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身白衣,提灯缓步行于山林。
薛孝成隐于灌丛,远远瞧见了那一片白,蹲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程靖也静默不言,收敛了自身气息,仿若不存。
那人越行越近,渐渐到了薛孝成与程靖两人的藏身之处。
透过参差的枝条,薛孝成亲眼见着,她面前这灌木的一枝,勾住了白色的一角。
这布料很软,柔滑如流水,月光下有潋滟的颜色。
她的目光追随它而去。
这片白色在她面前停住了。
洁白线尾缠着青枝,微微摇晃,暗影浮动。
薛孝成与程靖对视一眼。
“公子,何处不妥?”一道冰凉声音蓦然响起。
薛孝成这才发现原来竟还有另一人在,只是他一身黑衣,与黑暗融为一体,难以分辨,竟让她原先未曾发觉丝毫。思及此,她胸口一闷,心中不禁后怕,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对比之下,程靖倒平静的多。
薛孝成暼他表情,除了安定从容之外,什么都瞧不出来。
她忽然就觉得不大甘心,脖子一仰,往上看去了。
枝条晃动,带起了几下风声。
这风声止后,如水嗓音响起,“无事。”
“是。”
薛孝成本以为这人会提灯离开,可事不如人愿,这人竟停在了这里,她低头时能看见他雪白的靴子。
金线绣云纹。
那道如水嗓音又道,“前几日的事,查清楚了吗?”
“属下无能。”那黑衣人声音颤着回答。
“哦?”这声音十足淡漠,“就算是留了把匕首,也查不到?”
黑衣人艰难道:“全无头绪。”
长久的平静之后,被唤作公子的这人,笑了一声,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灌木丛之下,程靖看了一眼薛孝成。
薛孝成接收到他的目光,瞪了回去。
“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竟然寻不到主人?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公子吩咐之事,属下等丝毫不敢怠慢,但确实是……没有任何头绪,什么都查不出来,不知是何人所铸,也不知从属何人,对于这把匕首,实在是,一无所知……”
程靖忍不住又看一眼薛孝成。
良久后,这白衣人才问:“段五是这样跟你讲的?”
“是,他说要亲自向主人请罪。”
这白衣人轻笑一声,“些许小事,何至于用得上‘请罪’两个字字?告诉他,这事翻过去了,不必再管。”
“是。”
过了一会儿后,黑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另要禀报主人,这长山,已翻了个遍,并没有找到东西,应当是……”他用十分谨慎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不在此处。”
又是良久的沉寂。
薛孝成瞧见那白色靴子掉了个儿,又听这白衣人叹声道:“原来到最后,我竟是白费了这许多功夫?”
黑衣人不敢言语。
“罢了,你我所为,已尽了人事,剩下的交由天命,不在这儿,那就在别处,继续找。”
“是。”
“上次不是杀了几个人?那几个人的身份,总该能弄清楚吧?”
“是。”黑衣人道:“那几人的身份,已探查明确,不过是这琅州匪寨间的争斗,小把戏而已。那日是那几人闯入了后山,见到了咱们的人,唯恐暴露行迹,所以将他们都杀了。”
“这琅州的土匪……”白衣人笑道:“这地方也怪有意思,你说,陆正德能不能顶得住?”
黑衣人答:“如果公子愿意帮他一把,那他应当能顶得住。”
“我为什么要帮他?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黑衣人忙道,“是,主人说的是。”
“土匪间的小打小闹……哦,想起来了,白水寨,是不是?”
“是,是他们。”
“听说,季为安死后……”他笑了一声,又说:“找了个年轻的女人接了他的位子?”
黑衣人答,“是的,而且白水寨上上下下的土匪,对这个女人都很是信服,这个女人前些时日一箭射杀了牛头寨的王彪,不费一兵一卒,轻易取了牛头寨,之后干脆利落地清除了清理了牛头寨的一些土匪之外,其余没有任何动作,牛头寨的财物,她一丝一毫都没动。”
“女的?”
黑衣人知道,这两个字并不是在问他,于是他垂首不言。
果然,过了一会儿后,他听见自己的主人轻声开口。
“那我倒想去会会。”
这白衣人说完,提步而去,黑衣人亦步亦趋,重新隐入黑暗。
直到这两人完完全全再没了踪影,薛孝成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往后一坐,开始捶自己酸麻了的双腿。
程靖则保持着一脸深思。
薛孝成左右环顾一周后,眼神定格在程靖脸上,她瞧着他的表情,问道:“哎,在想什么?”
程靖像被惊醒一样,眨了眨眼睛,又转头朝薛孝成这边望来,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在想二当家。”
薛孝成偏过头,不看他,不屑地道:“我看你是不愿意说!”
程靖仍旧笑着:“真的是在想二当家。”
薛孝成又把头转回来,抬着下巴问:“那好,你来说说,在想二当家什么?”
“其实来来回回也就一件事。”程靖道,“在想二当家是什么人。”
薛孝成没好气地说,“二当家是什么人?二当家是土匪,还是土匪头子!”
程靖道:“这个我知道。”
薛孝成道:“那别的我也不告诉你。”
程靖十分好脾气,没一点不高兴的样子,点着头道:“好的,我知道了。”
可薛孝成不肯这么翻过去,又加了一句,“我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
程靖诚挚道歉,“是我冒犯了,以后不会了。”
薛孝成哼一声,窸窸窣窣从灌木丛里钻了出去。
她摘掉头发上的草叶,扔到了地上,又把头发拢到一边肩膀上,歪着头顺着,又揪出了不少东西,通通扔到了地上。
程靖站在薛孝成身后,离她的肩膀很近,他看着她抓着头发找东西,看了一会儿后,他伸手,拈走了发丝间的一朵嫩绿芽心。
薛孝成回头看他。
程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淡然地丢掉指间的芽心,收回了手,然后问她:“咱们还去吗?”
薛孝成把头发拨回去,扭了两下脖子,又握拳在脖子上轻轻地捶,说:“还去什么?他不是说要会会我,马上不就能见了吗?”
“也是。”程靖道。
薛孝成道:“他们在找东西。”
程靖点头,“嗯,我听到了。”
薛孝成眉头蹙在一起,道:“你说,他们找什么?这个应该就是横岭寨新来的军师了,看来也是别有如图。”
“他们在找东西。”
“你说什么废话!”薛孝成不耐烦道:“我当然知道他们在找东西,我问的是他们在找什么东西。”
程靖问,“二当家没听说过吗?”
薛孝成反问,“二当家该听说过什么?”
程靖稍作思索,道:“西南是龙兴之地。”
“那也是前朝的龙兴之地,如今早换了天了!你……”薛孝成猛然转头,看向程靖,面上多了些严肃,“你什么意思?”
对上她这副神情,程少祎弯唇一笑,道:“不同于当今圣上,前朝的太祖皇帝,乃是世家显贵出身,他们同样造了当时皇帝的反,做了天下的君主。李氏的繁盛,从李氏先祖做了剑南节度使始,李氏几代在西南经营,才最终有了问鼎天下的实力。西南是李氏故地。”
“所以呢?”这其中是有什么关联?怎么会没头没脑说这些。
程靖笑了一下,道:“西南是李氏的故地,是李氏的退路。”
薛孝成眼皮跳了一下,她看向程少祎,眸光闪烁。
须臾之后,程靖才继续道:“传说,前朝太祖皇帝,离开西南之时,在西南某处,留藏了巨大财富。”他又道,“当然,只是传说。”
薛孝成笑得兴味,“传说啊?”
程靖回:“是传说,且流传甚广。”
“流传甚广?”薛孝成道:“那我怎么不知道?”
程靖道:“想来是二当家未曾注意过。”
薛孝成笑了下,高深说:“许是这传说流传并不十分广的缘故。”
她看着程靖,脸上带着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眼尾瞧着越发挑了。
程靖面色丝毫未变,甚至也开口附和起二当家,“许是吧。”
薛孝成手握在剑柄上,细细地摩挲着,眼睛未曾有片刻从程少祎身上离开,“你说,刚刚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去找我?”
“大概,明天?”
“不会太快吗?”
程靖笑着说,“他又不知道二当家刚刚在这里。”
薛孝成做出一副恍然样子,“确实哎!”
她又很兴奋地道,“刚刚他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你看清楚他长什么模样了吗?”
程靖摇了摇头,道:“方才我在的那地方,枝叶繁密了些,看不见什么。”
“那你就是没瞧见了?”
程靖道:“是没瞧见。”
薛孝成挑了下眉毛,说:“你没瞧见,我瞧见了,还瞧得挺清楚。”
“那二当家要跟我说一说吗?”
“说啊!为什么不说?我一开始就想跟你说的,而且一定要跟你说。”
“为什么?”
薛孝成言笑晏晏,“因为他长的跟你很像。”
她看向程少祎的眼睛,感叹道:“尤其眼睛,特别像,我在看清楚的前一瞬间,几乎就以为那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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