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陆征已经在11区边境线上的村落等了整整六天。
这里地形复杂，两面环山、一面临水，放眼望去与世隔绝。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下，竟也有人类聚集，原因很简单，这里是法外之地。
“老板，打听个人”。沈长翊掏出兜里仅剩的半包烟递过去，各区之间钞票还得换，东西倒是硬通货。
老板约莫四十岁，肤色黝黑，眉间一道狰狞的刀疤横斜到额角。他眼神在沈长翊与陆征之间打了个来回：“说吧，什么事。”
“想问问最近村里有没有陌生人来过？二十几岁的，估计两三个人？”
“生人？”老板嗤笑一声，“别看这地方小，走南闯北的人倒也不少，这点信息我可记不起来。”
沈长翊凑近比划道：“他们中有一个Omega，身量这么高，棕色头发。长相的话……见过的人都应该会记得。”
“Omega?”对方斜觑起沈长翊，“我跟你直说，这里的年轻Omega，就跟金子一样贵。荒郊野地的，什么都好买，就是买不来Omega。”
“之前村子上也买过来几个，两年不到就死光了。有病死的，被野兽咬死的，还有□□死的”，他下流地笑了笑，“毕竟这里这么多兄弟，你说是不是？”
陆征眸色一暗，已经染上几分怒意。
“去门口看看。”沈长翊怕他发作，赶紧捣了捣胳膊，把人撵出去。
他们观察了几天，这家店铺表面上卖些五金器件，实际暗地里来来往往接触过不少人，值得下点功夫。
“别介意。”沈长翊拿出打火机，抽出一根烟递过去。“老婆被人拐走了，心里着急一路追到这里，难免脾气有点暴。大哥，理解一下吧。”
老板把那半包烟推回去，生硬道：“真没瞧见。”
“别啊”，沈长翊笑着从腰后抽出一把匕首，褪了套，拍在桌上。“精钢的，柄上镶嵌的是祖母绿。”
老板一眼看出了成色，脸色也渐渐和缓下来。
“一条信息，这个就给你，怎么样？”沈长翊敛了些许笑意，高阶Alpha乌木沉香的信息素若有似无地掠过。
既要给甜头，也要示威。意思再明白不过，给我老老实实，别耍滑头。
老板收了心思，眼珠子从明晃晃的匕首上移开，叹气道：“真没见过，这里如果出现Omega，我不可能不知道，看来这钱是赚不了了，你还是去别处打听吧。”
“话别说得这么死”，沈长翊伸出手来，“交个朋友，我在各区也多少有点门路，做生意不就靠人情往来么。”
“我要找的那位Omega，也许被乔装打扮过，也许被人藏起来了，一时半会没有消息也正常”。他估量着日子，对老板道：“我想要这十天以来所有进入村里人的信息，两天后过来取。你只要照做，这把匕首就当作你的辛苦费，行不？”
老板答应下来。
陆征站在门口，抱着双臂看沈长翊走出来，“你就这么相信他？”
“没辙”，沈长翊不舍地瞅了瞅跟着自己多年的匕首，“这下好了，身家都掏空了，连根烟都没留下。”
“你就不怕他认识萧尹，反而打草惊蛇？”陆征皱起眉头。
“应该不会”，沈长翊在店里待了好一会，“我确定没有萧尹信息素的味道，退一步讲，如果他真是萧尹的线人，事情反倒好办了。”
陆征：“这话怎么说？”
“萧尹躲的是军部，不是你我。”沈长翊对这人太过了解，话语间有些无奈：“眼下我们的情况不比他们好多少，正面遇上了，也未必一定有胜算。”
“或许他正巴不得找到你，当着白榆的面杀了你。他是个疯子，所有疯子都很固执。”
村子里里外外被他们绕了几遍，时间久了，两人也不禁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真的错了。他们怀着最后再试一试的心态，两天后到约定地点取信息。
“最近路过的商队居多，能接纳过往旅客的几个地方也都打听过了，没有符合你所说样貌特征的人，我看你们是真找错地方了。”老板把手写的单子递过去。
陆征快速刷着一行行人员信息，脸色渐沉：“消息可靠吗？”
“找别人还真不一定，但这里Omega太罕见，就算人改装过、藏起来，信息素的气味也是藏不住的，难免会有人发现。”老板说着说着，忽然话语一顿。
“怎么了？”陆征追问。
“没什么”，老板摆摆手，“倒是有人跟我说昨天晚上，瞧见过几个生人，应该是刚来的。其中有一个棕色头发的小伙子，倒是跟你们形容得差不多，长得挺秀气。”
陆征心脏重重一跳。
然后就听到老板遗憾道：“可惜他不是Omega,连点信息素都没有，估计是个Beta。”
“和他一起有几个人，长什么样？”直觉让陆征不肯放过任何一丝机会，一把攥住老板胳膊。
“这我哪知道？”老板没料到面前人看着斯文，力气居然这么大，“不是Omega,我就没继续问下去了啊”。
几秒过后，他看着陆征几乎要把自己钉穿在原地的目光，终于妥协开口：“好吧，那我再去打听打听。”
＊
白榆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眼角垂落，神色淡淡的。
右手烧伤导致的瘢痕狰狞可怖，已经隆起淡红色的增生，细密的痒痛顺着手指攀上神经末梢，但他好像浑然不觉，目光空洞地盯着前方。
“你到底在看什么？”萧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除了陈旧斑驳的墙壁，面前什么也没有。
而白榆的目光仿佛穿透虚空，看向另一个不存在的世界。
萧尹拧紧眉心，盛怒之下抬手把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
玻璃水杯四分五裂。
“你他妈究竟想怎么样？！”萧尹恨恨地低吼起来，一把捉住白榆右手，“你想干什么，嗯？想死还是自残？我成全你！”
萧尹扪心自问，自己既不想白榆死，也不想他好好活。
可当真看到白榆这幅不死不活的样子，他才觉得要被逼疯的人是自己。
门外值守的人冲进来，看到地上一片狼藉。
“没事，你们出去。”萧尹按捺下简直想把人撕碎的冲动，强迫自己恢复冷静。
他弯腰拾起被砸碎的玻璃杯，连一块碎片都没有落下，他不敢给白榆一丁点机会。
“白榆”，萧尹半蹲在他身侧，放缓语气：“你腺体受伤，体内激素水平波动很大，心理状态难免受到影响。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等过一段时间我会把你安置妥当，也会有医生，只要你肯听话，我保证你会没事。”
白榆没有回应。他仿佛做了一场悠长的梦，浑浑噩噩地穿梭在人流之中。
时间的洪流裹挟记忆碎片冲刷而来，恍惚间他僵直着身体，看向来来往往的人。
他的一生遇到过很多人。来了，又走了，有的轰轰烈烈，有的悄无声息，有微笑、有苦涩，有撕心裂肺的背叛，也有刻骨铭心的温暖。
白榆抬眼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远处云层聚拢又飘散，在记忆的长河里浮浮沉沉。
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被意识的洪流吞没。
“砰——砰！”
寂静的傍晚被枪声打破。
萧尹猝然起身，把白榆往里间一推，吧嗒一声锁上门。
脚步声、枪声、打斗声激烈起来。
突袭受阻、子弹打光，陆征扔掉空枪，拖起一具Alpha的尸体挡在身前，轰然向门口撞去！
沈长翊和另一名实验体Alpha打得难解难分，余光撇向门口的瞬间，萧尹从里向外踹开门，黑洞洞的枪口直直指向陆征。
“危险！”沈长翊脱口而出的瞬间，被人抓住空隙掀翻在地。
血肉撞击地面，霎时间他听到了下颌骨骨裂的声音。
陆征猛一偏头，子弹擦着发丝呼啸而过，打在地上溅起一串火花。萧尹枪里还有子弹，陆征距离他太近！
电光火石间，沈长翊踉跄起身，抓起触手可及的唯一利刃，发力向萧尹飞掷而去！
寒芒破空，撕裂空气。
墨绿色的眼睛深如寒潭，萧尹面色微沉调转枪口，在利刃到来之前，干净利落地两枪点射，沈长翊应声倒下。
陆征飞奔过去，脱下外套紧紧堵住沈长翊汨汨流血的伤口，五指用力到几乎变色。
沈长翊面色煞白，腹部、肩膀被连开两个大洞，迅速流失的血液把衣服层层染红。他意识开始涣散，紧握住陆征的手渐渐卸了力气，无声地摇了摇头。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往这里涌来，手持枪械的陌生面孔，把他们团团围住。
“好了”，萧尹微眯着眼睛，面上浮现出阴冷的笑意，挥手示意旁人都往后退。
“陆中校，无关的人已经清场。你我之间，也总该做一个了结了。”
他扔掉手枪，拔出插在腰间的匕首。
“这样公平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