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Chapter 48

白榆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抽出别在后腰的匕首,用刀背的一面抵住沈长翊咽喉,把人重重顶在墙上。

“你究竟是谁?”白榆声线沉冷,眼瞳一错不错地盯着沈长翊的反应。他受过专业训练,清楚知道人说谎时的细微变化。一旦对方撒谎,自己会毫不留情。

沈长翊没有丝毫反抗,只是面露无奈,“看来你是真的失忆了。”他缓缓举起双手,然后顶着匕首的压迫拉下自己领口,一直扯到左侧锁骨的位置。

白榆瞳孔骤缩。那里有一串编号,位置和自己身上被刻意烙掉的地方一模一样。

他呼吸渐重,紧紧盯着沈长翊的面容,连每一处细节都不放过,挖空心思想要从这张脸中寻找到一丁点记忆的痕迹,可头脑却乱成一团,模糊得不成样子。

两人僵持许久,直到对方因为呼吸不畅而面色发红,白榆才收回匕首,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究竟是谁?”他又重复一遍,“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长翊足足沉默了好几秒,才答非所问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半个月前,我听说这里来了一个叫白榆的人,我原本以为只是重名。直到那天在比武场上,才发现你竟然还活着,简直不敢相信。”

“白榆”,沈长翊缓缓舒出一口气,柔声道:“知道你还活着,再次见到你,真好。”

“你是……12区的人?”白榆对上那温柔的视线,却只觉一股冰凉的战栗从脚底涌上心头,冷得他牙关打颤。

此时此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不愿意面对的过往与真相,即将剖开了、血淋淋地展现在面前。这一切他迟早都要面对,只是没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

沈长翊不置可否,他以退为进,等待白榆的反应。

而白榆的迟疑与纠结,出乎他的意料。

“这可真不像你啊。”良久的静默过后,沈长翊终于率先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不过我也能理解”。

他顿了顿,“虽然我不清楚这两三年里发生了什么,但毕竟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也许还是都忘了最好。”

白榆几乎屏住呼吸,牙关发颤。面对流血、死亡的威胁,他都不曾惧怕过,可笑自己如今却怕一个答案、一个真相。

“也对”,沈长翊释然般笑了笑,“人总要向前看,既然来到阿兹洛克,这就是你新生活的开始,活在当下才是最好的选择。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等等!”白榆挣扎着从嗓子里挤出声音,在沈长翊转身离开的刹那叫住了他。

“不急”,沈长翊身形微顿,朝他摆了摆手,“这件事选择权在你,想好了再来找我吧。”

白榆心乱如麻。地下避难所沉闷的空气让他几近窒息,他一刻也不想多待,逃似地跑了出去。

初春寒凉的风倒灌入胸腔,可他浑然不觉,拼命深吸几口气,步伐踉跄着回到住地。

门没有上锁。

盥洗室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是陆征回来了。

白榆手中的钥匙插在锁眼里,进退两难,他现在最怕见到的人就是陆征。

他悄悄把钥匙退出,想装作没有回来过的样子,可刚一动,就听到里面的水声戛然而止。

熟悉无比的声音传了出来:“白榆,你回来了?”

白榆闭上眼睛,认命地应了一声。

陆征在驻地值守了三天,没有洗过一次澡,可把这个洁癖的人憋坏了。听到白榆的答复后,他又洗了足足一刻钟,才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气息走了出来。

他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去客厅接水喝,就瞥见窝在椅子里闷不吭声的白榆。

“你去哪儿了?”陆征仰头喝下大半杯水,见白榆还是闷着头不吱声,不由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了?难道伤口发炎了?”

“我没事。”白榆触电般浑身一缩,避开他的手掌。

陆征皱起眉头,终于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白榆抬起头,两人的距离太近,一站一坐,他被圈在陆征身体投下的阴影里,看到那双削薄的唇。

他们曾在浩瀚的星空下拥吻,在荒芜的冰原里前行,这一切仿若昨日,这么短暂。

白榆强忍住蓦然涌上的心酸与不舍,忽然狠狠抓住陆征的头发,用力抱了上去。

浴室里蒸腾的热气让陆征此刻的温度是如此温暖热烈,雪松信息素的气息近在咫尺,仿佛要填满每一次呼吸。白榆把下巴搁在陆征肩头,用尽生平最大的自制力仰起头,才让就快夺眶而出的眼泪倒流回去。

陆征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拍了拍他的脊背心,低声安抚。

“陆征……”,白榆的声线里带着微颤的鼻音,“我可能,很快就要恢复记忆了。”

手上动作蓦然一顿,可很快那温暖的掌心移到白榆后脑,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当是出了什么事呢”,陆征扯出一丝微笑,两人额头相抵,“想起来是好事,比稀里糊涂过一辈子强。”

他的语气听上去很轻松,但白榆知道那只是掩饰。

陆征迟早有一天要返回军部,他是天生的守护者,不可能永远待在这个远离纷争的偏僻一隅。12区和13区的争斗是如此激烈,以自己的身份,是再也回不去了。

陆征要向前看,而他必须得回头。有些事情就像蒙着一层纱纸,只要不揭开都可装作相安无事,但一旦捅破,就再也无法转圜。

那一晚,两人各自无眠。

白榆尽管已经困倦到了极点,神经却格外清醒。

他与陆征十指交握,后背贴着陆征温暖结实的胸膛,沉浸在那股雪松与海洋交织的安抚信息素中,在脑海中想象着,他们就这样过完一生。

直到凌晨四五点,白榆才终于入睡,醒过来的时候陆征已经离开。

他把陆征写下的压在油灯下的纸条卷起,扔进垃圾桶。然后走近盥洗室,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憔悴的、略带浮肿的眼皮。

白榆拧开水龙头,捧起冰凉的冷水一遍遍浇在自己脸上,直到双手都冻得通红。他抬头再看,终于看到了那双熟悉的、坚韧的琥珀色眼睛。

门重重阖上,他向地下避难所走去……

沈长翊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有没有办法让我恢复记忆?”白榆开门见山,他对沈长翊了解不深,也不想从对方话语里去辨别真假,他只相信自己。

沈长翊点点头,“药物治疗、记忆训练、环境刺激、心里治疗这些方法都可以帮助恢复记忆,但每个人失忆的原因和恢复程度都是不同的,因人而异。”

“造成你失忆的原因我大概能猜到,但我也要知道这两三年来你的经历。”

“我失忆的原因?”白榆有点怀疑。沈长翊究竟是谁,竟对他这么了解?”

“应该是高空坠落造成的脑部冲击,我说过,你能活下来已是奇迹。”沈长翊不紧不慢道。

“据我观察,你的思维认知、行动和反应能力都没问题,应该是对特定时间段记忆的缺失。这种记忆的恢复方法需要更有针对性的训练,过程可能也比较痛苦。”

“我明白”,白榆沉声道:“我既然来了,就有思想准备。”

“白榆……”,沈长翊欲言又止:“其实人体构造是很神奇的,很多现象到现在都无法完全用科学去解释。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独独失去那段记忆?会不会是人体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因为太过痛苦,所以才选择忘记。”

“其实我昨天的情绪也有点激动,后来想想挺后悔的。”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我也一直在权衡,究竟该不该让你想起来,但我想应该把选择权交给你。而且,我也担心他们不会放过你,我不希望有一天,在你一无所知之时再次遇到危险。”

“他们?”白榆忽然想起研究所被袭的那一夜,冷嗤一声:“你口中的他们,或许已经找到我了。”

沈长翊眉宇沉了沉,“那事不宜迟,如果你愿意,今天就可以开始训练。针对你的情况,最直接的方法是情境重现和记忆触发,这需要你的配合。”

“你现在能告诉我,对于过去的事,印象最深的记忆吗?你的描述越详细越好。”

白榆闭上眼睛,寻着记忆道:“我曾反复做过同一个梦。我梦到自己在一架直升机上,像是要出去执行任务。可途中飞机...出了意外,尾翼损毁。”

沈长翊呼吸一滞。

“飞机下方是一望无际的原始丛林,我们本来是要迫降,但舱内已经起火,来不及了。有人在身后推了我一把,让我跳伞。”

“然后……”,白榆沉浸在耳边呼啸的风声和天旋地转的失重感中。

随着记忆的深入,他嘴唇颤抖,声音哽在喉间。

“然后……”,沈长翊的声线也奇异地发出了颤音,他缓缓开口,说出了白榆此生最难忘记的一幕。“有人对你开了枪,降落伞破损,你坠入了万顷丛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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