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孝成坐在椅子上,二郎腿翘着,下巴还稍稍抬起了一点,吩咐左右的李双跟李祥,“弄醒他。”
李祥是个厨子,在白水寨单给大小姐季芳平做饭,后来也负责薛孝成做了二当家之后,他也管薛孝成的伙食。
薛孝成大张旗鼓地把人绑了之后,为着方便,征用了李祥的地方,直接把人塞进了厨房,就跟鸡鸭鱼肉搁一处。
李祥身为一个厨子,摆弄鸡鸭很是擅长,衙门里刑讯逼供这一套,他不行,所以他有点为难,问:“咋弄啊?”
薛孝成声音里透着冷酷,“弄盆水来,直接泼。”
李祥觉得不妥,不情愿动手,甚至还劝薛孝成,“这不好吧,二当家。”
李祥推脱,二当家的话不管用,在李双看来,这不能忍受,于是他二话没说就往灶台那边去。
满满的一桶水,一滴没剩,全泼那张简陋床上去了。
他做完这些就向薛孝成邀功,“好了,二当家。”
薛孝成满意地点头。
李祥不大忍心瞧。
“没动静?过去看看醒了没。”薛孝成坐着没动,“没醒再加一桶。”
“别,差不多行了。”李祥忙扯住要再提水的李双,对薛孝成道:“二当家,这天虽然暖了,可水可还冷着呢!泼身上,得是什么滋味?”
他急了,又跑到床边,狠狠晃着床上那躺着的昏迷的人的胳膊,“振作一点,快醒过来啊!”
“哎呀,喊不醒就再来一桶嘛!”薛孝成道。
李祥手上的劲儿更大了,音调也高了不少,他对薛孝成道,“怎么能这样呢?他是犯了什么错!”
李双听薛孝成的话,又要去提水,李祥一边拦人,一边喊人,只恨不得再多长出两只手,外加一张嘴。
薛孝成在椅子上坐着,瞧着那边的闹腾,心里头有点不耐烦,手往两边扶手上轻巧一拍,云靴就落了地。
李祥还在跟李双撕扯纠缠,薛孝成扒开两人,“都给我让开!”
李祥还没反应过来,“哗啦”一下,就给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彻,懵在那儿了。
李双拿袖子擦脸上的水珠,委屈得很,“二当家怎么连我也泼?”
二当家把桶往地上一丢,那桶没站住,咕噜咕噜滚远了。
“喊了,让你们让让,你们不让,怎么能怪我?”
李双正在拧袖子,闻言立马竖起大拇指,“二当家泼的好!”
李祥甩着水,说:“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拦了。不是我说,二当家,你就是拿水泼他,他也不醒,你非泼他干什么?还搞得我这里**的,再说了,你也舍得下手?”
“怎么就舍不得下手了?”二当家问。
“他长这模样,还是二当家亲自绑上来的,二当家还不是瞧上了他?真论起来,二当家干这事,也算强抢良家啊!”李祥道:“这五花大绑捆得跟个螃蟹似的,这么怕人跑。”
“我强抢良家?”薛孝成哼一声,道:“二当家从来不抢东西,都是东西送到我面前给我挑,还得看我乐不乐意要呢!”她往那板子架起来的床上看,努了努嘴,“谁说泼他他不醒?”
李祥拧着头发往床上瞄,“根本没用啊,刚刚我看了,一点反应都没――我操!怎么还真醒了?”
木板吱呀呀地响。
坐起来的这个人,身上浸了水,整个人透着虚弱,趁着光,透明的似的,仿佛能叫人一眼就能看穿了他。
薛孝成抬了抬下巴,语气傲慢,“呦,醒了?”
李双跟李祥对视一眼。
醒来的那个人愣着,一副迷茫样子,目光从面前三人脸上挨个扫过,又略略看了眼周遭环境,仍旧是一脸茫然。
“哎哎,别装傻充愣啊!”二当家喊,心里头想的是,装的还挺像,要不是昨个儿见过,没准就真给骗了。
这人头发在不住地滴水。
他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回话。
还是又顿了一阵,他才说,“醒了。”声音干哑,像把坏掉的好琴。
“别乱看!往这瞧!”薛孝成敲了敲面前的桌子,皱着眉头不满地说。
这人淋了两桶水,身上湿重,前襟贴着前胸,衣摆胡乱地堆成一坨。
他跪坐在厅堂正中间的一方竹席上,微微昂了头,眼神仍旧是迷茫的。
“装什么可怜!”薛孝成一掌拍在桌子上,威风凛凛,是个山寨当家人的样子,“老实回话,说,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到我们这儿来,有什么企图!”
这人很会骗人,李双是个老实人,不知内情,便信了他无辜,对薛孝成道:“二当家,这人是被咱们绑上来的,他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哪。”
李祥也在一旁小声道:“要不,二当家,还是先给他换身衣裳吧,你看他这副样子。”
二当家挨个瞪一眼,“还要你们教我怎么做事?”说罢转了头,凶恶道:“赶紧说!”
李祥还在一边劝,“人刚醒,二当家别吓着人家!”
“我没瞧错啊,是个男的,轻易吓不着。”
李祥道:“那人家也才刚醒,还迷糊着呢,让人缓缓!”又说,“二当家,你这怎么回事?你不是一向和蔼可亲的吗?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针对他?不是有点,就是!”
薛孝成蹬腿踹了一脚李祥,骂道:“和蔼可亲是给我用的吗?我七老八十了?我就是针对他,怎么了?小白脸!”她骂完李祥,目光又转回去,问竹席上头跪着的那个人,“也不是哑巴啊,怎么不说话!”
这人开口说话了,可他不是回答问题,而是问问题,“这是哪儿?”
李祥嘴快,“这是白水寨,你放心,咱们这……”
薛孝成看他这样,很是嫌弃,心想,这什么地方,他可是清楚的很。
但薛孝成不戳破,她还要陪着一起演。
“这是土匪窝。”她吊儿郎当地说,“所以,赶紧把你来历都交代清楚,再说来这儿干吗。”
“我不知道。”他这么说。
薛孝成演技精湛,当即表演出一番怒气上涌,狠狠拍着桌子,指着他鼻子道:“给我老实点!真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你不是都看过一遍了,这是我的地盘!”
李祥忙劝,“哎呀,你就说啊!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可瞧着实在不大像不会把人怎么样的样子。
这个人眼睛瞟了一圈,眼神最后落到薛孝成身上,看了她好一会儿。
薛孝成落落大方,任由他看。
“你的地盘?那你是这里的当家?”
薛孝成扬眉,“没错,就是我。”
她身子往前倾了一点,手肘压在膝盖上,蓄势待发,宛如在捕猎的兽,力量十足,可出口的话却是轻飘飘的,“我问你,你叫什么?干什么的?”
“荀静生。”
“荀?荀起兰的‘荀’?”
荀静生深深看了一眼薛孝成,应了一声是。
“哈,荀起兰呐。”薛孝成摸着下巴,感叹一般道,“是个人物。”
荀静生弯了下唇,又开口,可不是与薛孝成讨论她口中的荀起兰,而是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别的,“我是个大夫。”
薛孝成瞧他一眼,唔一声后道,“看着可不像。”
其实很像,他浅笑着,眉眼间一副慈悲样。
他只是瞧着心善。
听到薛孝成的质疑,荀静生去摸身上,他摸了半天,摸出了一团烂絮一样的纸,能瞧出来,先前确实是写了字的,不过现今肯定是瞧不出写了什么。
荀静生静默一会儿,把那团烂纸放到了席上,温和道:“这原先是在下的路引。”
“在下的姓名来历,上头原先都写的清楚。”
薛孝成冷笑一声,道:“是原先都写的清楚。”
荀静生看着薛孝成,缓缓笑了,轻声道:“如今我自然是说不清楚,但那确实是在下的路引。”
那张纸没烂之前,薛孝成看过,确实是路引,没半分可疑,所以她又给扔回去了。
薛孝成便说,“好,那我就问下一个问题,你一个大夫,怎么往土匪的山上走?难不成要来土匪窝里行善积德?”
“落雁山上长着许多珍奇药材,其中有我想要的。”
落雁山是这一带山脉的主峰,很多情况下,落雁山是附近诸多山脉的统称。
若要这么说,也是合情合理。
薛孝成就是咬着不放,“哦?找药的?什么药啊?治什么的?说给二当家听听。”
“起生回生不敢说,但可令断骨再续,叫腐肉重生,是包治百病的灵药。”荀静生道,“只差几味药,便能配成了。”
这话在薛孝成看来,不过就是饵,是对症下药,对的就是她的症。
她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表情没有半分变化。
可李双和李祥听到了,全都惊喜不已。
李祥喃喃重复道:“断骨再续,再续……大小姐!”
薛孝成冷冷地警告,“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打断你的腿,接也接不上的那种,好叫你亲自给我演示,什么是断骨再续。”
李双也忍不住道:“二当家,这么多年了,大小姐……就让他……”
看见薛孝成的表情,李双到底没敢把话说全。
也就是这会儿,从外头急急忙忙闯进一个人来,他朝着薛孝成喊,“出事了!二当家!”
“大小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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