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不知道她的想法,听了她的答允心里是高兴的。
他还没能说出什么话,洒扫差役拉拉杂杂地便来了。
谢珩住的地方小,东西也不如叶十方房里的新,洒扫起来没什么要格外小心的,速度便快。几个差役洒扫完了便在叶十方面前搓着手堆笑。
叶十方了然,从蹀躞里摸出碎银当是赏钱,她道:“多谢。”
几个差役得了银子才笑得有几分情真意切,一串吉利话脱口而出,饶是叶十方这种混不吝也听得有些喜欢。
她表达喜欢的法子一向直接,当场便要从蹀躞里再摸钱来。
谢珩一声轻咳,将她的手扥回。几个差役看他行事只觉烦了,都是做事的,如今一个生口还敢才在自己头上撒野,不过是狗仗人势。
谢珩站在阶上,垂眸神色不明,倒有几分不属于生口营的威严。差役行事也多是仗势欺人之辈,一脚揣了个茅坑里的石头,哪还敢说话,便是不忿地告退了。
几人离开谢珩才道:“哄高兴便给银子,世上哪还有殿下这般菩萨?”
叶十方对这个时代物价体感不深,她在现代二十一年都穷得叮当响,风一吹兜晃得跟旌旗一样,空得压不住,好不容易穿成个公主一辈子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还被谢珩劝了一头。
她搓搓手里没来得及给出去的碎银,低声道:“赏还赏出罪了。”
谢珩早就发现,这位公主对管家事宜一窍不通,人情关系更是全靠脑子去猜,但很多事哪是猜能猜出来的。
他听了那话也不生气,只说道:“殿下心软照拂他们,但世上东西越是易得便越不如是。殿下今日给了这些,明日呢?后日呢?一天比一天更多,便是那赵公明来了也要被吃穷的。”
叶十方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只好讷讷点头,但谢珩话里的“明日、后日”倒是警醒她了。她将谢珩拽进屋里,做贼一般四下相看一遍,先是问道:“先不说吃穷的事。你是个练家子,进来可有觉得身边有什么隔墙耳之类?”
这问题算是问对人。
谢珩自打见了周昭琮起便打了十二分的精神,不然不会当下就明白那屋里的家具是周昭琮手搓来的。
这武府衙门早年间他就知道的一清二楚,进来时就已经觉了一遍,里头人个个安分。他道:“我来时便查过,没有。殿下有话便吩咐吧。”
叶十方与他道:“明日还不知具体是什么详情,我要先安排你些事情。第一是不论何时你且不要和周昭琮起争端,他说话最是阴诡,你又容易在我的事上犯糊涂,所以你要记牢,我不死,一切便都已我的信号为准。第二是这边事端了结后我要去见江记,我有事要问他。你当知道他在哪,仰仗你带我去。”
叶十方自己能控制的事便绝不会找谢珩来掺和。她说的这两件,都是在她控制范围之外的意外。其实这话说完她没法保证谢珩这个人形自走意外能完全被辖制,但安全锁总要上一上的。
她神色无奈的太明显,谢珩一时辨不出是不是自己惹了她生气。
他没答叶十方的话,在默后问道:“我做错事了?”
“没有。”
这话叶十方说的不掺假,但谢珩这种人一贯是疑心比头发多,她说什么他就不信什么。
但他也识趣,听了这个答案心里纵有千般虑也能咽下。
他答了先前叶十方的问题:“我一定是以殿下为准,至于江记,我与他是旧识,他在丰州住南北巷,重兵守驻的地方不好进去。容我想想办法。”
谢珩对丰州的了解比她多,她已经习惯于听他讲这些,疑心不过夜,这是叶明志教她的长寿秘诀。
她也没想到周昭琮给的新舆图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她将舆图展开,找起了南北巷。最终还是谢珩将那处指给她看的。
那地方,合该是重兵守驻。
南北巷紧挨宫墙,守驻的八成还是禁军。
想来也对,江记一个质子,待遇也该是这般。她那点历史必修三的水平在此刻暴露无遗。
看着那舆图里直直一条南北巷,她竟是被自己蠢笑了。
谢珩道:“殿下想去,我会想出办法。”
叶十方止了他的话头。她不是没有办法,她手里那块镶玉银牌便是办法。但周昭琮那人实在是相与起来不舒服,本想着与他说话能免则免,如今看真是免不去一点。
她道:“我有法子的,你不用操劳。”
谢珩却在此时警觉抬头,看向已然大暗的窗外。
他先一步挡在了叶十方身前:“有人来了,刚进偏院,是个女人。”
叶十方怔愣一瞬,一阵轻悠的敲门声响起。
偏院的门离叶十方的门前有些距离,这人脚程飞快而又听不出声响。叶十方抬眼看向谢珩,交换了个眼神——
——这人是个练家子。
玄吉身上的丰州事实在太多,叶十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她抽了谢珩腰间的短刀背在身后,轻手轻脚过去拉开了门。
看清来人,叶十方神色竟有些茫然。眼前的女人看起来年龄不大,许是跟叶十方同岁。一身藕荷色,手里还提着食盒,看起来娴静温柔。
她官话说的不好,方言音重倒有些轻飘飘的:“郎君——便是那周中事,叫妾来送些吃食给殿下。”
她先一步进了屋里,看见谢珩只当空气,迅而将菜码齐。不知道是不是周昭琮安排的,她还带了两壶酒。
二十一世纪的叶十方没有别的不良嗜好,唯独喜欢喝酒。她生活里一贯寡言,做事又严苛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意,在工作场里没什么朋友,她也不怎么热衷社交,除了学术相关,生活状态几近一个喝了睡睡了喝的酒蒙子。
酒蒙子闻闻酒气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这时代没什么蒸馏技术,没有《南都赋》①里写的“醪敷径寸,浮蚁若萍。”的盛况,已经算是意料之外。
她一贯不挑食。况且来大俞四个多月她滴酒未沾,着实心急。
那女人身段与目光皆是柔和,说话却是很有意思:“郎君说了,殿下要是觉得这些有问题,可以先叫妾试。”
叶十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她从那句“郎君——便是那周中事”开始,脑子就已经开始间歇性转动,身后背着的短刀此刻显得有些无力。
这回儿酒气烘的她惬意,脑子便更慢。须臾后她才将信息消化完回过神来。
她看着一桌菜色没有说话,女人自己便意会,挨个儿试了过去。
连着那两壶酒都试上一遍后,叶十方才开口问她话。问的却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人一愣,惯常她只需要介绍自己是周昭琮的妻子,就没人在意她的名字。如今被问还有些无所适从。
她起身直视着叶十方答道:“陈嘉兰。”
“陈嘉兰。试菜多谢你。”叶十方看着她问道:“你从岭南来?”
陈嘉兰点头,接着补道:“岭南鹳洲府。”
岭南鹳洲府。
放在二十一世纪是恭辽省内,叶十方也是恭辽人。陈嘉兰的口音她太熟悉,但此刻碍于玄吉身份,她说不了太多。
只能与陈嘉兰道:“好地方。听说禅山上有个学堂,门口大碑上刻了‘明志’,现在可有人在那里读书?”
那块大碑是叶明志的名字来历。
这个看起来被寄予厚望的姓名不过是上山打柴时偶然而见的石碑。叶明志对此无甚在意,但叶十方却耿耿于怀。
后来那石碑过了多方之手,终是确定是关于大俞的第一手资料,禅山跟着一跃而红,到叶十方出生时上山门票都卖得红红火火了。
眼下她提起这个是因为想念。她总想试着在这个时代寻找一些痕迹,慰藉心意。
但眼前的陈嘉兰却有了个茫然的神色。
她道:“禅山是有的,但没那个学堂,也没那块碑。可能是殿下看书太多,记杂了去。”
叶十方心中一沉。
这时候那块碑还不在。
她面上只能勉强笑道:“或许吧。”
-
陈嘉兰走时铜壶滴漏已过亥时。
大俞人吃的实在不怎么样,但终归是比大学食堂好吃。
那两壶酒都没什么劲力,连借酒浇愁都做不了几分。
谢珩察觉她神色不愉,也不再说话。
叶十方放下长勺羽觞,瞥眼看见柜上放着的棋盘,开口问道:“谢珩,你会下棋吗?”
“会些。”
人闲下来总爱多想,为了控制自己思绪奔逸,叶十方经常会找些事做。
眼下便是一样的情形。
她对谢珩道:“那劳烦你教我。”
谢珩没说话,只将棋盘横在榻上。
落下第一子时才道:“棋执黑先行。殿下可随意落子。”
……
谢珩算得上一个出色的老师,叶十方也绝对是个悟性极高的学生。
谢珩早先的引导渐渐成了博弈,但也在处处照拂初学者的自尊。
叶十方看得出来,她在将输时刻选择投子。她笑道:“处处给我喂招,却不让我赢。是怕我赢了羞辱你?”
谢珩垂眼收拾棋盘,听她这么说也笑:“殿下不会羞辱别人,这我知道。”
一个连生口的体面都小心维护的人,哪里会羞辱谁。
叶十方听他这么说,轻叹一气。她又想起那局,心里隐觉好像也不是无路可走。
她问道:“方才我是不是还有法子?”
谢珩坐直了身子,看起来一丝不苟。他认真道:“棋与人同。人如何,棋便也如何。殿下聪慧却时常心急,时常只顾眼前几步,划不得日后情状。最后一手殿下先拐了黑棋,却没看到能扑的机会。黑提位便能接不归,殿下能明白吗?”
叶十方看着空荡棋盘出神。她虽然历史不好但脑子够用,现代人形天河一号的美称倒也不是白来。谢珩说的每一步她都记得,眼下在自己复盘。
白八十四手,提黑子;白八十六手,扑。
前路渐开,按着谢珩的话,真有些赢面。
谢珩看她认真的神色,轻声道:“殿下投子太快了,再晚些我会想办法让殿下赢。”
①南都赋:东汉张衡所作。盛赞家乡。(不代表本文架空东汉)
我为了得到村里某男生的爱,他说他喜欢单纯,我不惜装疯卖傻三年。三年后我发现他却出轨我最好的闺蜜。悲愤之间我决心复仇!现在收藏《撼玉》聆听我的复仇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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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樵楼更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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