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深处,水汽凝成露珠,沿着长满青苔的石壁缓缓滑落。明薇被囚的牢房狭小阴暗,唯一的光线来自走廊尽头那盏常年不灭的油灯,将她瘦弱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摇曳如风中残烛。
她身上仍穿着那日被捕时的月白襦裙,只是此刻已污浊不堪,裙摆被牢房的积水浸透,紧紧贴在她纤细的脚踝上。连日来的审讯让她本就单薄的身子更加清减,腕骨在宽大的袖口中显得格外突出,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裂。
"沈姑娘,何必如此固执?"许昌的心腹,刑部郎中赵德明负手立在牢门外,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只要你画押认罪,指认顾晏辞指使你著书惑众,立刻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明薇靠坐在墙角,脸色苍白如纸,却仍挺直着脊梁。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如昔:"民女无罪,何来画押之说?"
赵德明冷笑一声,示意狱卒打开牢门。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个乌木托盘,上面整齐排列着各式刑具——不是刀锯斧凿,而是些专为折磨女子设计的物什:细长的银针、裹着棉布的短棍、浸了盐水的麻绳...
"既然沈姑娘敬酒不吃,"赵德明慢条斯理地拈起一根银针,"那就别怪下官无情了。"
第一个时辰,她们用浸透盐水的麻绳捆住她的手腕,将她吊离地面半尺。细绳深深勒进她纤细的手腕,血珠顺着绳索滑落,在她月白的袖口绽开点点红梅。明薇咬紧下唇,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却始终不曾呻吟。
第二个时辰,婆子取出银针,对准她指尖的穴位缓缓刺入。十指连心,剧痛让她浑身颤抖,单薄的身子如秋叶般簌簌而动。她闭上眼,在心中默诵《闺阁砺志录》中的句子:"女子立世,当如寒梅,风雪愈烈,香气愈醇..."
然而,□□的痛苦如潮水般阵阵袭来,几乎要冲垮理智的堤坝。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一些面孔与声音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仿佛看见了周先生浑浊却坚定的眼神,听见他那句“薇儿,学问之道,贵在求真,亦贵在坚持。”——这让她即将涣散的精神为之一振。
她又看见了玥儿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说:“娘亲,我长大了也要和你一样,教好多好多女孩子读书!”——这让她几乎被疼痛逼出的泪水,化作了更深的坚韧。
最后,是顾晏辞在蔷薇别院中,将那颗带着体温的糖渡入她唇间时,那温柔而郑重的眼神,以及他低哑的承诺:“…风雨人生,有我与你同行。”
不,她不能倒下,更不能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清白,更是为了不辜负那些信任她、依赖她的人,为了不让那些试图用暴力扼杀声音的阴谋得逞。她所坚守的,早已超越了个人的生死荣辱,那是周先生传承下来的求真之火,是玥儿眼中看到的希望之光,是顾晏辞所珍视的独立之魂,更是千千万万如秀儿、如百合、如薇风堂学子们一般,渴望堂堂正正立于世间的女子的未来之路。
这信念,比银针更尖锐,比绳索更坚韧,在她心中铸成了一道无形的、永不陷落的城墙。
"说!是不是顾晏辞指使你的?"赵德明厉声喝问。
明薇缓缓睁开眼,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与痛苦,望向了某个充满光明的远方。唇角甚至扯出一抹极淡的,却带着无尽轻蔑与坚定的笑意:"此书…乃民女…心血所聚…与旁人…无关…"
"说!是不是顾晏辞指使你的?"赵德明厉声喝问。
明薇缓缓睁开眼,唇角甚至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此书...乃民女...心血所聚...与旁人...无关..."
与此同时,榆钱巷内外亦不平静。
薇风堂虽未关闭,但阴云笼罩。几日来,已有风言风语传入巷内,甚至有些学子被家人唤回,不敢再来。连带着隔壁书院也有些年轻学子窃窃私语,言辞间对明薇和她的学说充满了怀疑与轻蔑。
“听说了吗?沈先生被抓了,说是写了**……”
“女子本就不该抛头露面,办学堂?我看是惹祸上身。”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明轩耳中。他刚从外面采买回来,手里还提着给秀儿姐姐帮忙购置的杂物,听到这些议论,脚步猛地顿住。若是从前,他定会冲上去与人扭打理论,但此刻,他只是攥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大步走到那几个议论的书生面前,胸膛因愤怒而起伏,声音却异常清晰坚定:“我姐姐沈明薇,行得正,坐得直!她的书是为了让女子明理自强,她的学堂是为了给人希望!你们不明真相,只听几句构陷之词便妄加非议,岂是读书人所为?”
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痛与锐利:“她是被人构陷的!真相大白之日,望诸位还能记得今日之言!”
那几人被他气势所慑,一时哑然。明轩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向薇风堂。他知道,无谓的争辩解决不了问题,姐姐不在了,他必须替她守住这里。
堂内,秀儿正为几笔账目发愁,百合姐姐在外奔走,许多琐事便落在了明轩肩上。他放下东西,默默接过账本:“秀儿姐姐,我来吧。姐姐教过我理账。”
他坐在明薇平日处理事务的位置上,低头核对着一条条收支。灯光下,那尚显稚嫩的侧脸紧绷着,眉头微蹙,握笔的姿势,沉静的神态,竟越来越有几分明薇的影子。他不再是那个只知玩闹、遇事只会躲在姐姐身后的孩子了。他知道,姐姐需要他,这个家需要他,薇风堂也需要他。他必须像姐姐那样,担起责任,哪怕肩膀尚且单薄。
与此同时,顾府书房内,烛火彻夜长明。
顾晏辞面前摊着刑部的架构图与人员名单,指尖在一个名字上重重一点——刑部侍郎,周廷安,一个曾欠下他大人情,且与许昌素来不睦的官员。
"石坤,"他的声音因连日缺乏休息而沙哑,但眼神却锐利如鹰,"备车,去周府。另外,让我们在刑部大牢里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护住她。传我的话进去:等我。"
他无法想象明薇在狱中正遭受什么,但只要想到她可能正在受苦,便觉心如刀绞,一刻也不敢停歇。
而在榆钱巷,另一场营救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秀儿红着眼眶,将一份份连夜赶制的陈情书分发给薇风堂的学子们:"姐妹们,先生平日如何待我们,如今她蒙冤入狱,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理!"
百合则动用了全部商界人脉,她的马车在京城各府邸间穿梭:"王夫人,李夫人,沈先生的书教会我们女子当自强,如今正是我们证明这份自强的时候!"
很快,一份由数百名女子联名签署的陈情书开始秘密流传,上面密密麻麻的红指印,如同冬日里绽放的红梅。
士林之中,苏文瑾一改往日的温文,正在翰林院慷慨陈词。
"李公,"他对着翰林学士深深一揖,"《闺阁砺志录》下官反复研读,其中教化女子向善、明理、自强,何来动摇国本之说?这分明是有人罗织罪名!"
李学士抚须沉吟:"文瑾所言,老夫岂会不知?只是......"
"正因为知道,才更不能坐视不理!"苏文瑾目光灼灼,"若让此等构陷得逞,日后士人谁还敢著书立说?文字之狱一开,天下寒心啊!"
在他的奔走下,数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开始关注此案,就连几位皇子也听到了风声。
深宫之中,皇帝静观其变。
老太监低声禀报着市井间的联名请愿和士林中的议论。皇帝摩挲着玉扳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顾晏辞为了个女子,竟能调动如此力量......许昌这步棋,倒是让朕看清了不少事。"
牢狱内外,两重天地。
当赵德明再次逼问时,明薇已虚弱得说不出话,却仍用尽最后力气摇头。就在这时,一个狱卒匆匆跑来,在赵德明耳边低语几句。赵德明脸色骤变,不甘地瞪了明薇一眼,终于挥手让人将她放下。
"沈姑娘,今日就到此为止。"他的语气竟缓和了几分,"你好生想想,莫要自误。"
原来就在方才,顾晏辞终于见到了周廷安。
"周大人,"顾晏辞将一份文书推到他面前,"这是令郎考评一事的转机。我只要沈姑娘在狱中平安。"
与此同时,苏文瑾联合数十名士子的联名书已送至刑部尚书案头,而百合组织的女子请愿队伍也开始在刑部门外聚集。
暗夜将尽,天边泛起鱼肚白。顾晏辞站在书房窗前,望着渐亮的天色,对石坤吩咐:
"是时候了。把许昌与李相往来的证据整理好,明日早朝,我要让他再无翻身之日。"
这场以笔墨为始的战争,正在每个人的努力下,悄然转向。而在牢房角落,明薇艰难地挪动身子,借着晨曦微光,用受伤的手指在尘土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微......风......不......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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