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夜，许终接到了柳亦涵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女生声音又轻又柔，一改往日的张扬跋扈：

“明天就要高考了，我相信你，你能考好的，放平心态，尽全力就好了。”

她在电话那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笑起来，

“反正我也不高考了，把我脑子借给你，你最好考数学的时候，把公式和定理都背牢一点，不！要！算！错！”

“知道了，用不着这么婆婆妈妈的吧？”

许终将手中的笔插到笔筒里，停顿一下，问道：

“到时候毕业同学聚会，你……会来吗？”

那边长时间的沉默了，让许终一度以为电话自动挂断了。

“喂？”

他干咳一声，

“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那边传了一阵响动。

声响动过后，柳亦涵的声音才出现，比先前更轻了，语调中夹杂了叹息：

“许终，我不会去的。”

“哦……”

“喂，你别在这伤春悲秋的！”

女生似乎在那头哈哈大笑。

那边好像风很大，有呼呼声刮过来，通过手机的话筒传到他的耳朵里。

“好了，不跟你说了。”

柳亦涵的声音里透出疲惫，

“我今天要赶飞机，晚上直飞T城，明天早上就要去报到了。”

她的声音又提高了一点，

“明天，加油！T大录取分数又不高，六百出头就能上，你最后一次模考就有608了，能考上的。”

“好，柳亦涵，我会……”

“再见……”

话筒那边处突然有了一阵急促的脚步，然后是漫长而有规律的滴滴声，通过无线电波传送到他的世界里。

“那……我挂了？”

没有人回答了。

电话在那头被挂断，许终盯着手机屏幕上，对方已挂断电话的显示字幕，停顿一下，然后说出了刚才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两个字——再见。

他把准考证，涂卡笔，黑色签字笔全部放到透明的笔袋里，又检查了一遍，放在书桌边上。

推开窗户，窗外是漆黑的夜色，星星点点的灯，沿着道路的两旁蔓延开来，燃烧成一簇一簇的篝火。风从远方奔赴而来，带来整个世界的身影。

时光短暂而又漫长，他想，这是最后的冲刺了。

铃声在耳畔响起，回转过神，已端坐于考场之中。

“数学考试现在开始，时间120分钟，请考生们认真答题。”

广播的声音平静而又残忍地响起，他拿起笔，在试卷上落下第1个字。

战役的号角，吹响了……

三天的时间，六场考试。

许终努力的从脑海中探索他这4年来所获得的东西，将它变成纸上的文字。

最后一搏了。

高考结束的那一天，阳光一如往常，烈日当空。

三天，紧握武器，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当听到最后一科的结束铃声，许终的心里突然浮现起一种畅然，那感觉好像是一个充气的气球，随着外界不断加压，最终爆破。

离开考场时，他坐在车里，呆呆地望着外面穿梭的车流，看着我三年的时光一帧一帧的闪过，有欢笑，有泪水，有青春。

回想起刚步入高中生活的那一天，仍旧历历在目，一如来日，一如当年，三年的青春时光用来拼搏，却只用了六张试卷，三天时间，就交付了这三年时光。

车子忽停在十字路口，刹车的风吹过路旁的合欢树，吹散一树花朵，带来一片清香，不知是何人种下，何时种下，也不知过了几轮夏天，送走了几代人的青春，它始终陪伴着这这条路上的的每一个少年。

许终突然想到，最后一门考试的铃声响起时，考生们从整个学校不同的教室里面蜂拥出来的场景。

人群四散，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他想抓住他们，但是，他不能。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了柳亦涵，那个张扬跋扈拿着尺子敲他脑袋，骂他傻瓜的女生，那个现在已经坐在T大教室里的女生。

他不能违背宇宙的规律，不能改变地球旋转的规律，他只是沧海中渺小的一粒尘土，韶华不为少年留，那薄如蝉翼的未来谁又能说的清楚？

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坐着一辆不知通往何处的列车，紧张的攥着行囊，祈祷着下一站就是魂牵梦绕的高堂，现在列车停了，它收去了他三年的时光，塞给他看不清的未来……

许终抬起胳膊，眼角的目光却瞥到了落在汽车后座上的一张纸。

他拿起来，是一封信，是那一封他要送给她的信。

许终打开，一字一句的读过去，那是他自己的笔迹——

“我喜欢你……”

绿灯亮起，汽车发动，卷起尘土，将一切抛在身后……

一回到家，许终就拿起手机给柳亦涵打电话。

手机的滴滴声响了很久，冰冷而毫无感情的女声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他只能挂断电话，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点开聊天页面。

柳亦涵的名字在页面最顶端，头像下方的小点是灰色的，显示离线状态。

许终点进去，飞快的打字：

“高考数学的倒数第3题，你给我讲过的，复合函数含参的不等式求解，考完之后我又算了两遍，应该是对的。”

他顿了一顿，

“谢谢你。”

信息发送，那边立马弹出了一个聊天框，是自动回复——“我在上课呀，有事请留言！”

许终愣愣地看着，嘴角却慢慢弯起。

如同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松开，突如其来的安适立马充斥了生活。

许终很多次突然从发呆或放空的状态中猛然清醒过来，转念一想才恍然自已已经考完高考了。

和语数英物化相爱相杀，拔刀相向的日子太多了，长时间的“你给我一拳，我抽你一掌”的相侵相碍的影响实在大大，以至于现在他看到桌角的《五三》就忍不住要翻开看一看，然后不顾一切的扑上去（向着它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然而在这一次，在考完数学三天后的这天下午，他翻开这本记录了他过去一年影像的书本时，却意外地在里面发现了一张……纸。

不是柳亦涵特意留给他的东西，也不是他写给她的信，当然，更不可能是一张分数极其不堪的试卷，(不是，你想什么呢？!)

那是一张布满了公式，图像，坚式的淡黄色纸张，此时安静的躺在书页中，静静地面向他，冲着许终露出一个颇有些得意的笑。

许终微微闭了闭眼，目光一寸寸划过纸面上自己和柳亦涵的混杂的笔迹，翻过面来，是她画的一个巨大的对数函数图像。

坐标系上，一条长长的弧线自下而上贯穿整张纸面，收尾时的笔迹潇洒而又随意，几乎要飘起来，但开始的地方却慎重至极。

他想起那一天，柳亦涵豪情万丈的给他画图讲题，嘴里含着棒棒糖。而当她一转头看到自己的表情时，又差点气吐血：

“看我干嘛？算啊！”

“不是，没看到渐近线吗？定义域！！！”

“傻瓜！无限接近，永不相交！是开！区！间！”

接着她扶额长叹，故作哀伤：

“大师，我真的教不了你，再这样下去，我怕我旧病复发，被你气到吐血！”

最后，在许终一句，“那你还是缓缓吧，我可赔不起医药费”的话里，柳亦涵足足瞪了他一分钟，然后大败而归。

电话声响起，他拿起来，却是林槐的电话。

“喂？你是来问柳亦涵的吗？她毕业典礼不会来了……”

他下意识开口。

那边沉默片刻，林槐的声音才传过来，

“嗯，我知道了。”

她顿了一顿，

“你会来的吧？”

“会的，宋景山也会的。”

许终补充道。

“那……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明天学校见。”

他挂断电话，仰起脸，目光轻飘飘的穿过敞开的窗子，像是要一直飞到她所在的那个城市。

“嘿，你来啦！”

许终一走进教室，就被宋景山一把拽了过去。

“看看啊，老班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了。”

教室里摆满了饮料，零食，讲台上堆放着的明信片几乎占遇了整张桌面。

“你也不想想，平时别的班在享受美食的时候我们在于什么？好吃的是一点没有，精神食粮吃到撑！”

林槐又不知从哪里凑过来：

“敢情你们班以前都用班费来买课外练习了？”

宋景山频频点头，一转身，倒吸一口气，要吐槽的话立马卡在嘴边，盯着林槐眼都直了。

“你今天穿了裙子唉！你……”

林槐没好气的送给他一个白眼，转头问许终：

“怎么样，好看吧？”

许终支吾了半天，只能吐出干巴巴两个字：“好看。”

“一点诚意也没有！”

林槐皱了皱眉。宋景山立马捉过头来：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美如天仙，精彩绝伦……”

林槐无奈扶额：

“花言巧语，果然是骗人的鬼！”

许终和宋景山相视一眼，极有默契的同时转身。

铃声席卷而来，喧闹的教室归于平静。

五分钟，十分钟……

没有老师走进教室。

讲台上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