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长廊。
“小裴,晚上来家里吃个便饭吗?”陆闻生低沉的嗓音落下。
陆南乔想拒绝,谁知裴年抢先一步答应:“好呀。”
裴年答应了,他便没有拒绝回家的理由,陆闻生说话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且这人领土意识很强,向来不喜外人踏足陆家,今日为逼他回家,也算是煞费苦心。
陆南乔沉默。
两人还在有一句没一句交流。
“陆叔叔发话了,我当然却之不恭。”裴年欣喜点头,小乔和自己都是一个圈子的,又是同学,去陆家吃个饭倒也无可厚非。
“我们南乔,多亏有你照顾。”
“陆叔叔太客气了。”
不知为何,裴年隐约有种被撮合的味道,思及此,他情难自禁悄悄打量默不作声垂头的陆南乔。
座上男生水色般的唇轻抿。
眉眼浅弯,溢出点笑意,一丝不苟盯着微信上的两条回复——
【我明天有空,在这里】
【地址(定位)】
那娴静端坐的模样,虽没有大肆外露情绪,裴年还是隐约感觉到,此刻的陆南乔比拿国家奖学金时开心百倍。
像个满眼只有糖的孩子。
真是清新脱俗。
这样一个人,他根本不需要刻意做些什么,已令人心驰神往。
记忆中,陆南乔似乎曾被偷拍过一张在图书馆安静看书的照片。
清隽的人安静靠在窗边,单手拿书,初秋的阳光星碎染着他的栗发。
侧颜恬淡,岁月静好。
至今还被顶在校园表白墙首位,照片还被打上“清冷钓系”字眼。
当初他不知钓系是什么。
这一刻,他恍惚反应过来,大抵,这就是钓系的魅力。
是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吸引力。
裴年暗暗叹气,如果他们这种家境的婚姻注定是一场合作。
他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陆南乔。
……
两分钟后。
陆南乔把手机揣进口袋,方惊觉裴年竟盯着自己出神,耳畔又传来陆闻生的话:“小裴,你和我们南乔感情挺好。”
此话平平无奇如聊家常,于陆南乔而言却恍若千斤石块砸落,给平静湖面炸出片巨大的波澜。
他惶恐醒神。
陆闻生早就在逐步清除他的社交圈子,就像高考后的暑假,他同桌邀请他去看漫展,导致他第一次夜不归家。
二人在酒店过夜。
陆管家突然带人来接他。
次日,同桌的家族企业就接连出现问题,最终,破产。
此后,他的同桌也音讯全无。
陆南乔退出回忆,他觉得陆闻生的话,怕是旁敲侧击的试探。
倘若裴年敢提一句“还行”,他笃定,以陆闻生的雷霆手段,裴年绝对会迎来不可逆的伤害。
那么他陆南乔,可真是罪孽深重。
陆南乔抢话:“普通同学,不熟。”
“不熟?”
陆闻生偶尔也笑,但向来皮笑肉不笑,此刻发自内心的笑,竟让那张肃穆硬朗的脸,揉杂上几丝无奈宠溺,温柔得可怕:“你这孩子。”
不熟……
裴年细细回味这话,片刻后,肉眼可见失落,仍是挠头附和:“没事,陆叔叔,我身为班长,照顾同班同学是我的义务。”
“况且我们专业课的小组作业还没做完,我们讨论课设而已。”
陆闻生很满意两人的答案,淡淡颔首:“家里房多,讨论得太晚,倒是可以留下来过夜。”
“那就麻烦陆叔叔了。”
裴年微笑点头,陆闻生实在热情,热情得很难不让他误会。
陆叔叔有意撮合自己和小乔。
*
陆家,餐厅。
陆闻生带着陆南乔和裴年落座。
陆北笙则坐在陆南乔对面,一双眼轻眯,藏住眸中的不怀好意。
片刻后。
姚曼两手裹着纱布出现。
她弹得一手出色的钢琴,尤其是那漂亮纤细的十指,最让她引以为傲,这样的惩罚,至少葬送一半钢琴生涯。
更可笑的是,时至今日方知,自己能得陆闻生青睐,全靠这双会弹琴的手。
皆因那个贱人同样琴技高超。
她初见陆闻生所弹曲目,是他那个贱人白月光最爱的一首曲子。
她弹出了那个贱人的味道。
陆闻生挑翻她指甲,是在昭示她,她这个替身已可有可无。
真是杀人诛心!
姚曼恨不得将人生啖骨肉。
但仍要伪装出一副“改过自新”的模样,重拾往日慈母形象。
温婉笑笑:“南乔,你带同学回来怎么不跟妈妈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吩咐家里的阿姨做点小裴爱吃的菜。”
陆南乔没有说什么。
倒是旁边的裴年连忙摆手:“陆阿姨您客气了。”
姚曼虚与委蛇盛汤:“南乔,这是你爸特地吩咐熬给你补身的。”
陆闻生也开口:“你妈熬了半天。”
陆南乔抿唇,不拒绝也不示以接受。
姚曼双手捧汤:“南乔,喝点吧。”
陆南乔继续保持缄默。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气氛微妙。
三分钟后。
陆北笙拍桌大骂:“陆南乔,你装什么装!我妈都没给我熬过汤!”
叩——
陆闻生轻轻放下汤匙。
他淡淡咽下汤水,并没有说什么,却无端叫人惶恐屏息。
陆北笙歪头瞄了一眼陆闻生,大气都不敢喘,咬咬牙,不敢再嚣张。
裴年坐其中。
只觉气氛更诡异。
连忙起身打圆场,小心翼翼把汤碗接来放到陆南乔面前。
裴年:“小乔,趁热喝。”
而后又举起酒杯:“说来,我还没敬陆叔叔和陆夫人一杯。”语毕一口闷。
陆闻生赞赏地看了眼裴年:“小裴酒量不错。”
“陆叔叔过誉。”
“再来点?”
陆闻生话刚完,边上的陆管家很有眼力见儿,直接给裴年的空杯满上。
刚坐下的裴年:“……”
装逼过头了,好像有点晕,这酒的后劲儿可真大。
可是话已说满,只能硬着头皮上,况且也不好拂长辈面子。
最重要的是,不能给小乔丢脸!
他唯有强颜欢笑举杯:“那我就再敬陆叔叔。”
……
如此十杯过后。
裴年嘭一声砸在桌子上。
“裴年,别喝了。”
陆南乔蹙眉扯扯裴年,这家伙一看就不胜酒力,何必要让身体遭罪,且明日还要陪他去拜访那位研究舞狮文化的专家。
“没事,我还能喝。”
“你醉了。”
裴年紧紧扒住陆南乔手臂:“没醉,陆叔叔,我没醉!我再敬您!”
陆南乔:“……”
好的,敢情这家伙不但醉了,还醉得不轻。
裴年昂头,腔调带着浓重的鼻音,邀请说:“陆叔叔,来!咱们继续喝!不醉不归!”
陆南乔:“……”
你还是洗洗睡吧。
*
晚上十点,客房。
陆南乔端着醒酒汤来到客房。
床上的裴年醉得跟死猪一样。
所以说,有时候真的不能死要面子,只会活受罪。
陆南乔轻叹,拍拍裴年手臂。
“裴年,你还好吗?”
“裴年?”
寂静的房内,回答他的,只有裴年不均匀的呼吸声。
陆南乔把汤放在床头,缓缓起身,刚转身,却差点撞到走进来的陆闻生。
陆南乔踉跄后退两步。
陆闻生似怕他会摔倒,手疾眼快扶了过来。
手腕处被攥得紧实。
陆闻生手指的薄茧磨着他腕骨。
很不舒服,哪哪都不舒服。
“叔……叔叔。”陆南乔挣扎抽手,他觉得这个称呼很恶心,可他没有办法,在没找出万全之策前,他是绝不会正面与陆闻生撕破脸皮。
当然陆闻生貌似也不急。
这人恍如只老猫,很享受那种把小老鼠把玩在掌控范围内的快感。
“别动。”
男人的嗓音沉而富于磁性,随后从口袋掏出一条饰物。
“这是你母亲的遗物。”
一听到母亲二字。
陆南乔反抗的力度减轻。
眼底下,是一条简约的骨质手串,风格偏中性,男孩女孩都能戴,想来母亲做时,他还没来到人世。
耳边,又是陆闻生的话:“她曾说,是给孩子的成年礼物。”
“可惜,你母亲没等到你成年。”
终于。
陆南乔不再乱动,任由陆闻生慢条斯理把手链戴好。
……
床上,醉醺醺的裴年眯起眼皮,混混沌沌中,看到两个模糊身影,好像是陆闻生和陆南乔。
陆闻生正握着陆南乔的手。
温柔碰碰后者额头。
那氛围有种诡异的暧昧,就像……就像二人是恋人。
然后他家小乔像个小媳妇。
娇羞地跑走了。
啊呸!
我看你真是饿了,这也能嗑???
裴年自我唾弃百遍。
疯了!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有这种离谱得骇人听闻的想法。
太恶心了!!!
裴年扯过被子蒙过头,在强烈的自我谴责中,又熟睡过去。
几分钟后,陆闻生悠悠回头,居高临下睨着床上人,来到床头边,点上那盏精心准备的香薰。
随后拿走醒酒汤,面无表情倒进屋内的盆栽。
热汤把叶片烫得瑟缩几下。
他拿出手机,点开定位APP,看着那个匆匆跑下楼,在院子停顿几分钟,又跑回自己房,还是不消停踱步的小红点。
着实能折腾。
也不知小家伙累不累。
似想到陆南乔惊慌失措、狼狈喘息的模样,陆闻生神色耐人寻味,熄灭手机。
真是个小可怜。
*
次日早。
陆南乔疲惫起床。
昨夜打过点滴,身体倒是康复得很快,但夜里翻来覆没睡好,整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
他低头看着手链,昨晚陆闻生那副模样又浮现。
转手扯上链子。
想丢掉。
如同那瓶护手霜,塞进书包,回到学校再扔掉。
可是转念间,又作罢,这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不能扔。
陆南乔洗漱完毕来到客房。
“裴年醒醒。”
“裴年?”
他推推裴年,床上人依旧没什么反应,似乎比昨夜还要状态欠佳。
怎么这么能睡?
该不会还没酒醒吧?
陆南乔看了眼时间,路途遥远,再不出发就该迟到了。
算,不等了。
直接走出别墅区打车,十分钟后,陆南乔顺利上车。
转角处。
一架黑色车子内,副驾驶位的陆北笙摘下墨镜。
他得意舔唇。
邪恶一笑:“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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