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黎云期也不是一直都在跟杨秋打球。

他是很注意节奏感的，偶尔找他打球，偶尔找他做别的。

就比如说，黎云期央求杨秋带他爬山，说想上山去看银河。

杨秋说这附近的山他都上过，看不见银河的，海市的光污染太严重了。

黎云期就改口说想要看星星。

杨秋犹豫，他就说自己太胖了，想减肥，要杨秋带他爬山来减肥。

于是，今天，杨秋就带着他一路小跑，去附近最高的山，海舰山。

这座山一边陡一边缓，他们打算从缓的那边上去。

下午三点出发，两人在路上奔跑。

黎云期因为身体笨重跑不快，杨秋就不得不经常回来接他，遇到沟沟壑壑还得提着他过去。

刚才，黎云期就因为跑不稳，摔了一跤，多亏杨秋及时回来把他拉起，不然得摔个狗啃泥。

在黎云期看来，杨秋无论做什么事情，动作都特别帅。

哪怕刚才从地上拉起自己，又一个打挺扶着小树跳起来，也没有丝毫的狼狈，反而行动优美流畅，矫健无比。

黎云期看得目不转睛，大饱眼福。

两人继续向山那边跑去。

跑到山脚下，已经是下午五点。

黎云期从随身的小背包里掏出面包和饮料，递给杨秋。

杨秋笑嘻嘻说了声谢谢，接过面包就吃。

咬了一口觉得非常好吃，随口问了句多少钱。

黎云期说，一块钱。

其实他家的东西没有便宜的，这面包他也不知道多少钱，但肯定不会低于百元。

杨秋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好吃的面包只要一块钱有什么不对，还说好吃是好吃，但是太小了不填肚子，不划算。

两人吃完干粮，就开始爬山。

杨秋身手很好，遇到黎云期上不去的地方，他就先爬上去，再拉着黎云期的手把他拽上去。

黎云期几乎和他一样高，但是体重是他三倍，杨秋不得不扶着树干、石头之类支撑物，才拉得动他。

两人经历千难万险，好不容易爬上了海舰山，坐在上面直喘气。

黎云期满头大汗，累得都快散架了，杨秋也好不到哪去，这一路上黎云期的重量经常是由他来负担，他也累得够呛。

到达山顶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他们找了一处高台般的巨石，坐在上面，看着天空。

天空中的星星果然很多，很亮，但是却看不见银河。

“你看，这是北斗七星，像一个勺子，在空中很大很亮特别好找，勺子的两条线这样延伸开去——”

杨秋伸手指着空中，手指顺着北斗七星延伸滑动。

黎云期一直盯着他手指看，光线微弱，但是有月亮，能够看得见杨秋的手指很纤长，形状漂亮得像是在吸人眼睛，黎云期心想，他的私人钢琴老师说过，这种手是天生就适合弹钢琴的手。

他自己没有这种手，不过不妨碍他欣赏杨秋的手。

“……你看这边就是北极星了。很亮吧。然后我再教你找南斗六星。”

杨秋一直指着天空教黎云期认星星，但黎云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注意力全在看他的手，看完手又看胳膊，又觉得他手腕转动的样子特别灵活特别美。

杨秋教了半天，也没听到黎云期有多少回应，以为他不感兴趣，就没继续说了。

两人安安静静地看星星。

过了一会儿，杨秋忽然说：“过完这个暑假，就高三了。你决定好专业志愿了吗？”

黎云期心想专业这东西有什么区别吗？随便选一个上上得了，反正他大学毕业了就要进家族企业直接当管理的。

但对杨秋可不能这么说，黎云期想了想，答道：“应该是金融类吧，我家做点生意，估计会让我读这个。”

他问：“你呢？”

杨秋想了想，看着天空，说道：“我想学计算机，最好是机器人那种。”

黎云期心里莫名其妙，心说机器人有什么好，难道你拒绝那么多女生，是因为你喜欢机器人吗？

他问：“为什么？”

杨秋抱着膝盖，眼神有些悠远，他说道：“因为机器人可以帮人做事。”

他看了一眼黎云期，说：“你之前应该知道，我爸妈都是农民工。”

“嗯。”

“他们每天都要在工地干活，特别苦，特别累，钱少不说，还经常被欠薪。有时候干了一年什么钱也没有，还要花钱吃饭。”

“而且，工地的工作特别危险，爸妈回家了经常开玩笑说，今天又‘幸存’了一天。”

“这话不假，他们的工友里，有人被钢材砸断过大腿，最后只能截肢保命。还有人戴了安全帽摔下去，安全帽是劣质的，摔成了植物人，后来也不知道去哪了。我爸妈真的只是侥幸暂时没事。”

“我好担心他们，每天放学回家，都一进门看到爸爸妈妈少了个手脚，或者……看不到爸爸妈妈。后来我一想，科幻里面的未来世界是机器人的世界，机器人能够替人干很多重体力活，危险的工作也是机器人去干。只要有很多很多的机器人在社会上服务人类，人类就不需要去工地干活了，到那时，我爸爸妈妈就可以享福了。”

黎云期不认同。

而且他还觉得杨秋的观点很幼稚。

他作为世家子弟，从小经常参观家族企业，又经常被父母教育以种种关于资本与人力的常识，对这类工作与产业的问题看得更透彻。

黎云期说：“不对吧，如果机器人已经可以彻底取代工地的工人，那么这些工人不就被抢掉饭碗，直接失业了吗？失去工作的工人只会无比痛恨这些机器人，只会咒骂它们，而不是为自己可以不用做重体力活而高兴。”

杨秋也想了想，回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呢。”

他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时间是会向前一直发展的，世界上不会只有很多工人。我觉得以后，机器人变多了，愿意当建筑工人的人就会越来越少，他们可以做更安全的工作。”

黎云期还是摇头，“你的想法太理想了，在这样过程中，机器人一定会挨骂的，说不定因为骂的人太多，根本发展不起来呢。而且，你就算现在去学机器人，等你能造出来机器人，你估计都七老八十了。你一个老头子，就算造出来可以工作的机器人，有什么意义吗？都活不了几年了。”

黎云期一点都不喜欢科幻，他觉得离现实太遥远了。

他比较喜欢能握在手里的东西，比如钱。

杨秋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用手捧着脸，一直看着远方。

黎云期觉得这样很不错，趁杨秋没注意到自己，他就肆无忌惮地在近处看杨秋的脸。

过了一会儿，杨秋突然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说道：

“就算我九十岁了，我也会很喜欢机器人的。因为我喜欢能够帮助人类，让人类过得更好的东西。”

“要是造出来的那天我死了，也没有什么。因为我让机器人出现了，我会很高兴的。”

黎云期彻底硬直在了那里。

他看见了，杨秋看着星空，说出那番话时候，眼睛很亮。

就仿佛一直看不见的九天银河从天空坠落下来，一直倾泻到了他的双眸里，让他的眼底仿佛蕴积着漫天的星河。

在那一刻，天上所有的星星，无论是北斗七星，还是北极星，还是南斗六星，还是无数散落的星子，全部加起来，都不如少年的眸子那样闪耀夺目。

那是他此生之中看过的最美的事物。

……

……

……

暑假结束了。

高中生们又回到了校园里。

但学校里发生了一点变动，高三的学生毕业了，高一出现了一批新的学生。

校园里增加了不少新人，也就添了许多新的热闹。

黎云期还是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杨秋身边打转。

他总是以各种名义，各种借口，给杨秋塞东西。

进口的文具，好用的辅导书，好吃的水果，他都总是借口用不上，逼着杨秋收下。

东西一多，杨秋也觉得不好意思，老是想给他钱，黎云期就苦着脸说，家教太严，如果看他带钱回去，一定会打他。

杨秋只能接受，对他说，先记在他这里，等以后杨秋可以工作赚钱了，再还他。

黎云期撇撇嘴，心说估计你打工也还不起，这些东西的真实价格不是你能想象的。

其实，他就只是单纯想让杨秋欠他人情。

这人情债欠多了，杨秋也会变得不太好拒绝他。

慢慢的，他就能提出更多的，更进一步的要求了。

不过，不急。

黎云期很有耐心，他们刚上高三，还有整整一年可以陪着杨秋呢。

更何况，以后他还可以刻意跟他考同一所大学，反正只要他爸妈出手，没什么办不到的。

事情在两个月后有了变化。

一切的起因，从他后来了解的情况来看，是这样的——

有一天，班主任让杨秋把试卷拿到教务处去，这种事班主任只敢让杨秋做，因为杨秋是个绝对不会偷看任何试卷的正派人。

结果，送完试卷回来，路过高一教室的时候，杨秋看到有几个女生把一个穿着男生校服的人按在角落里，在他头上泼水，还打他耳光。

杨秋立刻上前阻止。

这几个女生认得他，他作为校草，在学校里还是挺有名气的。

甚至女生之中还有个人跟他告白，被他婉拒过。

立刻就开始七嘴八舌地解释，试图在帅哥面前挽回自己的形象。

她们说，这个男生是个贱骨头。

长得妖里妖气的，不要脸勾引男人，特别是勾引了她们的姐妹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开始她们只是想稍微教训一下这个男生，没想到这个男生不服管教，说他从来也没有勾引过任何人，反而是别人欺负他，想压他，他奋力反抗才跑掉，那个男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于是女生们的手段越来越升级，变本加厉。

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杨秋看了眼被泼水被打的男生，男生的头发很长，盖着脸，也不说话，就是在那缩着瑟瑟发抖。

杨秋说，你们不应该这样。不管这个人有什么错，你们对他使用暴力，就是你们不对。他杨秋不喜欢暴力的女生，觉得很粗鲁。

几个女生都是被说动了，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杨秋又对她们说了一些以后要追男人就直接追，没必要拿别人出气，那样对追男人毫无帮助之类的话，几个女生都是红着脸点点头。

还有个女生当场就跟杨秋表白了，被杨秋婉拒。

女生走后，杨秋把那个长头发的男生扶起来，带他去医务室看看有没有打坏了什么。

医生检查之后说有些软组织挫伤，开了点膏药。

杨秋就在医务室的洗手间里，帮男生擦干了头发，脱了湿透的校服，又给他的脸上、身上涂药膏。

男生始终沉默寡言，仿佛被剥夺了说话的能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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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眼底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