,只是窃窃私语却是抑制不住。

“那个丧门星来了,现在山爷也要被她给克死了,我早就说过当初就不该把她养大!”

“她的体内流着罪人的血,她的血会把安达山给污染的,应该把她驱逐出部落!”

“要不是山爷族长肯定早就把她驱逐出去了!”

念月沉默地走过人群,这些不加掩饰的恶意她自幼便饱尝,她现在只关心阿爷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

逼仄的小屋内站满了部族里平常见不到的老人,光线黑沉将他们的表情遮掩,几人围着的木床前是一个干瘦的老人,老人苍老干瘪的身体泛着青黑,毫无血色的脸上死气蔓延。

“阿爷!”

念月几步跪在床边,平日里冷漠坚硬的外壳再也不见,一双眼中满着泪水,她低声呼唤着双眼紧闭的老人。

族长在一旁叹了口气:“阿月,山爷他的身子这些年一直不好,这也是难免的事情,你。。。哎。。。”

念月却像是没有听出族长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少女脸上苍白一片,眼中满是执拗。

老人干瘦的身躯微动,浑浊的眼艰难地睁开,念月双眼登时睁大,她扭过头激动地说道:“阿爷醒了!桑塔医师!你快来看看!”

一旁身着长袍的桑塔无言地摇摇头,老人不过是回光返照,他对此无能为力。

干枯的手覆上少女白皙的手背,带着一股粗粝的摩擦感,就像往常老人安慰念月那样无言却温柔。

“月儿,阿爷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样,不用麻烦桑塔小子了。”

涣散的双眼艰难聚焦,老人挣扎着坐起身来,泛着土黄色的眼瞳看着面容焦急的念月,像是厚重无言的山岳。

“阿爷,我去给你熬药,吃了药阿爷会好起来的,好不好阿爷?”

念月颤着声音低声哀求,念山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念月感受着老人愈发冰凉的手掌,眼眶里的泪抑制不住地连串坠下。

“月儿,阿爷只是睡一会儿。。。别担心。。。你是个好孩子。。。阿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要答应我。。。以后。。。要好好活着,就算阿爷不在了也要好好活着,记住了吗?”

老人喘着粗气,他缓缓用手拂过念月额头的发丝,枯黄的双眼愈加浑浊,念山看着念月的脸一阵恍惚,几滴热泪划过眼角,老人的声音逐渐哽咽。

“莲儿,我的莲儿,阿爹来找你了,你等着阿爹。。。”

干枯瘦弱的手臂无力滑落,小屋中传出痛苦的呜咽,木床前的几人陷入了沉默。

从小屋中陆续走出几人,屋外围着的人群顿时躁动起来,一人大着胆子率先开了口:“族长,山爷他怎么样了?“

族长环顾一圈,一张张脸上都带着好奇与探寻,族长垂下眼语带沉重道:“山哥他走了。“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议论声此起彼伏。

“山爷这些年身子本来就不好,再加上旧伤,还要拉扯大那个祸种。。。”

“山爷英明了大半辈子,结果最后还是老糊涂了,当年念莲。。。还有这个念月。。。”

眼看着争论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族长的眉头深深皱起,正待开口时身后的门却被猛地推开。

苍白少女的眼中布满血丝,单薄的身体因气愤而不住颤抖,她死死瞪着一瞬安静的人群,扫过人群中一张张带着恶意的脸,念月从紧咬的牙缝中吐出了几个字。

“都给我滚!”

然而人微言轻,人群只是短暂静默了几秒就又炸开了锅:“怎么?难道我们说的不对?你就是个灾星!你阿妈害死了那么多族人,还有你那个生父,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双双充满仇恨的眼像是扎在念月身上的尖刀,生生扎得人痛,念月气得浑身发抖,她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心脏剧烈跳动,几欲昏厥。

“够了!你们都回自己家去!一个个的像什么样子!”

一声怒喝从念月身后响起,众人齐齐看去,只见族长眼角斜起,额头青筋直突,显然是动了怒。

族长的威严不容置疑,人群一哄而散,只是不时还有几声抱怨自人群内传出,听在念月耳中无比刺耳。

族长望着离去的族人们默不作声,转头看向一旁身体不住颤抖的念月终是叹了口气,他无奈说道:“阿月,他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念月像是失去了全部的气力,她的身体顺着门边瘫软在地,眼中满是茫然无措。

族长出言安慰道:“阿月,这不是你的错,你阿爷希望你今后能好好活下去,人。。。还是要往前看。“

念月低下头,高高挽起的发髻垂下遮住了面容,只有闷闷的声音传来:“族长,我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从小族里的人就冷眼看我,他们骂我是丧门星,骂我是个杂种,让我去死,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想和阿爷安安稳稳的生活。”

“可就连阿爷也走了,我再也没有亲人了,这是不是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阿爷就不会死,要不是我。。。“

族长无言以对,念月缓缓抬起头,毫无血色的脸上是一双朦胧的泪眼,望着这样一双眼睛,族长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念月。

沉默蔓延,族长终于是叹了口气:“阿月,其实你的生父还活着。“

念月猛地抬起头,一双杏眼圆睁。

族长看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安达山默然不语,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你的生父,是景王朝的段王爷。”

——————————

安达山的山脚生长着一片苦达花田,黄色的花苞周围是四片薄薄的紫色花瓣,山风吹过时花瓣也会柔柔地飘着,带来一阵沁人的花香。

念山的坟冢就在这片苦达花田旁,念月将一捧土洒落在坟前,这是部族中的仪式,为逝去之人奉上一捧安达山的土,祈愿他们能够安眠于世。

阿泉与彩云在一旁抹着汗,阿泉是族长叫来帮忙的,彩云则一向喜欢跟在阿泉身后到处跑,这两个半大娃娃不在乎部族里那些风言风语,在他们看来念月只是个平日里不爱说话的漂亮阿姐,根本不像是其它人说的什么‘祸种’。

眼看念月撒完了土完成了仪式,阿泉上前一步问道:“念月姐,你真的要走吗?”

族长特意交待过阿泉要再劝劝念月,山高路远,纵使是武功再高强也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再说了,杀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呢?

念月没有言语,心中却始终蓄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族长的话犹在耳边,她记得无比清楚。

“景朝新立,新君野心勃勃,你的生父段王爷奉了命来大漠刺探军情。”

“那时候山爷还是部族族长,他的部族在隘口一带,那地方连着大漠与景朝,就像是野狗嘴边的肉,段王爷自然把主意打到了那里。”

“他装成被马匪劫掠的行商倒在了部族前,你的阿妈发现了他,她是个善良天真的姑娘,她将段王爷带回了家照料,谁知道这一来二去的两人竟是生了情。”

“后来你阿妈就怀上了你,山爷平日里忙着族里的事情没能看好你阿妈,等到发现的时候你阿妈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哎,山爷大半辈子就错了这么一件事,却没想到。。。”

“你阿妈跪在山爷面前泣不成声,山爷向来宠溺独女,实在心疼不过只能答应了你阿妈,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然而那段王爷暗地里却一直在和朝廷联系,甚至诱骗你阿妈偷出了各部族间的地形图,等到你阿妈怀胎九月。。。”

“九千精兵侵入隘口,山爷率族中众人拼死反抗,只是寡不敌众,部族中人十不存一,山爷只能率人先行撤离,等到山爷再折返时你阿妈早已不知所踪,只有你在床下哇哇大哭。”

“山爷率着剩下的族人投靠了这里,他自知有愧于族人,搬到了村落边担起了瞭望员一职,只是他的身上留下了诸多旧伤,身体每况愈下,直到你长大。。。”

“隘口被占领后你阿爷才知道你生父的真实身份,只不过那又有什么用呢?说什么都只不过是徒劳罢了。”

“阿月,这么多年下来你阿爷早就歇了报仇的心思,他只希望你能好好长大,我知道你的性子执拗,像你阿爷年轻的时候,可报仇一事哪有那么容易?你,好好想想吧。。。”

——————————

“念月姐?念月姐?”

念月的思绪被阿泉的问话声打断,她转过身,面上尽是坚毅,山风将她的发丝吹得扬起,像是阿爷慈爱的抚摸。

“我要去京城。”

“我要。。。去杀一个人。。。”

最后一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山风绕着圈从少女脸旁拂过,安达山默然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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