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樵楼更鼓响

门外被称作好东西的谢珩脊背绷起,他屏息等着叶十方的下文。

没成想叶十方笑道:“我大病初愈,倒是不记得和你的交情。听你这般松快地喊我无量,想来跟我关系匪浅。”

谢珩身世她自然早知道有问题,于她看来,早知道的问题算不上问题。眼前的江记确实切切实实地在她墙外趴了好些日子。谢珩的事,她可以旁敲侧击地问,这位质子走了,她便永远不知道他为何爬墙头。

江记怔愣的间隙,叶十方仔细瞧着他的身形样貌。总想从他身上榨取点往日梦中的回忆,但她那点印象实在微末,搜罗不出个所以然。倒是目光直白,把江记这种爬人墙头没脸没皮的货色也瞧出了逆心来。

他不答她的问题,只大声叫起来,像是撒泼:“我管你什么记不记得,我来了便是客人,世上还有你这种让客人在柴房吹风的待客之道?”

被他一说叶十方确是也觉出些冷意,她缩了缩袖中拿着汤婆子的手,淡然地当起最没下限的那个:“我又算不上冷。再说我们这儿只把正门迎进来的当客人,你从侧墙翻的,算什么客?最多是个梁上君子货色。”

江记滚出个白眼,这下彻底将谢珩忘了去。

他倒是不讲什么身份礼仪,双脚离地盘上凳子。这回倒是看不出恼怒:“你身上那些值钱物件哪个不是从我这里顺出去的?我是梁上君子你是什么?”

这种有的没的,叶十方最会接话,她即答:“销赃的呗。你偷我销,倒是很有前景的一条财路。”

江记啐她:“我呸!我要是梁上君子,你便是那响马①人物,日日靠劫掠我为生。”

江记很会插科打诨,又没什么端庄风范,叶十方看他倒有点久违的轻巧,她听他说这些也大笑起来。门外谢珩听里头聊的松快,渐与自己无甚关系,便抱臂站在门外踢着脚下一块青石。

拉拉杂杂扯皮上了半个时辰,叶十方耐心渐消。

她脑子也终于迟缓地重启成功,在江记即将瘫在椅子上与她说话的时候,她猛而意识到江记不会是真的来杀她的。

江记油腔滑调的话之后,她没顶回去,悠悠接道:“我跟你在这儿受冻这么些时辰,还是不打算告诉我你为何趴我的墙头?你要真打算杀我,那这四个月来日日都是机会,我钓鱼一贯是独身,处处都是破绽。”

江记脸色一滞敛了玩世不恭的样子,坐直了身子。嘴上喊起尊称,但说的还是跟靠谱无甚关系:“殿下聪慧,不妨猜猜看。”

换做现代的叶十方,这种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的“你猜”游戏她理都不会理。但眼下她和江记聊的不错,难得有一个不跟她耍疯,又能与她朋友相称的。诸多杂因之下,她竟也耐心地猜起答案。

但她对江记了解太少,只能推出他与玄吉应当是故交。

她问:“你担心我?”

这问题问的实在亲昵,门外的谢珩都停了踢石子的动作向里靠去——他想听得更清晰些。

江记正套夜行衣的动作一顿,沉默半晌语焉不详:“怎好如此说话,倒也不全算是……朋友之间哪好说这些……”

句间毫不连贯。甚至承认了半个时辰前绝不松口的朋友关系。

这回答太过紧张,捎带着门外的谢珩都有些怜悯起江记来。

紧张实在是很好察觉的一种情绪,叶十方自觉体贴地续了问题,好让他答:“既然不全算是,那剩下的不全又当何解?”

叶十方坦荡从容,倒显得对方的小心尤为可怜。

江记缓慢地接上了套夜行衣的动作,应着那点可怜答道:“是有人要我来杀你,我也应了。”

他顿了顿没说下去,转而避开了叶十方的眼睛。

叶十方了然道:“你有难处,是吗?”

有些话太直白反倒教人心情通畅,就是不知道江记此番算是破罐子破摔还是通畅了心情。

他坦荡道:“是。至于有什么难处,我不好与你说。总是叫我来杀你的人前几日来说不必杀你了,只看着就好。说等你从丰州回来,就将他的身份告知你。”

眼前的江记复又嗫嗫。

叶十方待人一贯热忱,颇带好心地替他道:“叶绛,对吧?”

叶绛是个疯货,杀人与爱人能在同时进行。不算什么稀罕事。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江记,但眼下看他状态,便是问了也没有答案。没有答案就不必触这个霉头。

她此刻才察觉,今日周昭琮说的那句“日行危险”究竟是什么意思。

江记猛而抬头,倒是没问她如何知道,好像她知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少年眼神熠熠,对她咧开个灿烂地笑:“你早说知道,我何必苦到现在!”

笑容实在晃眼,叶十方抬手似在扬去眼前灼人的光。

她道:“方才让我猜,也是因为不想说?”

江记叹道:“自然。这话我要怎么说出口?我朋友的小叔叔要我来杀她,我还因些缘由真的接下了,只怕是说了就要下地府去。”

事情通畅,他像是卸下大防,身心都舒畅得紧。眼下已经松垮垮地窝在了椅上。

叶十方隐有担心:“他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豺狼成性,你没做好他要你做的事,如何自保?”

江记却笑:“我这身份要真怕死那才是奇怪。”他转眼看她,脸上还是那晃人的笑。他朝她拱手道:“再说还有这满大俞最通辨查之法,最为仁爱的玄吉公主,我这小命,自然全仰仗殿下!”

他话说得轻巧,叶十方哑口无言。他将性命相托的话说得像玩笑一般,她甚至辨不出其中真伪,连应都不敢应。

江记也不深究叶十方有没有回话。

窗外的谢珩背影影影绰绰,他看着那影子,问道:“无量,这人你是从什么地方带来的?”

叶十方顺着他眼神而看,门外只有谢珩一个,她道:“槽子街的牙行。”

江记听了这话,先是一怔,后又笑起来:“买来的还是周昭琮送的?”

谢珩的影子在问题落地时猛而绷住,身形微晃。

叶十方:“那自然是买的。”

江记疑道:“周昭琮知道你将他带回来?”

“知道。”叶十方问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好。”

窗外谢珩抱臂的手放下,脚也踩在青石上,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听了叶十方的话,江记终于舍得将眼神从谢珩的影子上移下,他凝着叶十方的眼,对她摇头:“无量,世上很多事不是非得要个结果的,对你对我对他都不好。不过他不是什么坏人,可以安排些事做。”江记停在这里,他眼看着窗外人影随着他的言语逐渐松弛,继续与叶十方轻声道:“他大概不会背叛你。”

叶十方有太多问题想问,但她也知道很多问题不是问了就能有答案。

此间情况之下,她只能木然点头。

江记终于屁股离开了凳子,起身准备离开。

推门前他转头问叶十方一句意味颇深的话:“他现在叫什么名字?”

“谢珩。”叶十方答:“佩首横玉的珩。”

江记听她这么解释眉头一跳,转而开怀:“你训诂②学的真好啊。”

叶十方略施拱手礼。这种不知褒贬的话,她一概当夸奖受用。

她道:“谬赞。”

-

江记走时还是从侧墙飞出去的,他说这是哪来回哪去,图个路程吉利。叶十方没听过这种吉利,转头看谢珩,谢珩却在暗笑。

江记飞出去后从墙外弹来一颗石子,正中谢珩脑门。他声音也从外墙传来:“你抓了老子就算了,老子还替你解了围,这般恩德你还敢笑?再笑下次进去的便是我的暗镖了,一镖扎死你个老雏子。”

老雏子意味颇深,谢珩倒也不甚在意。

不管墙外人能不能看见,冲墙外施了一礼:“谢某未及弱冠,实在称不得老字,不过今日确要多谢你。抓你不过为殿下平安计,还望勿怪。”

江记大概是边走边回话,那声音逐渐消去:“谢哪有用嘴的?你要真谢,便给我二百两!”

谢珩低眉轻声道:“眼下买我也用不了二百两啊……”

二人对话将叶十方排了出去,但她面色倒是无有不愉。只觉得这两个人打诨也有些少年意气,她原以为谢珩是个没什么脾气的,而今看来不过是被身份压了一头的郎将。

她听到最后那句“买下我也用不了二百两”,心头竟是带了几分酸劲儿。

她一贯不会安慰人,只好变了法道:“我花了那柄长角花钗的,不止二百两银子。”

谢珩没应声。

他知道这是安抚,对上她眼时也柔润地笑起来。

他越是这般,叶十方心里便越是酸涩。

分明是她梦中一样的眉眼。

冬夜朔风起,天地皑皑间,叶十方身上的墨色大氅看起来要将她藏进暗里。

她叹出一串白雾,月光下里看起来醒目。

她道:“其实我这么说也不对。人就不该被拿去卖,不该拿去卖的东西又如何说价格?所谓品相、所谓买卖,都不该出现在人的身上。我带你们回家,是因为我觉得你们该少受些痛苦。我没买下牙行所有,是因为我没那个能耐修缮世道。总之万言不如你亲自在世上活上一遍。人为自己活着,是普天之下最诚的道理。”

她一贯真挚,谢珩看着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

那句“我带你们回家”实在是他无法触及的柔软。

山间盈盈,林下漏月,疏疏残雪,万物静中,唯有他的心声咚咚,在那柔软之间心甘情愿地沦丧。

①响马:抢劫犯。

②训诂:中国传统研究古汉语词义的学科。

读者朋友们大家好,我是野菜公主王宝钏。如今我孤身一人已经挖了十八年野菜,身上的衣服也好久没换,实在是穷的没钱。前几日薛平贵给我发短信说他当了西凉王,要封我做皇后,叫我等他,可我哪有力气再等下去。我不知道什么疯狂星期四,也不需要你v我50,我只需要你为这篇小说点点收藏,来日待我找到夫君,我送宫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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