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

在车辆绕行这座山十几分钟后，终于停了下来。

赛文先下了车，为杨秋拉开车门，说道：“这里就能进去。”

杨秋的神经高度紧绷，握着手机下了车。

他发现自己在山脚下。

抬头望去，茂密的针叶林鳞次栉比，极为整齐，从山顶一直延伸到自己脚边。

四周则是草地与灌木，但有明显的被车辆碾压的痕迹，许多地方光秃一片。

“跟我来吧。”

赛文向前走了几步。

杨秋观望了一阵，也紧张地走了过去。

只不过几步路，眼前就豁然开朗。

他看见了一处被削平的岩壁，岩壁上镶嵌着一个很大的，白色的，大门。

大门上没有任何文字，但有白色的浮雕花纹。

杨秋一瞬间宛如坠入冰湖湖底，又宛如被火箭抛入了太空，简直无法呼吸。

他看着那扇大门。

他怎么可能对它不熟悉。

赛文没有再催促他，甚至没有再移动脚步，只是静静看着他，仿佛知道他会自己走过去。

杨秋宛如梦游一般向前迈着步子。

从这里到大门，短短的一点路，他走了很久。

脚步迟疑，不敢置信。

终于，杨秋站在了白色的大门下方。

他看着那熟悉的浮雕花纹，有些茫然。

赛文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胸前高度的地方，有一个指纹锁，把指纹放上去就行了。”

杨秋找了找，果然在大门上发现了一处不熟悉的地方。

那里是一个白色的方块，中间有一个圆形区域。

他把大拇指按在上面。

“咔哒。”

声音从内部传出。

然后，好像是有某种电动的枢纽，大门立刻自动向两边滑开了。

杨秋回头看了赛文一眼，想要问为什么他的指纹能解开这里的大门。

但是又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无需询问。

杨秋迈入大门。

他的眼睛一时之间有些被强光闪耀到。

等他逐渐适应了光线，才发现，这是一个洁白无瑕的宽大走廊，走廊的天花板上装饰着连排的灯具，将这里照射得亮如白昼。

地面非常干净，没有丝毫尘埃。

杨秋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连思维也仿佛随之停滞。

他只是本能地迈动着脚步，向着走廊中走去。

在他身后，赛文默默跟了上来，但却与他保持一段很长的距离，只是忧虑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杨秋还在走廊中走着。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

一如往常的每一夜。

终于，十几分钟之后，长长的走廊也走到了尽头。

那里是另外一扇白色大门，没有锁。

杨秋抬头望去，伸长了手，用手指抚摸着门上浮雕包围着的六个白色大字：

“精神抚慰幻想屋”。

他看着这七个字，沉默了许久。

然后才推开大门。

虫鸣，鸟叫。

阳光，草地。

清风送来泥土的芬芳。

杨秋迈过门槛，走入草地。

他不愿意抬头，不敢抬头。

然而，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往那个方向看去。

阳光照耀下的草地上，耸立着漂亮的三层宅邸，白色的墙面上镶嵌着彩色碎块，在阳光下投射出晶莹的光。

啊。

是那个地方。

是他梦中的豪宅。

是他心灵的家。

杨秋失魂落魄地往那里走过去，走过去。

迈过草地，跨过石头路，踏上台阶，拉开木门。

他走进了略有一丝阴凉的大厅。

大厅里安安静静的，一切都一如往常，正如他昨天晚上刚刚离开时的模样。

他推开门，通过走廊，路过各处房间，走入餐厅。

这里重新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熟悉的桌布铺在熟悉的桌面上，地上有着熟悉的民族风织毯。

他走入浴室，查看橱柜与水池。

他拉开帘幕，看着外面的阳台。

他进入休闲室，抓起一枚桌球，又扔了回去。桌球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

他来到书房，抽出了那本《非理性繁荣》，翻了翻。

在这座豪宅里，每一处对于他来说都熟悉无比。

除了里面没有纳纳和小晚。

整座豪宅都冷冷清清的。

杨秋转身下楼。

他的步履越来越快，走入大厅，推开方面，跑出石子小路。

然后，他在草地之外的大门口边，看见了克劳德·赛文。

杨秋沉默地走了过去。

他来到赛文面前，看着他，说道：

“这就是你趁我梦游，每天晚上带我来的地方？”

“所以我该叫你什么呢？”

“纳纳，克劳德·赛文，还是……”

“黎云期？”

……

杜天晚一到住处，就在看治疗记录。

他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之前，他已经在黎云期那里了解了许多事情，但不够全面，不知道细节。

直到现在，他才逐渐明白了。

杨秋罹患重度抑郁是在四年多以前，他刚毕业那时候。

原因是被人殴打，以及名声被毁，失去保研资格，被整个人工智能行业封杀，被逐出海市。

他为了躲避那些人，也为了糊口，辗转多个城市，一直在做各种各样的没有专业要求的工作，过着极度辛苦的生活。

在三年前，黎云期找到了他。

当时黎云期不敢与他相认，就一直悄悄观察他。

结果发现了他有严重的梦游症状。

先前因为一直换住所、换工作，他的症状一直没人发现，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梦游。

梦游的时候，杨秋能够自行拧开普通的门锁，但是像酒店褡裢这类需要动一动脑子的锁他打不开。

出门转一圈，然后找一个角落蹲下去抱着脑袋发抖，身体震颤，表情痛苦。

但是第二天，他又会把这全忘了。

黎云期观察了几天，不敢自己乱来，于是找了个精神科的医生过来看。

医生观察了他梦游的情况，又在白天装作路人过去与他攀谈。

医生对黎云期说，杨秋的情况很复杂，而且很严重。

黎云期后来找了很多专家过来调查杨秋，但没让杨秋知道。

那些专家一个个地过来看，一个个地摇头。

他们说，如果不让杨秋直接住院观察，很难解决他的问题。

而且，就算住院，也不一定能解决，杨秋的心结太重了，已经出现了躯体症状，梦游就是其中一种表现。

他的梦游并不是每天都出现，但发生频率也非常高，差不多一周能有五天。

而且大概是因为在梦游的过程中他经历了巨大的痛苦，第二天，杨秋都会变得比之前更憔悴一点。

黎云期心急如焚。

有一天，一个专家无意中叫醒了正在梦游的杨秋。

杨秋居然若无其事地起身与他攀谈，精神状态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正常，甚至颇有幽默感地与专家谈笑风生。

只是，他以为自己在做梦，还说梦里的星星真亮，月亮真亮，爷爷你的头也真亮。

专家趁机与他交流起来，想弄清楚造成他梦游的具体心理原因。

结果，聊了一个多小时，快两个小时的样子。

杨秋突然就倒了下来。

专家吓得不轻，黎云期也紧张得要命。

两人检查一下，发现杨秋居然只是睡着了，还睡得很香，这才放下心来，一起把杨秋抬回住处。

第二天，杨秋的精神状态稍微好了一些。

这到底是什么原理，难道是，让杨秋在梦游中短暂醒来，打断他的梦魇，不让他在梦游里沉浸在痛苦的症状中，就能让他状态变好？

黎云期把这一发现告诉了整个负责诊治杨秋的医生小组。

他们共同会诊之后，决定试试看新方案。

还是之前那个老专家，他又一次在杨秋梦游的时候敲了一下音叉，唤醒了他。

杨秋一醒来，就高兴地说，爷爷，我又梦见你了。

然后就开始谈天说地，看星星看月亮。

两人聊得热络，让黎云期都嫉妒了起来。

时间一到，杨秋再度昏迷，人事不知。

于是专家们开始研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最终他们得出结论。

杨秋的梦游症状，是他无意识发生的，而且每次发生必然伴随着梦魇。

但是，也可以在晚上主动叫醒他，让他在清醒中把会梦游和发生梦魇的时间熬过去，再昏迷过去，实际上也就是睡眠过去的话，第二天就不会因为梦游而造成精神疲惫。

也就是说，堵不如疏，用人工制造的清醒梦游来代替无意识的噩梦梦游！

然而，这个办法不能经常用，时间一久，杨秋肯定自己能发现不对劲，这戏就演不下去了。

于是，黎云期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开始为他的计划选址。

正巧这时，杨秋来到汶市找工作。

黎云期决定在汶市开始这个试验，他在汶市一番搜寻，找到了一个适合的老宅邸，豪华但设施齐全，于是用各种高科技设备对其进行了改造。

这处老宅邸位于一座小山的山脚下，旁边都是植树造林计划建造的针叶林，地方很荒僻，周围全是废弃的城区。

这正是黎云期需要的地点。

他先是一海华公司的名义买下周围的整片地块，然后以建造城市娱乐消费广场的名义树立工地。

只有他自己以及他的得力手下才知道，他们在搭建摄影棚。

只不过，这个摄影棚比任何摄影棚都要巨大，它比通常的居民小区还要大很多倍，甚至足以称之为一座微型城市。

它的外墙使用抗压抗风的超轻新型材料建成。

天花板也使用了同样的材料，以圆拱形来建设，不过更用钛钢做了骨架，以防坍塌。

外部框架建好之后，内部就进行了一种特殊的装修。

天花板被天空颜色的背景布所覆盖，像碗一样覆盖整个空间。

墙面也是同样的色调，只不过在不起眼的地方设置了通风装置，可以把外界的空气经过处理后吹进来，形成自然的风。

简直就是天圆地方的古代宇宙结构。

光源是个重要难题，黎云期本来想仿照自然界中的太阳升起落下，后来发现这样的移动装置强度太差，有可能坠落，于是改为模拟太阳的固定强光源。

整个空间里都有空气调节系统，确保内部的空气永远，温度宜人。

这里原本就有大量的针叶林与草地，这个基地也把它们，以及小部分山体覆盖了进去，可以说是依山而建。

这是建立在现实中的世外桃源，是永远恒光恒温的稳定仙境，也是梦境的舞台。

后面，黎云期一边调整细节，移植植物、动物进去，一边继续观察杨秋的情况。

他没有敢太干涉杨秋的生活，生怕打乱他的节奏，让他的病情复发。

另一方面，他也在继续找专家会诊，看能不能通过正常的手段治疗杨秋。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

亲自来主导这一场，由他一手布置的舞台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