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评说想也知道是吹不到三变耳朵里的,即便真入了耳,也不会上到心,人三变心里要烦的事儿还多着呢!
头一件,北戎屠村案与江南善堂案本是当今圣上严令追比的两桩大案,连时限都下了的,谁曾想闹过了一阵,不知怎的,真到了时限,也不见监察御史找上门来追比,拖着拖着,竟干脆没了消息!这是怎么话说的!
他人在这鸟不拉屎的虎牢关,手眼可没被拘在这儿,能问的人海了去了!就是太海,才不知找哪一位问好哇!又比又对的,好容易选了一位他认为最靠谱的——理藩院尚书凤至。
被三变选中的凤大人,此时在千儿八百里开外的帝京,打了一个轰天大喷嚏,打得眼花耳鸣,十分畅快。又过了十数日,凤大人收到千儿八百里开外的虎牢关邮来的一封书信,信纸一展,凤大人便那双长眉便一点点堆了起来。
论起渊源,凤大人还是三变的远亲,陆太夫人与凤大人的太奶奶是表姐妹,至今两家都还常常走动。十来年前,两人都是破孩儿的时节,三变还曾拐着白白净净的凤大人一同玩儿尿泥。后来么,大了,凤大人先三变两年入了太学,各有各的圈子,也就渐渐淡了。交情当然还在,因此凤大人一见那封书信便觉棘手。
其实三变并未在信中直戳戳地问及朝廷对北戎屠村案与江南善堂案的态度,他就是问了白云观观主广玉这段时日上没上肃王府做法事。看来挺平常,只不过禁不起细想——凤大人自然知道广玉待三变不一般,要问消息,为何不直接找本人问,非得拐个弯到他这儿来,没有旁的意思,费那么大劲做什么!
要说他傻么,没有的事,这货再精没有,算准了凤大人不能把他卖了,尤其是为着一个相交泛泛的道士,犯不着。可只要他这儿描一笔,回一封书信,三变那儿即刻就能从心中寻摸出他想知道的东西,所以说,这封书信要怎么回,真是费思量。回说不大清楚么,一看就是敷衍,因凤大人的娘与肃王妃是地瓜藤亲戚,逢到年节,少不得往来一番,虽然不是很亲热,但也不生疏,又兼理藩院与兵部多有往来,涉及边事时,两家还常常碰头,肃王身为兵部的顶头上司,大场合少不了他,一来二去,凤大人与他,也算是熟,肃王府若真有法事,说不知情,骗谁?!说得太细么,如今朝堂上风云诡谲,三变那儿要有啥不适当的举动,他这儿也难辞其咎。所以说难。踌躇半日,凤大人提笔写了三个字,搁笔封书,快马送出,七日后,三变收着了信,展开一看,也是一对长眉堆在了一起,解都解不开。
都是愁的。庆朝的朝堂上其实不乏能臣干吏,也不乏勇将彪兵,只看帝王信谁用谁。当今圣上要是个全不晓事的倒还好了,偏是个半通不通的,还是个药罐子,普天之下的药方都快吃尽了,后来终于迷上了丹药,丹药吃着吃着还生出了长生不死的妄念,自多年前起,宫里就养着一批道士,前几年干脆封了个国师在朝,道家在庆朝似乎念出了歪经,念歪的经里边,长出一个奇形怪状的朝堂,这个朝堂上,只有肃王这样的铁帽子王还能硬碰硬说几句大实话,其余人等,就连太子要韬光养晦、避其锋芒。这些道士,在庆朝已经成了气候,接下来要做的事,绝不只是炼炼丹药、做做法事这么简单。北戎屠村案闹大了,是因为案子发生在两国交界处,被屠灭的是与庆朝时有摩擦的北戎,而江南善堂案只是诸多细节与北戎屠村案有重合之处,又恰巧赶在了这个节点上,不然,还真说不好江南府那边会不会就这么糊弄过去了。两件案子,帝王家拿捏手中,翻手为云覆手雨,那只手,可说不好是不是他自己的。
这些愁说到底还只是猜测,不好找人说,他就是有点儿操心老萧。谁让老萧是肃王的私孩子呢,肃王是将军王,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要整治他不容易,整治一个私孩子还不容易?尤其是逢到老萧回帝京的时候,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右边眼皮儿还突突直跳,非得一日一封书追着他去,一日得不到他回音,他就要跳脚骂舅子!有那十分嘴贱的兵油子,调侃他日久生情,恋上了老萧,他一脚飞过去踹人一跟头!
如此过了大半月,老萧从帝京回返,他还有一封书信押在手里没来得及邮呢!
人口齐全了,三变某天忽然有心去瞧瞧健儿营里的干儿子,去时没空手,左手抱着一只黑蹦筋的大西瓜,右手拎着一只老母鸡,就差背上背着一个胖娃娃了!
龙湛是真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人就这么忽不拉的站到了眼前,当时他们那一队人被练得好惨,一个个就跟水里捞上来似的,浑身精湿。他还没来得及怎么想,那人就直冲着他过来了,还微微一仰头,冲他一笑,说了一句:“喝!比我都高了!还是健儿营的伙食养人!”
他脑子里白了一阵,忽然一闪念:一身都是汗,臭!
然后他就这么后撤了一步,退开一些,怕身上的汗味儿熏着他。
干儿子那歪歪曲曲的心思难以宣之于口,举动上难免露出些不连贯与不自然,他撤开这一步,本心是怕心上人闻着他臭,可他那心上人,根本就不往那处想,人家想的是:还真是儿大不由爹,破孩儿以前多粘人,去哪粘哪,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脱,现下呢,大了,翅膀硬了,站得近点儿都嫌弃了……
这么一想,三变心中生出几分怅然,脸上却是不作色,还是那股亲热劲儿,只当没瞧见罢了。
健儿营里都是新兵蛋子,还没养出老兵油子那种“滚刀肉”式的贱,脸生面嫩,不多话,也没谁围着三变和龙湛这对小爹与老儿子看。待练兵场上散了场,新兵蛋子们便三五成群地,压低了嗓门儿玩闹着,径直回讲堂,一会儿还有几堂课要上。
三变一边与龙湛说着话,一边目送新兵蛋子们远远行去,心内感慨:姜还是老的辣!老铁到底是手底下过了万把号新兵蛋子的人,瞧这些破孩儿给他练的,玩闹都不敢放声!啧啧!
两人对站其实也就那么一小会儿,一小会儿过后,干儿子醒过味儿来,觉出了这举动当中的疏离,立马又靠了回来,还自然而然地接过干爹手上蔫头耷脑的老母鸡,和那大得离奇的黑蹦筋,见干爹目光定在那群新兵蛋子的后背收不回来,干儿子还吃醋来着。他扯了扯他衣角,示意他和自己一同回歇宿处。
“一会儿不还有课要听么,怎的就回去了?”
“不去了。”
干儿子一张嘴,几个字,轻描淡写地就预备把这几堂课给逃了。
想也知道干爹是不依的,手都抬起来了,想呼个大巴掌,后来一眼对上比自个儿还高的干儿子,手又收了回去。手收回去了,心中的搓火没收回去,还是恼恼地丢过一句话:“该干啥干啥去!”,说完一转身,干儿子以为他即时要走,一急,就握住了他的手。
龙湛本就不是多话的,这两三年,相思上了心头,一副眉眼,把恋慕、愁苦、酸甜、咸涩,都描画完了。可惜人家不懂。
“行啦!我回你营房里等着,等你散学,两人一起吃顿饭!这还不成么!”
三变把闲着的那只手抬起来,拍了拍龙湛的头,抚慰似的,哄劝似的,利诱似的,对待撒娇的大狗儿似的。
被拍了头的这位没说话,只觑他一眼,就抬脚往歇宿处走了。回去归置好老母鸡和黑蹦筋,之后就要去讲堂听讲。挺听话的。就是路过三变身边的时候,站下来,又瞄他一眼,瞄得三变心头火起,剀他一句:“你个死舅子的!说了等就等,磨蹭啥,还不快去!”
去是去了,但想也知道这课是听不入耳也走不了心的,心里念着谁,笔端就描着谁,单看干儿子往本子上描的那些乌七八糟的画,就知道去了也白搭!
好容易挨到散了学,干儿子急匆匆往回赶,一头撞进歇宿处——没有!
那颗心原本就是悬着的,这下一跌到底,摔得好痛!
再找过几个地方,还不见人,那颗心就灰扑扑的,凉透了。
还自己对自己说呢,不会的,那人一向来言而有信,说在这儿等,必定会在这儿等。
等到整个健儿营都转遍,还是不见人,那颗心就死了。
心死成灰的干儿子把自己抛到床上,横着不动,被褥让他压塌了,他也不计较,反正那个人又没在这儿,要那么规整干什么!
也是,想到刚才自家巴巴的一路飙回来,兵荒马乱地整理铺盖卷儿,边弄还边面红耳热,他还忍不住要恼来着——这么巴心巴肝牵肠挂肚,竟还留你不住!
少年家的心思都是直的,想着就是想着,念着就是念着,恼了就是恼了,全围着那一个人转。
他哪知道三变只是出门杀个鸡呢!
这会子他正恼着,三变手里拎着一只血呼哧啦的老母鸡进来了……
论文过了查重,还要准备答辩,先更新一次吧,基本等于更一章贴一章了,没存稿,如之奈何=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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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相思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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