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书房,烛火轻跳。顾晏辞独坐案前,白日醉金舫内的奢靡喧嚣与城外贫民的凄苦景象仍在脑中交织,令他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复盘着今日所得线索与那封明薇交付的密信,漕运案的脉络正愈发清晰。
思绪翻腾间,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手背上——那里还残留着几道浅浅的、已近愈合的抓痕。是那夜他重伤闯入薇风堂时,被惊慌失措的明薇无意中抓伤的。
鬼使神差地,他竟从怀中摸出了一方素净的棉帕。帕子洗得很干净,却仍能依稀辨出曾经沾染过的淡淡血迹,以及一股极淡的、不属于他的清冽皂角香气。这是那夜明薇为他包扎伤口后,他未曾归还,也不知如何归还的那一方。
指腹摩挲着柔软的棉布,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几个画面——是今日她换上那身湖蓝色衣裙时,清艳不可方物却又带着惊惶无措的模样;是他揽住她肩膀,掌心隔着衣料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的单薄脊背;是她强作镇定,却在他与那些污秽目光之间筑起屏障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依赖……
这些画面盘旋不去,让素来冷静自持的他,心头泛起一丝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波澜。这个沈明薇,似乎真的……与旁人不同。
正当他对着帕子出神之际,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陈宇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嘴里还叼着根草茎:“我说顾大公子,大半夜不睡,琢磨什么呢?案子不是有眉目……”
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顾晏辞手中那方明显是女子所用的帕子,以及他脸上那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罕见的恍惚神情。
陈宇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发现了什么惊天秘闻。他蹑手蹑脚地凑过去,脸上堆起夸张的、极其欠揍的笑容,压低声音道:“哟哟哟!我看见了什么?咱们家万年冰封、不近女色的顾大人,这是……铁树开花了?对着方帕子思春呢?”
顾晏辞猛地回神,迅速将帕子收回袖中,面色一沉,恢复惯常的冷峻:“休得胡言!无事便出去。”
“啧啧啧,恼羞成怒了?”陈宇才不怕他,反而更来劲了,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让我猜猜,这帕子……是那位沈姑娘的吧?白日在醉金舫我就瞧出来了,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可惜啊,落花有意,流水似乎有点无情?人家姑娘对你,好像客气疏远得很呐?”
他观察着顾晏辞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煽风点火:“这眼看漕运案就要收官,咱们也该回京复命了。你再这么闷着不吭声,等回了京城,山高水远的,你这刚冒出头的铁树小花,可就要蔫吧咯!到时候后悔可别找我哭。”
顾晏辞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眸色深沉,并未言语。陈宇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他本已微澜的心湖。
陈宇见他不反驳,胆子更大了些,凑近几分,语气难得带上几分认真:“喂,说真的,我可听说了,那位沈姑娘是和离过的,身边还带着个孩子。你……真不介意?就算你不介意,你家老爷子那头……怕是难关啊。”
顾晏辞抬眼,目光如古井深潭,看不出情绪,只淡淡道:“我的事,不劳旁人费心。”
“得,又来了。”陈宇撇撇嘴,“你这性子,真是……算了算了,谁让小爷我心善呢?”他忽然一拍大腿,脸上又露出那种惯有的、打着坏主意的笑容,“我可是打听好了,过些日子临安城有个‘桂花丰收节’,热闹得很,城里城外的百姓都会凑趣。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他挤眉弄眼:“怎么样?需不需要兄弟我帮你好好安排安排?制造点‘偶遇’,营造点氛围?保证比你们俩一本正经地去查案有意思多了!总不能一直让人家姑娘觉得你就是个冷冰冰的办案钦差吧?”
顾晏辞面无表情地听着,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又碰了碰那方柔软的帕子。窗外月色皎洁,清辉洒入室内,却仿佛带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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