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流欢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她是真的心疼周淙。
两个人相识在春季,如今已到夏末,在这半年里,对彼此的认识自然是逐步加深的。
起初明流欢一直没想通周淙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答应送给她一段临终关怀,待她用了心动了情,便越来越不知足,总想要知道更多她的故事,可周淙很少说自己。
拉扯来拉扯去,周淙到底说了实话,从前被人骗过,打那以后她就决定独身主义了。
后面掖着没说的话就很明显了,正因为你是活不久的人,所以才会答应陪你。
那要是能活个七老八十的,她才不会沾。
明流欢想知道更多,周淙就怎么也不说了。如此一琢磨的话,想必是当时被骗得很惨,惨到决定下半辈子都独身一人过活,只敢跟要死的人谈个名义上的恋爱……
越想越心疼,可周淙当伴侣明明当得很好,这么美好的人就那么孤孤单单的一年熬过一年直到老死,叫她怎么放心去死。
明流欢也没盼着温且寒能跟周淙长远,异性恋能正常结婚生子都还免不了分手离婚变仇人呢,她们这种全靠感情和良心维系的小众伴侣想要长久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她只是想让周淙快乐一些,反正人生苦难那么多,多一条失恋有什么大不了的,该享受的就要享受啊。
一朝被蛇咬,终生怕井绳,亏的都是自己。
周淙不爱明流欢琢磨这些有的没的,根本没有意义。
说到底是自己的心有点乱,她对明流欢的感情是复杂的,不纯粹是爱。也许是因为那个口头约定的临终关怀,她只是太入戏了而已,可对生命的惋惜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一日一日地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逐渐枯萎,最终化作一坛骨灰,她觉得很难接受。
她与明流欢无亲无故,却因为这场必定要来的死亡而联系在一起,这让她感到内心虚空而焦灼。
温且寒的闯入,就像有一只命运看不见的手,在虚空中给这段通往死亡的路挂出了一个倒计时,所以周淙不想听明流欢提温且寒。
温且寒蹭了一顿饭倒是把自己给蹭迷糊了,她就是隐隐约约觉得明流欢似乎想撮合她和周淙的样子,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
直到次日早上,她听见对门又来了客人。
中午的时候,温且寒出去丢垃圾,终于碰上周淙家的客人,是一个高大又帅气的男孩子,人家也出来丢垃圾。
温且寒猜想着这难道就是周淙的男朋友?毕竟谁会让客人去丢垃圾啊。
到家又琢磨了一会儿,脑子里又蹦出来奇奇怪怪的想法,说不定是兄弟呢,兄弟姐妹之间支使着干点活儿不很正常么?
正常不正常的反正也不敢再去人家家里看看,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老早就去刺蓝酒吧里窝着了,黄莺不在,有两个相熟的乐手在那儿聊天儿。
刺蓝酒吧是个普通吧,但因为黄莺取向小众,所以这儿也能算个les小据点。至于原城有没有蕾丝吧,温且寒并不关心,她那个前任就是个混圈的,偶然来刺蓝见朋友,对温且寒一见倾心,然后就托熟人牵了个线。
熟人跟温且寒同台表演过,关系正经挺不错的,晓得温且寒喜欢成熟挂的,好心介绍一回,结果那前任是个挂着深情牌的渣,个人爱好就是尝鲜,没长性。
温且寒想起来就觉得倒霉、恶心,连带着对混圈的人印象都不好了。
但要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一个取向小众的人实在是太难了,也许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les,也许是因为les太容易隐藏。
女孩子们手挽手走在大街上没人会轻易怀疑人家的取向,睡在一张床上司空见惯,开心的时候搂搂抱抱,哪怕捧着脸亲一下,很少有人能想歪。
相较起来,les更容易向人生妥协。
温且寒乌糟糟地想了半天,甚至异想天开地幻想着周淙说不定就是一个深柜呢。
夜里玩儿到十一点多,卸了妆打车回家,进家门已经过了十二点。
“咣”的一声,防盗门关上了。
明流欢翻身搂住周淙的腰:“小温妹妹又半夜回家了,律师工作这么忙的吗?”
周淙眼也不睁,直接伸手把明流欢的头摁到自己肩上:“你管她呢,好好睡觉。”
好好睡觉是不可能了,明流欢觉浅,这一下醒了就醒了,周淙睡眠也很垃圾,醒这一下子就得半个多小时才能接上,于是两个人就摸黑聊一会儿。
“我也没读过研,不知道岁南这最后一学期都要干点什么,研究生要实习吗?”明流欢摸出手机看了看银行短信,“这孩子把他给导师干活儿拿的钱都打给我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周淙盯着虚空中的一处,心里思绪万千:“岁南把钱给你,当然是想让你长长久久地管着他。”
这谁还能不知道呢,明流欢不过是随意说两句,周淙就在这儿感伤起来了。
明流欢仗着室内一片昏暗,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谁要管他,从小就不听话,一路打到大的。管够了,以后让他自己过吧,天高海阔,多自由。”
周淙默默地在心里接了句可你弟弟挨打还没够呢。
“岁南上学没花过我一分钱,他上初中的时候跟同学打架,打得头破血流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明流欢没等周淙问就自己说了:“他那时候跟人炫耀说我姐姐很漂亮,他同学说那有什么用,有弟弟的姐姐都是扶弟魔,你姐再好也嫁不出去!”
周淙忍不住笑出声音来:“小孩子们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我爸妈也气坏了,说谁这么缺德给小孩子们灌输这种思想。但是从那以后,他们就加倍对我好,岁南还省着他的零花钱给我买东西,生怕别人说我扶他。谁料想我嫁不出去跟我弟弟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明流欢叹了口气:“我对不起父母。”
周淙沉默着拍了拍明流欢的背:“我懂。”
明流欢反问:“你懂什么?”
周淙苦笑一声:“我从24岁起就没回过家了。”
两个人沉默一会儿,明流欢先开了口:“……因为出柜?”
“嗯”,周淙想起那年的情景还心有余悸,用几句总结草草结束这个话题,“我爸当场和我断绝父女关系,二十四年第一次送我一个耳光。我妈虽然也接受不了,但做母亲的总是更心软一些,没多久她就先妥协了。我回不了家,她会抽空来看我。”
明流欢抬起下巴亲了周淙一下:“我的阿淙好可怜啊。我就比较幸运吧,家里冷了一阵儿就原谅我了,关键有岁南助攻。”
周淙回亲了明流欢一下:“我宁愿你没那么幸运。”
幸运都是有数的,用在这里就少了那里,如果那会儿没用了这些幸运,说不定命还能长一些。当然,这都是封建迷信。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没了声音,像是都睡着了,其实都还睁着眼。
周淙轻手轻脚地下床出屋,她嗓子有点干痒,想去喝杯温水。一出去就瞥见阳台上有个影子,还亮着一丝猩红的光点。
她端着水杯隔着推拉门轻轻地敲了一下,明岁南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掐了烟,脸上的眼泪都还没来得及擦干。
周淙拉开门也进了阳台:“流欢要是知道你这样,心里会难受的。”
明岁南终于用手背把脸上的泪抹干净:“能不难受么,白天要装没心没肺,晚上就骗不了自己了。我要没姐姐了,我爸妈要没闺女了。”
“淙姐,都说这世上只有一种病叫穷病。我家里条件还行,我姐也赚了不少钱,我虽然还在念书但也能自食其力了,可为什么她偏偏就没机会活下来?”
明岁南懊恼地揪住了头发:“哪怕她得个要换肝换肾的病呢,我给她换,只要她能活着。”
话都是气话,换肝换肾也是看气运的,也许明流欢的气运就是没了。
周淙慢吞吞地喝了半杯水,劝明岁南去睡觉:“明天要赶车回学校,赶紧睡吧,高铁站那么远。流欢是病了又不是瞎了,让她看见你黑眼圈难免又要多想。”
说什么来什么,第二天三个人都顶着两个黑眼圈,岁南到底是个年轻小伙子,比周淙和流欢的精神状态瞧着是好一点,周淙请了个临时假送岁南去车站,流欢不太愿意。
“大周一的你请假,不要全勤了?”
周淙已经穿戴好,很是不屑地甩了甩头发,捋了手腕儿上的皮筋儿扎个低马尾:“全勤不就三百块钱么,哪比得上送咱弟弟去搭车要紧。”
明流欢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周淙堵了回去:“你换衣服干嘛啊,不带你。进屋补觉去吧,车也不会开,跟着我们一点用没有。”
明岁南在边上强颜欢笑,流欢这才反应过来,这俩人八成是在路上趁着她不在说点什么。
周淙和明岁南拉着行李箱出门,自家门刚关上,对面温且寒就出来了。周淙立刻挽住了岁南的手臂,还不动声色地拧了人家一下,岁南立刻懂了。
温且寒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跟周淙打招呼的:“周淙姐这是要出门?”
周淙面带微笑,不疾不徐道:“送我男朋友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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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气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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