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薛孝成有点尴尬。
她断了胳膊还断了腿,这听起来比较吓人,但实际上她很幸运,不算很严重,只是失去了行动能力,这就很麻烦。
本来该找俩夹板把她那受了伤的胳膊腿都给固定住,可如今眼前这状况,真找几根树枝夹上了,她怕是动也动不了了,这地方怕是还真找不出第三个只用两条腿走路的,抬是没办法抬的,上了夹板胳膊腿都僵硬,程靖无从下手,背也不好背,他们两个又不能真的搁这儿等死,所以最后,薛孝成胳膊腿都没怎么处理,程靖拦腰抱着她走的。
薛孝成没断还能使唤的那胳膊就挂在程靖脖子上,程靖一条胳膊垫在她后腰上,另一条胳膊勾住了她腿弯,是一副亲密无间的姿态,连呼吸都分享。
程靖二十一二的年岁,有着超出年龄的沉稳,气度非凡,他又偏柔和,甚至到了温驯的地步,温润如同一块精心打磨过的良玉。这个人风华太盛,就很容易叫人忽略他的美貌,他诚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薛孝成赞美过他的容颜,不止一次,但像样离得这么近观察他的脸,倒还是第一次。
这张脸确实挑不出任何瑕疵来,薛孝成看着看着,渐渐的有些不大自在起来,她克制不住地轻嗽一声,还稍稍地扭了一下还能动的半边身体。
她突然动弹,程靖以为她有什么事,停下了脚步,开口问:“怎么了?”
薛孝成忙道:“没事!”尾调扬的高高的。
程靖没说话,轻轻笑了一声,继续走。
薛孝成觉得他声音带了钩子,勾住了她皮肉,叫她不怎么舒服。
气氛实在有些微妙。
薛孝成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程靖脚步一顿。
在薛孝成震惊的目光里,程靖小心翼翼地把薛孝成放到了一块石头上,他的动作已经足够轻,薛孝成还是控制不住地“嘶”了好一阵。
程靖蹲下来,以仰视的姿态与薛孝成对视,他声音饱含歉意,“是我不好。”
薛孝成没弄清楚他什么意思,歪了头:“嗯?”
“你身上有伤,我该多为你想想的。”
薛孝成眼睛一转,俏生生的,还带了点傲然的意味,“比如?”
“比如你渴了,饿了,或者累了。”程靖微微一笑,“要跟我说。”
薛孝成愣了下。她心里头知道得清楚,眼前这小子也就看着老实,他年轻,但却是个十足狡猾的老狐狸。他话从来说的好听,这跟跟他面对的是什么人没太大关系,他对谁都能这个样,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么个人。
但话听着还是熨帖。
薛孝成身体前倾,离他更近了点,“那跟你说了之后呢?”
程靖笑意不减,“累了乏了咱们就停下休息,渴了饿了我就去给找食物和水。”他也往前凑了点,“那你现在是?”
离得太近了,薛孝成僵硬着脊梁,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稍许。
“我还撑得住,咱们在这儿坐会儿,我跟你说两句话。”
她话音才落,程靖已经坐到了地上。
他一条腿弓着,一条腿盘着,两只手随意撑在地上,微微往后仰着,然后侧过脸去看薛孝成。他这副风流闲适的样子,不像是坐在深山无名谷底中的一堆朽烂腐叶上,像是在京城最繁华的秦楼楚馆的厅堂里,四周欢声笑语,空气里都弥漫着脂粉香气,声色犬马,喧嚣浮华。
白色可真衬他,薛孝成这么想。
她清了清嗓子,“你怎么也下来了?”
薛孝成压根不想断这胳膊腿,谁愿意受这罪?她是走投无路被逼的,打是打不过的,根本没办法,不是摔死,就是给人捅死,程靖可不一样。
“我没看见你,你在哪儿藏着呢?”
薛孝成不知道上头那地方有第四个人在,想来以程靖的本事,其他两个人也该是不知道,他完全没必要露面,除非他是自己想跳崖,否则薛孝成必然见不着他。
“没离太远。”程靖脸上仍旧是温文尔雅毫无瑕疵的笑,“我是跟着你下来的,我觉着你肯定要不好。”他眼睛在薛孝成身上上上下下扫视一遍,“实际情况要比我想的好很多。”
确实,没摔死已经是撞了大运了。
薛孝成是摔进了水潭里,在进水潭之前她撞断了好几棵峭壁上横生的树,要是直接落地上,她现在不知道什么样子呢。
薛孝成心有戚戚,后怕的不行,一想起来那极速下坠的惊心动魄还有撞击的剧痛,身子直发软,抬起没断的那只手蹭了蹭鼻尖上的冷汗。
“咱们得赶紧出去。”程靖的眼睛在薛孝成伤了的胳膊和腿上扫了个来回,“你身上的伤不能耽误,我觉得没太大问题,但还是要及早送医。”
薛孝成深以为然,猛点头,可转眼又泄了气,为自己的处境深深担忧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咱们还能出去吗?别是个坑吧?”
程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语气平静,“要真是个坑,那就是咱们命不好,出不去就死这儿了。”
“别啊!”薛孝成急道,“我真不想死,就是我这动弹一下都难,是个大拖累,这么一想,我挺不好意思的。”她又问他,“虽然这么说有点得了便宜卖乖,但我还是好奇,你为什么下来啊?你到底图什么啊,十有**会送命的,我要是你,我就不干。”
程靖还真的仔细想了想原因,想了半天没想清楚自己那会儿的心境,其实根本没想原因,他就是看见她掉下去了,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从藏身的树上跳下来,飞快奔向那个已经消失了的身影,然后跟着一跃而下。
程靖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可能是因为愧疚吧。”
“啊?”
程靖不露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呢?你又是为什么?”
果然,薛孝成迷惑了,“我怎么了?”
“你原先在树后面藏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冒冒失失出来了,你如果一直在那树后边,大概率不会有现今这么多事,你是个聪明人。”程靖盯着她的眼睛,“所以我想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很疑惑。”
“啊,这个啊。”薛孝成不动声色垂下眼,看着自己鞋上那块泥,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我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人懵了,我也正后悔呢!”
想来确实是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以至于她整个人都低落了起来,程靖难得地没有追问,把他那爱追根究底的优良品质收了起来。
程靖好长时间没有出声,薛孝成静静坐在那儿,没有被打扰。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程靖才说,“走吗?”
薛孝成点头,嗯了一声。
程靖又把她抱起来,抱稳了都妥当了才迈脚。
他这人很细心,薛孝成一身的伤,轻的重的都不少,他位置挑的巧妙,哪怕自己不舒坦,也要最大程度地让薛孝成少受罪。
薛孝成心里要说不感动,那就显得没良心了一点,所以她情深意切道,“我要是能活着出去,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程靖闻言轻笑一声,“怎么报答?”
“怎么报答都成,看你想要什么了。”薛孝成顿了顿,看了程靖那张风神俊朗的脸,稍稍为难了下,天人交战一会还是说:“……以身相许也不是不行,但估计有点麻烦,你得――”
话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扑通”一声。
薛孝成嚎的天崩地裂,瘫着半边身子一边捶地一边怒喝:“我□□干什么!”
程靖一点都不心虚,淡淡说:“手滑了,对不住。”说罢又把薛孝成抱了起来。
薛孝成死死勾住程靖脖子,摁着他头往下压,几乎要跟他脸贴脸,牵的他踉跄一下,差点栽倒。
薛孝成咬牙切齿:“你是手滑吗?我怎么觉得你是胳膊用力故意把我往外扔的呢?”
程靖自然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没有的事。”
薛孝成一脸愤怒的质疑。
程靖好声好气道:“二当家救我于水火,我感念二当家的恩情,此番不过投桃报李,二当家不必说什么日后报答的话,这件事本身不过就是我的报恩而已。”
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清楚我的承诺有多重吗?明白自己这么轻飘飘地拒绝了什么吗?太年轻了,薛孝成这么想。
她咳了两声,正经道:“你怎么想是你的事儿,但我薛孝成言出如山,话既然出口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我允诺给你,你现在没什么想要的也没关系,这话一直作数,等你想好了再跟我提也不迟。”末了还说,“二当家本事还是有一些的。”
她这一番话义薄云天豪气万千,程靖听了也不过一笑而过,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
他这宠辱不惊的模样叫薛孝成很是恼火,“这么无欲无求,你是升仙了吗?”
程靖叹了口气,徐徐道:“知足常乐啊。”
薛孝成艰难转着脖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他整个看了一遍,“你?知足常乐?”她咋吧两下嘴,“你自己信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