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春溪石涧(四)

裴缚如今尚且算得上孙牧的谋士,故而也在受邀之列,韩迟将他引到了席上,边走边道:“景之,你久居稽山,怕是还没见过江东这样的江景吧?那可巧了!这督军府建的位子便极妙,又依山又傍水的,你瞧瞧... ...”

韩迟说指向折角长廊的外头那一片青山,道:“这山啊水啊的,多绿,多清!你们文人雅士对着这种山水不都喜欢作首诗或赋啥的吗?一会儿你就去做一首。前几年老夫人寿筵,也有几个才子名士争着赋诗,那写得叫一个好啊!不过年年还都是孟舟得了魁首,嘿嘿。就是今年景之你来了,不知道这魁首会不会换一个... ...”

话讲得有些偏了,韩迟已经将裴缚引到了男客席上,席上诸多除了是豪绅世家子,也有一些是江东小有名气的名士,早便听过了稽山的名号,见韩迟将人引来,还称景之,不消韩迟再介绍一番,众人已经知道了裴缚的身份,向他拱手道:“不知阁下,可是裴缚,裴景之?”

裴缚亦拱手回礼:“不才便是裴缚,这厢有礼了。”

其一名唤王润的,向裴缚道:“在下王润,久仰稽山盛名。首徒之名,亦是听闻已久,今日得见本尊,果然名不虚传,裴先生真是难得的出尘绝世啊。”

裴缚辞让道:“王兄谬赞了。”

在场其余人又道:“裴先生何必谦虚,若非先生献计,又怎能顺利夺得皋地粮廪,以助我江东一大步?... ...”

“... ...裴先生,快入座吧!”

/

江御在府门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那个人。

一架马车缓缓停在督军府门侧边,南宫弦拉开车门,下得车来,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袍,他对驾车的仆从道:“荥安,你先把车停在少人的地方,莫要挡了旁人的道。这里车马多,你小心些,莫磕碰了自己。”

荥安看着他,后点了点头,挥鞭驾车行向别处。

江御未等南宫弦走上前来,已自己下了台阶,到他跟前,问道:“阁下可是南宫?”

南宫弦乍见江御到自己跟前,忙道:“在下便是南宫弦,不知阁下?”

江御道:“在下江御。”

南宫弦恍然,忙拱手道:“原来是江先生,失敬。”

“诶——”江御扶住南宫弦要往下低的两臂,对他道:“你我同辈,何必如此拘礼,我字孟舟,你便唤我的字便好了。”

南宫弦也忙说出自己的字来:“我字寻尘。”

江御笑了笑,“原来是寻尘,快随我去见过督军,再一道入府用宴吧。”

江御拉着南宫弦到孙牧前,道:“督军,南宫公子来了。”

孙牧暗自打量着南宫弦,见他生得清秀,似不曾习过武,故而稍有些中气不足,说话见人总有些拘谨一般,便笑着拍了拍南宫弦的肩膀,对他道:“远客既至,快请入府用宴吧。孟舟,你引南宫公子去。”

江御于是便领着南宫弦入府,一路上走得并不快,时时与他交谈着,介绍江东地貌风俗,这督军府的檐顶建筑,山光水色等等。

听到府中竟然还有依山傍水的阁子,南宫弦着实是吃了一惊,他道:“我在家中时也未曾听说过,府里头也能有行舟的江水,游览的青山。”

江御应道:“江东多水,督军府建时便取的好地方,又兼有能工巧匠,自然算不得难事。”

南宫弦点头,道:“江东本就人杰地灵,钟灵毓秀。”

说话间终是过了折角长廊,江御向众人引见南宫弦。

“这位是南宫家来的公子,单名弦,字寻尘。”

“南宫家?!——久仰久仰!”

席上众人又纷纷唱和起来,同南宫弦聊起了一些机关术之类的杂话。

裴缚坐在案前,自然知道了南宫弦的存在,他亦知道南宫家将《百家机关术》献给了江东。

他并不像旁人赶着到南宫弦近前同他搭话,只还静坐着。

待初识的热情散去,江御将南宫弦安置好,自己又在他旁坐了下来,正巧,江御的旁边又是裴缚。三人算是连着坐着。

还有旁的人因向往南宫家机关绝学,特向南宫弦来讨教一二,便在案前火热地聊了起来,江御插不进话,便向一旁的裴缚问道:

“裴先生怎么不与寻尘说上几句?”

裴缚答道:“裴某不知要说些什么。”

江御笑道:“这天底下还有裴先生都不知道的事?机关暗器,诗词歌赋,随意聊上几句不就行了?”

裴缚道:“既是旁的人都说过了,那裴某说又有何意思。”

江御品出了这话中的含义,“想不到裴先生也是这般爱争先的心性。”

裴缚未及回答,这时席上已经有人建议道:

“诸位,正逢今日是老夫人寿辰,又幸逢结识裴先生,南宫公子两位挚友,倒不如趁此时机,行一场小比?就比诗赋。”

有其余人哈哈笑道:“王兄,我看你每年都能寻个由头来,行这一场小比。你是不比不行了啊。有甚意思?再说比来比去,魁首不都是孟舟么?”

江御执樽饮酒,并不多话。

又有人道:“诶,今年可未必,不是来了裴先生和南宫公子么?说不准便是他们二人哪一个夺魁。也未可知啊。”

“得得得,比就比。那便由上一年魁首,先来吟一首。”

江御道:“我惯用纸笔写。出口成掌,我可未及这本事。”

席间自然备好了笔墨纸砚,待摆好纸墨,江御揽袖,提笔蘸墨,几乎便是一气呵成,未有半分停顿,所谓的不能出口成章,只怕是谦词。他早已有了满腔文墨,只待执笔,一挥而就,抒心胸快意。

江御搁笔,王润将纸张拿起,吹了几口气,细细读了起来。

这是一篇短赋,借用了汉时李广的典故,写的是只待整军,一平四方贼寇的抱负。行文流畅华美,亦是骈散相合。集结了赋之大美。

“好!”王润赞了一声,“孟舟,你的文采真是比去年要好上更多。我读你的赋,只觉得心胸无比畅快,恨不能当即饮下百樽烈酒。”

江御笑道:“来人,快给王先生添酒。”

之后又陆续有旁人来吟或写了些诗赋,众人一边饮酒,一边赞赏,时时发出几声喝彩。

男席与女席隔得本就不远,时时传来的喝彩声,频频引得女客往那边看去。

江兰叶扫了一眼折角长廊那头,见惯不怪道:“想来他们又是在行着什么诗赋小比,每年不都是如此么,还不都是我阿兄嬴了。”

席间有女客议论,道是南宫家的公子,还有稽山首徒今年也赴了这场宴,想来也会小比一番,倒不知这魁首会不会是他们二位之中的某一位。

江兰叶听到此话,只皱了眉头,但到底没说什么,只差一旁的侍女道:“你去那里看看,看他们比得如何了。”

侍女应是,下了阁子往折角长廊而去了。

祝央亦听到了动静,她事前也了解过一些,筵席赋诗,并不特殊。亦只是文人雅士常有的玩耍罢了。

祝容看向祝央,道:“阿央,记得阿姊说过的话吧。”

派去的侍女去而复返,向江兰叶禀报道:“公子先作了一篇短赋,极为出彩,后又有旁人作了一些,但都比不过公子所作。”

江兰叶眉头仍皱着,“那裴缚呢?他作了没有?”

侍女摇头,“奴并未看见裴先生有作。席上也无人提及。”

江兰叶挥手让侍女再去,一想又让她停下,道:“且慢。去拿纸笔来。”

“寻尘,怎么这么多人都作了,你还坐在这不动笔?”

南宫弦一直坐在自己位子上,干看着旁人在那里激情高歌,便免不了江御一顿戏谑。

南宫弦摆手道:“实不相瞒,我自幼便脑子笨,于写文章这一块并不精通,只会读几本过时的古物。像如今所流的名家诗赋下午也是半点不懂... ...让我去作赋,着实是贻笑大方了。”

南宫弦既然不会,江御自然不会去强迫他,江御便转头向另一边同样未提笔写一字的裴缚问道:“裴先生该也不会是作不出诗赋来,便在这里干坐吧?”

裴缚果道:“裴某于此类只算略知一二,比不得江公子。”

江御已而让人将笔墨摆到了裴缚跟前,道:“裴先生请吧。”

裴缚只得提笔,思虑片刻,待笔尖凝墨,方才写下第一笔,已而成一团墨迹。

他写得并不如江御那般行云流水,反倒是有些磕磕巴巴,写上两三句便会停笔,还有错字,一篇赋写下来,虽说他的字是一流,但比之在座的,可谓有些惨不忍睹。

王润接过来看,心中有些失望,这篇里写得不比江御豪气,仅是颂了些山水风光,骈散有是有,只是差强人意。

王润干巴巴地夸赞了一番,道:“裴先生的字写得是一绝。这字里行间赞的江东山水,倒好似王某从未见过一般。”

裴缚向王润拱手一礼:“谢王先生夸赞。”

江御坐在原位,执樽饮酒,暗暗笑了一声。

这时忽然从外头送进来了一篇赋,纸上墨迹未干,像是新写的。

席间众人一愣,送来的侍女答道:“这是我家女郎方才写就,特送来与诸位先生比较一番。”

江御认出了这是自家妹子的字迹,心中暗骂这丫头怎么什么事儿都要横插一脚,表面到底忍着没有发作。

王润拿来一瞧,初时不甚在意,略扫了一遍。待回过味儿来再看,便被此赋的恢宏之势给震到了。

纸上墨笔落笔极重,提笔又快,收束亦草,端得一副狂野之派。很难想到这会是一个女郎所写就。而这赋中,竟还自比汉武帝,道有心一统天下,四海归一,莫不称臣。

实在,实在是太狂了。

王润看了半晌,没回过神来。

席上旁人拿来一看,竟也半晌无言,只道:“女郎胸中有万海,吾等实在愧不敢当男儿身啊。”

江御听这话,觉着有丝不对劲,也起身拿了纸过来看,看毕皱了眉,骂道:“这死丫头又写得什么东西。”

原以为一篇便是封顶了,没想到又送过来一张纸。

江御看了有些不耐烦问道:“江兰叶一篇不够还想写两篇?”

送赋的侍女道:“公子误会。此赋不是江女郎所就。”

“那是谁?”

秋芷答道:“是我家女郎,督军夫人的妹妹,单名央。所默的半篇《长门赋》命奴送来也并非是参与小比,实是赠人的。”

南宫弦一听见祝央两个字,心中亦惊又喜,未曾想祝央竟然是督军夫人的妹妹!

王润问:“赠给谁?”

秋芷答道:“赠给裴先生。”

裴缚未料到提及自己,执盏的手一顿。

接着那半篇《长门赋》便已经到了裴缚案前。一眼扫去,端立秀美的字迹布满整张,似在低低诉说着女郎情思。

秋芷道:“我家女郎还命奴带了话来,道‘上日中元一别,妾甚是挂念先生,聊默半篇《长门赋》,以寄妾之情思。还望先生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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