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若能联系大哥身世,自是不会意外。”赵信执意道破,不肯留我一丝幻想,真使我一步步陷入绝望,“大哥父亲是匈奴人,母亲却是汉人,你阿娘是和亲公主,生得近乎妖孽,单于不知其美貌因而未多有顾及,可朝臣中知晓者无不为之倾倒。我父亲垂涎你阿娘美色,屡屡试水勾引,你阿娘后与我父亲私通,致使我娘亲备受冷落,郁郁寡欢。后二人珠胎暗结,生下一男婴,母亲积郁成疾、一病不起。母亲随嫁丫鬟自作主张,用糟糠活活噎死这个男婴,而后跳河自杀。父亲却臆断是母亲善妒,设计害死襁褓婴孩,母亲为保全颜面,以死明志,只留下孤零零的我,自此形单影只;而你阿娘失子后颜色大失,亦被左骨都侯摒弃。”
我怔怔望着赵信,孑然白衣已在我泪眼里支离破碎,我恍惚从迷云雾端直坠深渊,粉身碎骨。
“我不信,我不信……”我一步步近前,跌跌撞撞往大哥身侧走去,兵士持戟绕至我面前,我视若无物,毫无避让。
“大哥……大哥……”我眼神空茫,木然唤他。
“大哥只为一己私欲,本以为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求仁得仁,岂知却害人枉送性命,害了丹心。”赵信不敢视我,羞愧垂眸,“今日兵败,大哥更是无颜对你!”
“你真非有心?”刘陵细语绵软,却如毒针直入我心骨,“雷被,你便说说,你是如何到抵匈奴的?”
“当日,我接王太后诏令,入宫接得一口棺椁,要我沉尸江中,我机密行事,不巧还是被皇上宠臣韩嫣撞见,韩嫣承诺不报知皇上,我亦不敢杀他惹祸,可也怕赵将军究责,便顺水推舟,将韩嫣引至壶口,将一切推到他身上。我本以为将军会按法办事,岂料将军竟在安陵外城门口,一剑将韩嫣斩了!”
雷被如此说,无怪乎当日韩嫣会忽至山中,对我无礼。
“他本该死!”赵信并无悔意,“就算不是他加害丹心,欺君罔上、知而不报,昭然若揭,触怒圣意,皇上还会回护他?你做贼心虚,才会畏罪潜逃,亡走匈奴去寻你先前主人!”
“大哥!”我只认赵信的好,无意倾听这些。
“还有一事,得需我来提。”刘陵站出来说话了,“你知道刘彻为什么忽然下旨赐婚卫青和平阳吗?”
我疑惑地望着刘陵,想听听她的说法。
“因为卫青跑去和刘彻坦白,说你被他救下了,他要娶你,皇上龙颜大怒,斥责卫青狂妄,染指皇妃,直接驳回了卫青的请求。”刘陵说道,“皇上和赵信都听闻你活着,卫青却拒绝告知你身在何处,此事忤了皇上的意,卫青备受冷落。子夫恳求长公主平阳为卫青说话,平阳一番劝谏,皇上顺水人情,给他们赐了婚。”
我只从平阳那确认,卫青是抗旨拒婚过,未曾想他竟主动跟刘彻言明“要娶我为妻”,一向冷静自持的他,竟也想给我名分。我的眼泪止不住落下,那个青色的高大身影又站在我心尖,我一刻也放不下他。
“至于此事跟赵信有何关联?”刘陵讽刺,“卫青拒绝告知你的下落,赵信便处处跟卫青作对,二人从好兄弟变成几近反目,要不是卫青能忍,怕是你们早已刀剑相向!赵信自此也夜夜买醉,一步步堕落,再也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也失去了刘彻的信任,一步步沦为未央宫的边缘。”
“大哥……你明明有自己的高志,为何要放弃呢?”我为赵信感到惋惜。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好在,丹心还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赵信终于抬头望我,他眸光染上血色,嘴角微颤,说话间字字刻骨,“这次,你也要活着,哪怕忍受再大折辱。”
“丹心不明白……”我见得赵信深锁眉头,表情极是痛楚,揣度他话中深意,却怎么也猜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丹心好似不认识大哥一般,只感这二十六年是白白过活的,连我最亲最敬之人,我竟也识不得……”
“大哥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活着,一定要活下去!”赵信神色痛苦,转而望向身后伊稚斜,极力恳求我,“向蠡王请罪,消了过错,自可活下来。”
“若不是挂念大哥,以为大哥投降不过权宜之计,丹心怎会不相持至命丧!”我终是认不得大哥了,我终是无可接受他了,我一步步后撤,一步步步入绝望,“捐躯赴国难,视死当如归。尽忠报国,战死沙场,足以慰我平生,虽死何憾,何必再奢言苟活?”
“谁人都可言死,唯独你要活着!”赵信面色如铁,不容分说,“今日遭此败绩,皆因大哥过错所致,大哥怎能害你死去?如今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大哥也要为你保全为你做主,你要好好活下去!”
“大哥看不得丹心死去,却不知丹心沦落贼人手中,料定必死,已不作无谓挣扎。”我劝慰自己,对着赵信述道,“世事无常,人生如寄,生又几何?丹心自小便慕大哥高志,认定大哥是有情有义、有始有终之人,而今身困匈奴,命不保夕,丹心想大哥之所想,亦受大哥之所受,永心归汉,绝无背弃!”
“说得倒是好!”伊稚斜笑意狷介,“你若不降,则只有死!”
“我不惧死!”四目相对,我毫无惧色。
“现在恐由不得你,你看看你大哥,他舍得眼睁睁看你死?”伊稚斜睥睨赵信,飞扬跋扈。
“以此要挟,卑鄙小人!”我破口直骂。
“何必急切?”伊稚斜眸光一扫,浑不在意,“你且听听你大哥怎么说!”
“丹心,蠡王可保你性命,前提是大哥要回归匈奴!”赵信言语低沉,说得极是囫囵,“还有……你需得跟了他……作蠡王妾室……”
我半晌才回过神来,身如受雷击,浑身麻怵,“大哥……你……怎可说出如此辱我之话……怎可如此辱我?”
“是真的。丹心,你要嫁与他。”赵信面容凝重,如玉面容清朗,我望着他,却觉心如寒冰,脊背凉飕。
我如身中靥咒,气息不匀,声音也颤抖得厉害,“你若不是我大哥……便不得再为我做主。我再也不会累及你……如此赴死,可以吗?”
“这事不能更改。”赵信深凝眉头,言辞坚决,“丹心,你要活着!莫说往日情分,就算你怨恨大哥入骨,恨不得食其肉饮之血而后快,大哥也绝无怨言,等你前来索命!”
“如此……我能好过……”泪水奔涌而出,我几乎暴跳起来,“为何要逼丹心恨一个人,咒怨一个人,这人还是我……最亲最倚靠最信赖之人!”
“也只有如此,你才能活下去。”我不自觉已近在赵信面前,恰在此时,赵信出手极快,将我胸前穴道封住,我未出言激辩,便已动弹不得。
“丹心,对不住!”我直直望着他,白衣上那层血色充盈我眼眶,染红我双眼,泪水顺着面颊滑落,溢满肩头。
似有泪滴落于我睫羽之上……
沉醉黑暗中,我嗅到地狱猛鬼的气息。
身子被人托起,随即重重落下,我似骨碎身裂。我被带到车上,即将被送给伊稚斜。
身临死亡,也不及此时绝望。
暗夜中,风雨交加,烛火忽明忽暗,红锦被如染满血色,浓如泼墨,伊稚斜走进我的时候,我终是下了力气反抗,他抱着我,粗壮的手臂将我按压得死死地,一声裂锦,我的衣服被他撕扯大半。
我浑身震颤,用仅剩的力气咬他肩膀,誓要撕块肉下来。
他感受到肩膀疼痛,将我甩了出去,一把甩至帐外。我浑身疼痛不已,却还是凭着仅存的意念往外跑。
只走了几步,便见面前横着一条冰河,我茫然四顾,如歧路亡羊,伊稚斜已至我面前。
“滚,别碰我!”我低吼,哀怨凄厉,如雪夜中绝望的狼。
“要走?”伊稚斜阴魂不散,他立于帐外,黑色劲装夹裹下,凤目剑眉直入鬓发,妖孽得令人发窒,我纵然恨极他,还是为他气场所慑。
“仇雠未灭,奈何身死?”我面上不示弱,拼得一死,有何不可?
“你只需跟我睡一觉,我便放你走!”伊稚斜挑眉望我,似看待宰的羔羊。
赵信不知何时来的,他自伊稚斜身后向我走来,一步步近前,神色惶然,整个人虚得像是张要飘起来的蜡纸。
“蠡王,到底……该给她个名分……”赵信转眸,对着伊稚斜痛苦呢喃。
“呵呵……本王只想得到她的身子。至于其他,赵大将军,你可问问她,她可会稀罕那玩意?”伊稚斜污言秽语,无耻至极!
闻言我怒不可遏,大声喝止他,“荒谬!赵信,你也休要再辱我!你我,黄泉碧落,永生永世不见!”
我怒目视伊稚斜,攥紧拳头,随后一步步往后退,毫无畏惧地,往冰河里跳。
“丹心!”所有人都没料想我竟会跃入冰河,我随冰河漂流之时,赵信声音也震彻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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