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昭把自己埋在衣服里，不想来往的人多注意到她。

昏昏沉沉之际，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皮鞋，逆着天光，宋景昭抬起头来。

还是熟悉的那个他，但她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事，已经不一样了。

可偏偏每当见他一面，就能轻易地化开满面愁容，哪怕心里仍然揣着千思万绪。

“等久了吧？”江世晏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宋景昭，顺势在一旁坐下，“在看什么？”

“没什么，”宋景昭盯着手中的糖葫芦，“你说的物什，就是这个？”

江世晏一愣，他好像隐隐地抓住了些什么。

“我记得你那时是很爱吃甜食的。”

“人……”宋景昭抬起眼来，却没再说下去。

人是会变的。

江世晏有些紧张：“怎么了？”

“没什么，”宋景昭转而一笑，“谢谢。”

两人长久而静默地坐着，没再说一句话。明明稍作挪动就能打破的似有似无的间距，却在此刻，被拉长得无限遥远。

明明望向的都是同一片天空，却隔断了一寸天地。

路过的小孩眼巴巴地盯着宋景昭手中的糖葫芦，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宋景昭偶然瞥见了，扬了扬手叫小孩来。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稀疏平常的日子里，她也是这样，将手中的吃食给了路边的小孩，再扬着笑脸看他远去。

也是她身边的这个人，轻撑着下巴偏头看着她。

而她，一如从前满面笑容地看向他的眼，与深情不减撞个满怀。

“我给你买的糖葫芦，就这么白白送了出去？”江世晏故意拖长了声音，“好亏啊。”

宋景昭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别扭地变了表情又别过头去。

是了，心情是能一瞬间变好的，欢喜也会被现实一瞬间消散的。这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 好——亏—— 啊——”江世晏用指尖轻戳着她的臂膀，像是在发泄他的不满。

宋意昭只是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一寸。

半晌江世晏都不再有动作，宋景昭心下奇怪，微偏了偏头，余光正看到他在定定地看着自己。

宋景昭：“你总看我作……”

话未尽，宋景昭只感觉到一股强势而不容抵抗的力量托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

倏忽，一阵温热霸道的温度覆在她的唇上。

她胡乱将手撑在两侧，颇有些零乱和不知所措。

江世晏半眯着眼，似是轻笑了下。

这吻来势汹汹，却又虔诚至极。

好一会儿，江世晏才渐渐松开她，宋景昭得以喘息，眼神仍是迷离。

他们额头相抵，气息交织。

“不能说，是吗？”江世晏小声问道，抚在宋景昭身后的手隐隐颤抖。

宋景昭极轻地眨了下眼。

“不用说的，”江世晏另一只手牵住了她，然后十指相扣，“没事的。”

可是话语的力量终究薄弱，言语终究苍白。

但他仍会倔强地说——

“会没事的。”

不知是在安慰宋景昭还是在安慰自己。

江世晏牵起宋景昭的手：“我们回去吧。”

宋景昭：“好。”

用过晚膳后，江世晏照常拿起了一份报纸。

宋景昭抿了一口咖啡，端详着江世晏认真的神情，她放下杯子，悄悄绕到江世晏身后。

宋景昭手扶着椅子，贴在江世晏耳边：“在看什么。”

江世晏把手搭在宋景昭的手上，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江世晏：“报纸。”

宋景昭：......

“不逗你，”江世晏低低地笑了，“我在看大局。”

宋景昭：“何以见得？”

江世晏松开手，站起身拉着宋景昭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指着一部分文字：“你看这里，登的是广告，反映的是当今大众的消费趋势。这里，是读者来信与评论。别看他们可能微不足道，但反应的，却是真真正正的群众的声音与意见。像娱乐企业，就需要与群众贴合，根据需求打开市场。这类报纸你肯定看得少。”

宋景昭：“是的。”

江世晏：“明国三年到七年这一段时间是民族工业快速发展的时期，现在，外边战况不定，不紧跟时事就是自寻死路。社会变革太快，工业萧条，如产业不知晓它的动向，也就不用提生存一事了。”

宋景昭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江世晏见她不说话:“困了？”

宋景昭:“没有。”

江世晏放下报纸:“在想什么？”

宋景昭挽住江世晏的手臂:“我明天出去一趟。”

江世晏:“哦，不要我陪。”

宋景昭:“这是规——”

江世晏:“你去就是了，何必和我打招呼……”

宋景昭点点头:“那我可去了。”

江世晏:“多加小心。”

宋景昭松开江世晏的手臂就要上楼，被江世晏搂着腰坐在怀里。

宋景昭脸红:“你又来了。”

江世晏笑着看着她:“你不补偿我一点什么吗。”

宋景昭娇羞着别过头:“不要。”

江世晏举起双手作投降态:“那好吧。喝了咖啡，还是早些睡下的好，省得又和上次一样睡不着。”

宋景昭:“那你还站在外边儿吗？”

江世晏:“实不相瞒，还想念首诗。”

宋景昭来了兴致，她重新坐下来:“念首什么呢？”

江世晏低头沉吟一会，道:“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①。”

宋景昭:“错了。”

江世晏:“哪里念错了？”

宋景昭:“不是回廊，是小巷。”

江世晏反应过来，在宋景昭头顶轻轻地揉了一下。

宋景昭:“乱了。”

江世晏伸手，还想再揉一次。

宋景昭躲开，笑着跑上了楼。

江世晏目送宋景昭离开，继续拿起报纸。

翌日，宋景昭来到事先约定好的杂货店，进门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镇定地走向主柜，靠近秦芳，扬声对掌柜说:“给我来斤花生。”

秦芳见掌柜转身后低声对宋景昭说:“早做准备。”

宋景昭:“你那边够了吗？”

秦芳:“我这边还早，但现在情况不好。”

宋景昭:“吴德那边呢？”

秦芳摇了摇头:“没有，只有最近吴德的阿姊吴霖回国。”

宋景昭疑惑:“帮吴德？”

秦芳摇摇头:“大概率不是。这样一来，吴家那边只有吴老坐镇。”

宋景昭点点头。

秦芳:“你呢？马上有任务了。”

宋景昭:“我会通知你。”

看到掌柜返回来，宋景昭拿完东西后转身走出店铺。

她对吴霖所知甚少，对她的了解仅限于同志们的口述。

听闻这位吴小姐风姿卓绝，但年过三十仍未婚配。再就是吴霖聪慧无比，自小同父亲出国，对家中产业多有帮衬。

为什么突然要回来？宋景昭想不明白。

先回去吧，说不定江世晏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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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姐，不请自来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江世晏淡淡地说。

“我知道。”吴霖抿着嘴，“我就想再见你一面。”

“有话直说。”江世晏捏着眉心，坐在沙发上。

“阿晏，这么久没见，不请我喝杯茶吗。”吴霖强颜欢笑。

“不要叫我这个。”江世晏扬了扬手，“我们不熟。”

吴霖嗫嚅:“我知道……因为我弟弟，你对我没有好脸色。我替他道歉。”

江世晏:“吴小姐到底是心善。这种事，说原谅就原谅。”

吴霖:“我是真心的，日月可鉴。”

江世晏:……

吴霖:“阿……江先生，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从来都是你将我拒之门外。我知道你们都喜欢谈条件，我能帮你们做事，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江世晏不感兴趣:“不用了，那是你弟弟。”

吴霖:“可是——”

江世晏扬声:“何云，吴小姐工作太久，脑子不太清醒，送客。”

“哟，吴小姐。”宋景昭刚好看到吴霖含着泪走出来。

吴霖抬起头来，正对上宋景昭的目光。

宋景昭冲她扬了扬嘴角，在吴霖的注视下径直走向江世晏，挽上他的手。

吴霖震惊:“你——”

江世晏让宋景昭把头靠着自己:“介绍一下，我爱人。”

吴霖气极，跺跺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看到吴霖远去，宋景昭立刻撤回了她的手。

她走到一旁的楼梯，上了几阶，居高临下地看着江世晏。

江世晏看她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觉得有些好玩。

宋景昭沉默一会儿:“认识？”

江世晏:“你知道她是谁。”

宋景昭:“那当然认识，你的追求者。”

江世晏摊开手:“那我可真是冤，我可什么也没做。你是怎么认识她的，你们似乎面也没见过。”

宋景昭:“猜的。”

江世晏:“那可真厉害，一猜就准。”

宋景昭:“说说吧，什么情况。”

江世晏走到宋景昭面前，要抱她下来:“来求情的。”

宋景昭展开双臂，跌进江世晏的怀抱里:“真是个好姐姐。”

江世晏揉了揉她的头发:“只可惜，没有个好弟弟。她的聪明全用在做生意上了。”

宋景昭:“你为什么讨厌她？”

江世晏思考了一会，回答道:“厌屋及乌。”

①纳兰性德《虞美人·曲阑深处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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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