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属于沈攀星的竹林又开始发出爆炸的声响。
尉小年汇报说,有时看到碎石与竹叶飞起来两丈高。
谢轻雪听了没说什么,若有所思地喝着粥。
尉小年草草把碗一放,说要去研究研究剑。
他最近生活很是规律,一早起床去外面练气练剑,然后回来做饭熬药,下午稍作休息浆洗收拾,用完晚饭后回冶炼室研究铸剑。
谢轻雪走到寄霜居门口朝南边看了一会儿,慢慢溜达了过去。
平时这个区域都会有弟子值守,很难靠近。但如今山上也没几个人,自然没人在这儿看着。
谢轻雪信步进了林子,一眼就看到周围的竹子上到处都是烧黑的痕迹,有些是这次放火故意烧的,有些则是很早的旧伤。
好好的一片竹林,弄成这样,真是有失风雅。
他知道沈攀星在这片林子下过禁制,走进来没多远就停了步,百无聊赖地等在原地。
没多久,张霆就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抱了下拳:“师叔,师父请您过去。”
“太好了,正好我不认识路。”谢轻雪跟上张霆,从吟松楼侧面的楼梯走到旁边已被废弃的露台,然后从另一侧的楼梯再走下去。
这段楼梯真的有够长的。
走下去谢轻雪才发现,这里的地下空间做得很像地上的吟松楼。换言之,这就是一个倒立版的吟松楼。
一层层的楼梯走下去,房间从开阔到狭小,最深处是个最小的房间。
张霆没有进去,将谢轻雪带到门口就止了步。
谢轻雪挑帘进去,先皱了皱眉。
“你受伤了?”他直截了当地问沈攀星。
沈攀星啧了一声:“师兄是狗鼻子吗?”
“你才狗脑子吧,”谢轻雪走上前要扒他衣服,“怎么伤的,不是说和那个朝笛没交手吗?”
“哎哎,别,没事,是我自己弄的。”沈攀星死死挽救着自己的领口。
谢轻雪收了手,叉腰冷冷地盯着他:“你自己脱还是,非要我扒?”
他跟沈攀星这么僵持了一下,费了不少力气,这会儿说话都带着喘。
但他的语气里有不容否定的威胁,令沈攀星不由抖了抖。
这种童年时就刻在骨子里的恐惧确实还怪吓人的。
“哎呀好啦好啦,给你看就是了。”沈攀星拉起自己的裤脚,给谢轻雪看自己膝盖后面到大腿的一片伤处。
他刚才应该是在上药,一股药品的气味瞬间遮盖不住地弥漫开来。
谢轻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这是烧伤?”
他用指尖轻触了下伤口,沈攀星夸张地“啊”了一声。
谢轻雪没好气地白他:“跟没跟你说过,火器危险,不可擅弄?”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沈攀星笑了笑,“这不是挂在腰上的时候,没留意就……”
“什么东西你挂腰上!”谢轻雪还要再骂,却突然觉得不对。
这个烧伤最严重的位置是在腿的中部,有向上蔓延的态势。
倘若是挂在腰上,这个东西一定很长。
“你做到剑上了?”谢轻雪说出了结论。
沈攀星低头研究腰上挂的玉佩,没答话。
“沈攀星,”谢轻雪站起身,“我问你,为何如此急于求成。”
“师兄,没事的,我就是觉得很有效啊,能很快变强,为什么不呢?”沈攀星坐在那里仰头看他,白衣胜雪遮住了烧得发黑的腿。
谢轻雪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孩童般的狡黠和天真,也有自己读不懂的东西。
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尉小年的眼睛。
人不会永远都是孩童,总会慢慢长大。
长大了,就会有越来越多想要的东西,不会再因具体的“人”而动摇。
于是身边的人,便也不再重要了。
谢轻雪叹了口气。
“你们这儿每个弟子,剑上都有这种装置吗?”
“差不多。”既然被发现,沈攀星也不再隐瞒,如实答道。
“张霆,”谢轻雪朗声唤道,“你随我上去,我们打一场。”
张霆自然是一直站在门外,等着应对沈攀星这里的各种要求。
只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个要求。
在山上这么多年,他还从未领教过,或者目睹过谢轻雪和人打架。
于是他的第一个问题是——
谢师叔……有剑吗?
“我用这把。”谢轻雪向他展示自己的剑。
那是一把黑乎乎沾满了灰,看起来未经打磨因而十分粗糙的剑。
“要、要不……”张霆偷眼去看沈攀星。
没想到沈攀星正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谢轻雪。
“师兄,你别为难他了,我跟你打吧。”
谢轻雪想了想,摇摇头:“我打你打不过,打他还差不多。”
“差不多?”沈攀星笑了,“师兄,刀剑可以掌控,这火器可是不由人的。”
谢轻雪有点不耐烦:“到底打不打?”
“打,打,张霆跟上。”沈攀星站起来,从房间的角落拽了根绳子,示意谢轻雪和自己站在一起。
随即他猛地一拉绳子,他们就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一样,轧轧地升了上去。
“你这儿有井啊,那刚才干嘛让我走下来?”谢轻雪十分生气。
“师兄好容易来我这儿一趟,”沈攀星忍俊不禁,“那不得让你好好参观一下。”
谢轻雪敲了他一个爆栗。
竹林里空旷之地颇多,谢轻雪很快选定一处,站好了命张霆出招。
张霆有些畏畏缩缩地去看沈攀星。
沈攀星无法,伸手给谢轻雪身上套了个盾。
“放心,师兄命你打便打。”
张霆这才领命,向谢轻雪行了个礼:“得罪了。”
他抽剑出来,并未直接开启火器的功能,而是按照常规的切磋起手,先飞了一记踏雪寻梅过去。
这一招的主要作用是用灵力将火决与追踪决结合在一起。如果对方躲不开这招,必定会稍稍挂彩不说,也说明实在技不如人。
他用这招,是非常谨慎留情的。
谢轻雪微一颔首以示领情,稍侧了身让过这招,并在这道火光到达身前时屈指一弹,那火光便熄了。
如此应对,也是在告诉张霆自己成竹在胸,不必手软。
张霆显是接收到了这个信号,下一招就是剑尖朝前一步猛冲的流云孤鹜。这个招式可以迅速拉近自己与敌人的距离,方便展开近战。
但是,如果要用火器,其实是不能和对方贴得太近的。
谢轻雪便不挡不攻,只足尖一点,便在张霆堪堪贴上的瞬间重新将距离拉开。
此举终于令张霆对这一战有了点认真的兴趣。
只见张霆在地上空踏一脚,腾身向上将手中的剑画了个圈,形成一道巨大的气墙,拦住了谢轻雪回撤的趋势。
这就像原地画了个战场,令场内的人没办法出去。
谢轻雪唇角一勾,脚下平蹬,借着这道圈墙的力道又飘回原处,正好踏足在张霆刚才站立的位置。
下一秒地面由外向内升起一大片竹叶,片片如小刀般锋利,不断向上旋动着,就像一阵刀片组成的龙卷风一般。
而谢轻雪恰恰站在了这个龙卷风的阵眼。
张霆见状没有立刻下踏,而是伸剑下指,只听“砰”的一声,那藏在剑中的火器到底是出了手。
这就像将猎物逼进笼子,然后就地绞杀。
谢轻雪抬起头迎着那火光,对张霆笑了一下。
接着他终于抽出剑来,轻巧地画了个圈。
是一个简单的防御加反射的剑招。
一般来说,这种剑招要想发挥作用,需要消耗施术者不少灵力。
谢轻雪的灵力低微,但这剑就像一把伞一样,直接将那火光打得四散,有一部分还飞向了空中的张霆,逼得张霆不得不收招躲避。
“精彩!”在旁观战的沈攀星鼓起掌来,“张霆,还不谢过师兄手下留情。”
他看得清楚,刚才是谢轻雪刻意将剑舞成一个凸起的伞状,这才将火药的威力打散在四周。
若是他这把伞的形状反过来,这会儿张霆可能已经重伤了。
张霆依言对谢轻雪拱手一拜:“谢过师叔。”
谢轻雪收了剑还礼,示意张霆可以退下了。
“我的灵力全靠此剑发挥,”谢轻雪对沈攀星说,“但充其量也不过普通仙师水平,你让他们用这种武器,能不能伤人不好说,肯定会伤及自身的。”
“好了,我知道了,”沈攀星伸手要去拿谢轻雪的剑,“这是什么宝贝,给我看看。”
他将这把剑提在手里,有点嫌弃地苦了苦脸。
大概这辈子也没碰过这么脏兮兮的东西。
谢轻雪觉得好笑:“偶然得来的,机缘巧合发现有时候能更好地发挥我的灵力,有时候不行。而且旁人用好像也没什么效果。”
沈攀星试探性地挥了几下,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又还了回去。
“我再研究研究。”谢轻雪补充说。
谢轻雪走出这片竹林时,差点和尉小年撞在一起。
“师叔!”尉小年拉住他上下打量,“你和谁打架了?怎么回事?有没有受伤?”
谢轻雪十分意外:“你怎么……”
“我刚才听到这边又有动静,然后看到师叔的灵力在动,我以为遇到敌人了!”尉小年是从藏锋居跑过来的,这会儿有点气喘吁吁,“师叔出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是闲着没什么事,溜达过来找沈师弟切磋一下。”谢轻雪宽慰他说,“不必担心,下次定然提前告知你。”
“师叔你……和沈师叔……切磋?”
怎么说呢,尉小年这句话并无不敬之意,但谢轻雪总觉得字里行间都是“不敬”二字。
怪气人的。
“我怎么不能和他切磋,他小时候的剑招还都是我教的呢。”谢轻雪不忿地往前走,“不过说真的,现在是有点弄不懂他了。”
尉小年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地捧哏:“怎么说?”
谢轻雪认真地措辞:“大敌当前,他却选择用这种旁门左道,这很不像那个一心想要江湖成名的沈攀星。”
“江湖……成名吗?”
谢轻雪回头看了尉小年一眼。
念叨着这句话的尉小年,正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回想沈攀星小的时候,很少会把心思如此内敛,都是想什么都会大声说出来。
比如想要成为江湖第一的仙师。
比如要让所有厉害的门派都拜倒在自己脚下。
还比如,最喜欢师兄了,以后自己成了仙术之王,师兄就是太上皇啦。
想到这里,谢轻雪微微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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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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