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章

陈阿娇坐在廊下的竹榻上,手里捧着一卷《春秋》,目光却落在阶下那丛开得正盛的凤仙花上,思绪早已飘远。

自那日从永巷回来,她便将自己关在殿里,连馆陶长公主派人来探望都婉言谢绝了。王姑姑的憔悴,刘婆婆的担忧,还有那些旧部投靠卫氏的消息,像一根根针,扎得她心口发疼。她终于明白,这深宫之中,所谓的人情世故,终究抵不过权势二字,明白人都知道自己已经失势了,他们的背叛也在情理之中。

“娘娘,喝点酸梅汤吧,刚从冰室取出的。” 春桃端着一个白瓷碗走过来,碗沿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陈阿娇接过碗,抿了一口,冰凉的酸甜顺着喉咙滑下,稍稍驱散了些许燥热。“外面有什么动静吗?”

“还是老样子,那些流言没断,但也没再传出什么新花样。” 春桃压低声音道,“卫夫人宫里倒是挺热闹,听说陛下昨日又赏了不少东西过去。”

陈阿娇 “嗯” 了一声,并不意外。卫子夫正得圣宠,刘彻对她的赏赐自然不会少。

“对了,娘娘,” 春桃像是想起了什么,“刚才外面来报,说…… 说长公主府里的张媪来了,说是给您送些新做的点心。”

“张媪?” 陈阿娇皱了皱眉。张媪是馆陶长公主身边的老人,以前常来椒房殿走动传递信息,可自从她失宠后,就来得少了。这个时候突然送来点心,倒是有些蹊跷。

“让她进来吧。” 陈阿娇放下酸梅汤,语气平静。她倒要看看,这位张媪此番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片刻后,一个穿着青灰色布裙的老妇人跟着小太监走了进来。她约莫六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只是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些什么。

“老奴见过皇后娘娘。” 张媪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姿态谦卑。

“张媪免礼,坐吧。” 陈阿娇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谢娘娘。” 张媪理顺衣裙,跪坐下后,开门见山地说道,“老奴今日来,是奉了长公主的命,给娘娘送些刚出炉的芙蓉糕。长公主说,知道娘娘近来胃口不好,这芙蓉糕清甜软糯,或许合娘娘的口味。”

说着,她身后的小太监便将一个精致的食盒递了上来。瑶月上前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碟叠得整整齐齐的芙蓉糕,白里透粉,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替我多谢母亲。” 陈阿娇笑了笑,目光却在张媪脸上停顿了片刻,“只是近来天气炎热,母亲她老人家也该多注意身子,不必总惦记着本宫。”

“娘娘说的是,长公主也是这么说的。” 张媪笑着应道,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那碟芙蓉糕,“娘娘快尝尝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陈阿娇看着那碟芙蓉糕,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张媪的态度太过殷勤,尤其是那句 “快尝尝”,带着一种莫名的催促,让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记忆里,原主确实爱吃芙蓉糕,馆陶长公主也常让人送来。可今日,张媪的举动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她没有伸手去拿,而是看向张媪,状似随意地问道:“张媪,我记得你以前最擅长做杏仁酥,怎么今日送来的是芙蓉糕?”陈阿娇根据原主记忆提了一嘴,带试探的意味。

张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解释道:“回娘娘,太主说近来天热,杏仁酥太过油腻,芙蓉糕更爽口些。”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可陈阿娇心中的疑虑却更深了。她不动声色地端起酸梅汤,又抿了一口,目光落在食盒的底层。

那食盒是双层的,上面放着芙蓉糕,下面似乎还垫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这食盒倒是精致,”陈阿娇状似无意地拿起食盒,掂量了一下,“是新作的吗?”

张媪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慌乱,连忙说道:“是…… 是长公主特意让人做的,说是给娘娘装点心方便些。”

陈阿娇心中冷笑,果然有问题。她将食盒放回桌上,对瑶月说道:“瑶月,把这芙蓉糕收起来吧,我等会儿再吃。”

“是,娘娘。” 瑶月上前,刚要合上食盒,陈阿娇却突然说道:“等等,把下面那层也打开看看,说不定母亲还藏了别的好东西。”

张媪的脸色 “唰” 地一下白了,连忙摆手道:“娘娘,没有别的东西了,下面只是垫了些油纸……”

她的话还没说完,瑶月已经打开了食盒的底层。只见里面果然铺着一层油纸,油纸上放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约莫巴掌大小,形状像是个人偶。

陈阿娇的瞳孔骤然收缩,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来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瑶月也吓得脸色发白,手一抖,差点把食盒掉在地上。“娘娘…… 这…… 这是什么?”

张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娘娘饶命!老奴不知道啊!这…… 这肯定是底下人弄错了,老奴真的不知道里面有这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哭,看起来十分惊慌,可陈阿娇却从她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陈阿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这显然是一个陷阱,有人想借着馆陶长公主的名义,把这个人偶送到她手里,然后再揭发她行巫蛊之术,坐实罪名。

而这个人,十有**就是卫子夫那边的人。她们选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显然是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

“张媪,你真的不知道?” 陈阿娇的声音冰冷,像淬了冰的刀子。

“老奴真的不知道啊!” 张媪哭得更凶了,“老奴从长公主府出来的时候,亲手检查过食盒,里面只有芙蓉糕啊!肯定是路上被人动了手脚,想陷害老奴,陷害娘娘啊!”

她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还不忘把矛头引向 “别人”。

陈阿娇看着她拙劣的表演,心中一阵厌恶。她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张媪既然敢来送这个东西,就一定早就想好了说辞。

“春桃,把那个东西拿出来。” 陈阿娇对旁边的春桃说道,语气平静得可怕。

春桃犹豫了一下,还是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个红布包裹的东西。入手轻飘飘的,像是用木头做的。

“打开。”

春桃咬了咬牙,解开了红布。里面果然是一个用桃木雕刻的人偶,人偶的胸口贴着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两个名字 —— 卫子夫和刘彻。人偶的四肢和心口处,还插着几根细细的银针。

“啊!” 春桃吓得尖叫一声,把人偶扔在了地上。

张媪也 “恰到好处” 地露出惊恐的表情,连连往后退:“这…… 这是什么东西?太吓人了!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陈阿娇没有理会她的表演,目光落在那个人偶上,眼神冰冷。这手法,和她之前在窗台下发现的头发碎布如出一辙,都是为了坐实她的巫蛊之罪。

只是这一次,她们做得更绝,竟然把卫子夫和刘彻的名字都写上了,上次巫蛊之事被刘彻训诫,已经是刘彻的底线了,这次这些人偶竟然明目张胆的写上刘彻名字,显然是想将她置之死地。

“张媪,” 陈阿娇缓缓开口,目光落在她身上,“你说,这东西该怎么处理?”

张媪愣了一下,随即说道:“自然是…… 自然是交给陛下处置啊!一定要查清楚是谁干的,还娘娘和老奴一个清白!”

她这话看似在为陈阿娇着想,实则是想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陈阿娇宫里藏着诅咒卫子夫和皇帝的人偶。

陈阿娇怎么可能如她所愿?

“交给陛下?” 陈阿娇冷笑一声,“然后告诉陛下,在我椒房殿里发现了诅咒他宠妃和他自己的人偶?张媪,你觉得陛下会饶过你吗?”

张媪的脸色白了白,不敢说话了。

“这东西,留着就是祸害。” 陈阿娇站起身,走到人偶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它,“既然是见不得人的东西,那就该让它灰飞烟灭。”

说着,她对还在一边哆嗦的春桃说道:“春桃,去拿个火盆来。”

“娘娘,您要……” 春桃半天回过神,有些不解。

“烧了它。” 陈阿娇的语气不容置疑。

“不可啊娘娘!” 张媪连忙阻止,“这可是重要的证据,烧了怎么查是谁干的?”

“查?” 陈阿娇瞥了她一眼,“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查是谁干的,而是证明我的清白。这东西留在这里,只会让我百口莫辩。烧了它,才能断了某些人的念想。”

她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至少可以暂时化解眼前的危机,不让对方的阴谋得逞。

春桃虽然还是有些犹豫,但还是听话地去拿了火盆。

很快,一个黄铜火盆被端了过来,里面放着几块燃烧的木炭,冒着袅袅青烟。

陈阿娇弯腰捡起地上的人偶,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火盆前,毫不犹豫地将人偶扔了进去。

“滋啦 ——”

桃木遇到明火,很快就燃烧起来,红布也被火苗吞噬,那张写着名字的黄纸瞬间化为灰烬。

张媪看着燃烧的人偶,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不甘,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陈阿娇静静地看着人偶在火盆里化为灰烬,直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才转过身,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张媪。

“你都看到了。”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今天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我心里都清楚。回去告诉给你撑腰的人,我陈阿娇虽然失宠,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想害本宫,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张媪的身子抖了抖,不敢抬头看她:“娘娘…… 老奴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不知道没关系。” 陈阿娇淡淡道,“你只需要把我的话带到就行了。另外,也替本宫谢谢母亲,芙蓉糕味道不错。”

她这话明着是谢馆陶长公主,实则是在提醒张媪,她知道这背后牵扯甚广,也不是好惹的。

张媪哪里还敢多待,连忙磕了个头:“老奴…… 老奴告退。”

说完,她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椒房殿,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看着她狼狈的背影,春桃才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道:“娘娘,刚才真是太险了!要是被人看到那个人偶,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太险了。” 陈阿娇感叹道,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刚才她虽然表现得镇定,可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来自暗处的杀机。对方已经不满足于散布流言,开始直接动手陷害了。

“娘娘,您说…… 这件事会不会是卫夫人那边干的?” 瑶月小声问道。

“除了她们,还能有谁?” 陈阿娇冷笑一声,“张媪是母亲身边的人,此时显然已经被卫夫人收买了,用她来送这个人偶,就是想把母亲也牵扯进来,用心何其歹毒!”

她知道,这次虽然侥幸化解了危机,但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们既然敢迈出这一步,就一定还有后招。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春桃担忧地问道,“她们既然能把人偶送进来,肯定还会有别的办法陷害娘娘的。”

陈阿娇沉默了片刻,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们想玩,我就奉陪到底。”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被动防守了,必须主动出击,找出对方的破绽,才能真正摆脱困境。

“瑶月,你去把刘婆婆叫来,就说我有要事找她。” 陈阿娇说道。

刘婆婆虽然只是个烧火的老妇,无权无势,但她在宫中待了多年,消息灵通,或许能打探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是,娘娘。” 瑶月应声而去。

陈阿娇走到廊下,看着天边渐渐西沉的太阳,金色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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