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歆方才已经在落地窗边打量了李惊蛰许久。

清瘦白净的小男孩儿，面相漂亮得惊人，更难得的是乌黑眼瞳精光四射，看起来太有活力。

是自己与李景行很乐于靠近、却早就丧失了的那种单纯的生命力。

他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李景行要费劲巴拉从下城寨那种地方带人出来，讲起自己这位“新宠”的时候，又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

可惜，楚歆冷笑。要真是什么天真纯善的小白花，也不会跟着李景行被拐来这里。

他认定李惊蛰欲拒还迎，用精湛演技勾得李家大少爷意乱情迷，眼下看着一副清高派头，心里不知怎么计划、要使用贫民区的下贱路数与李景行共度良宵。

如果系统知道楚歆现在所想，一定会愤怒反驳。

[他哪里有这么上进！]

实际上就算是上一世，李惊蛰也不是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李景行港州的这处私宅确实没到访过，但类似的混乱派对，他去的可不少。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往往是一副墨镜遮住大半张脸，龇牙咧嘴、凶神恶煞，为雇主做事前的勘察与事后的清场。

他领着范昭，范昭再带着其他人。李惊蛰只负责晃晃悠悠走在最前面，东摸一下西踹一脚，比起现在要没正形个十倍。

——李惊蛰眼下能好好站着，全靠系统苦口婆心、耳提面命，硬生生把他念烦了，才勉强收住本性。

从前也没有人会来关注他们这班人马的长相。少爷小姐把李惊蛰等人当做是派对的零部件，是只需要知道称谓就行的东西。

因是一次性使用，比秦大秦二的功能还要更单一一点。

故而李惊蛰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如今立场调换，他成为被凝视的主体，在场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正在不动声色地朝自己这边窥探。

他们聚在泳池，一边嬉笑打闹、一边远远观察他的眉眼、发丝，品评着他从最廉价的五分裤里晃荡出的一截细白小腿；

他们小声讨论哪一部分是妆效、哪一部分是科技，又有哪一部分是心机制造的天然诱感，不怀好意地猜测他与李景行的一切关系。

而李惊蛰不仅一无所觉，更无法理解。

前世的李惊蛰生活在物理意义上弱肉强食的世界，除了拳头、不看其他的。他自认生存技巧已经被锻炼得很极致，更何况重生回八年前，肉/体机能更加年轻蓬勃。

他一眼看过去，泳池边的那群，包括李景行在内，在自己手下通通走不过两个来回。

弱鸡群聚还是弱鸡，管他讨论什么话题，李惊蛰都毫不关心。

因此他从进来以后就一门心思专注觅食，实在是曲高和寡，棋无对手。

而这样的状态落在楚歆及其他人眼里，便更加显得恃宠而骄，尤为可恨。

楚歆见李景行终于被贫民区来的小妖精勾到身边，实在沉不住气，自认地位特殊，率先向李惊蛰发难。

他一句话，先点出李惊蛰只有一张皮相能看，又说明李景行绝非第一次有类似猎艳的举动，更暗示自己才是那个一直在他身边、留到现在的赢家。

楚歆已经在等着欣赏李惊蛰拙劣的回应，心想我这就用一句话、让你这乡下来的土包子见识见识上流社会的玩法。

笑死，他哪里知道李惊蛰眼里根本没招。

倒是李景行上前半步，替李惊蛰解围一样，假模假式地同楚歆问好。

“大明星怎么今天过来、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这里也没个准备，要是让那帮狗仔记者溜进来了，我该当何罪啊？”

楚歆笑不达眼底，想阴阳怪气却又不敢太过放肆，一张嘴语调婉转，却尽是酸意。

“李大少怕不是特意让他们瞒着我消息、根本就不想让我过来？”

楚歆拧过腰，刻意擦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亏得今天在港州录VCR，Amy以为是我怠慢，逼着我下了戏就匆匆过来别墅，专程来吃你的闭门羹！”

楚歆说得赶巧，实际上今晚他从头到脚无不精心打扮，连头发都是新卷过，落在肩头的弧度恰好、不多一分，眼眉唇颊更是细致描画，竭力追求伪装出的素颜美感。

身为男人，在这方面能努力的地方本就不多，还得时刻谨记不能用力过猛，惹来圈里人小话与笑话，就算楚歆已经及其精于此道，也常常感到疲倦。

因此他今夜见到李惊蛰本人，危机感简直是从天灵盖临头浇下。

旁人离得远，尚能够编造出一些恶意的揣度，而任谁来到楚歆这个距离，一眼就能看出自己与李惊蛰的差距。

哪里还需要其他雕琢，他只要能够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就足以吸引李家准继承人的目光。

这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野天鹅，他随便一个眼神瞥过来，就能让一群挖空心思想要钻进金鸟笼的山雀在心中凄厉尖叫。

李景行听楚歆语气发酸，看向李惊蛰的神情又越发不善，连忙抓了他的手细细揉捏，一边和颜悦色地安抚。

“都是我欠考虑了，我光心疼你拍摄辛苦，没想到你经纪人这么专横……回头我让人捡几个轻松的通告送来，再安排几个听话的助理，专门照顾你，好不好？”

李景行本来就生得好，又喜爱美人，自小与狐朋狗友厮混，情话信手拈来，也能切实大方地递出利益，无论楚歆曾听过多少次，还是不由自主地被他哄得深陷其中。

毕竟在场所有人、有谁的终极目标不是这位多金又多情的俊俏大少呢？

自然，李惊蛰不算。

他现在饿得发慌，脑子里除了炸酱面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见李景行与来人你来我往地寒暄，他百无聊赖转过头，在人群中搜寻之前那个侍应生，想着要逼他去给自己下碗面条。

李惊蛰转身的动作一出，整个场子里暗中围观的八卦好事者都激动起来。

来了！

新欢被旧爱挑衅，选择以退为进！

楚歆也是眼神一凛，嘴角向上勾，预备接招。

李景行当然是既要又要，松了旧情人的手，松松揽过李惊蛰腰身，一副熟稔姿态。

“话还没说完，走什么？”

眼下两人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状况令他愉悦，李景行贴着李惊蛰耳边，将他引向楚歆。

“小玉，这位是楚歆，名歌手，你应该在节目上见过他的。”

系统倒是终于反应过来，正在咬牙切齿地翻书。

[哇靠主人！这个狐狸精、他当着你面勾引你老公诶！你等等我现在就给你找办法对付他——]

很不幸李惊蛰对娱乐圈的知识仅限于节庆期间超市反复播放的贺年曲。

楚歆这类被硬捧上位的歌坛新秀，即使受邀演唱过通信公司的彩铃歌曲，靠李景行的钞能力安插到了每一位用户的默认位，可李惊蛰连手机都用不明白，堪称完美避开。

“幸会。”李惊蛰点了头。

他拿出前世在这种场合接应甲方客人的辞令，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十分客气，简直是给足了李景行面子。

李景行要是识相，就该早点放自己去吃东西。

而李惊蛰的平淡反应被楚歆自然而然当做是幼稚的挑衅。

楚歆短促笑了一声，“听说你来自下城寨，恐怕忙于“生计”，没什么机会了解娱乐和时尚吧？”

他打听得清楚，这小玉就是贫民区歌厅的“服务员”，给钱什么都能服务，乃是出卖色相中最低的一等。

长了一张这样的脸，还能一直在那种地方混不出头，楚歆自认与他一回合交锋，心道果然是脑子不行。

娱乐……李惊蛰经他提醒，想起前世自己手下几个小子为了蹭某个明星的演唱会，把自己推在前面狐假虎威、装成保安在巨大音响下蹲了一夜，突然感到有点不合时宜的怀念。

“我是不大懂，”李惊蛰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过你唱歌的？要是有演唱会的门票，可以送我两张。”

“——你！”楚歆瞪着眼睛，脸色都变了。

他虽然风头正劲，也在李景行安排下发过两张专辑，但要说到开个人演唱会，尚且远远不够资格。

李惊蛰竟然云淡风轻地、精准挑中这件事来讽刺他！

吃瓜群众离得远听不真切，但能看见楚歆吃瘪的表情，暗中交换共识，认为李大少这位野路子的新宠果然不容小觑。

“咳、演唱会是项吃力不讨好的活动，没什么意思，”李景行两头端水，乐在其中。

“我们楚歆如今可是全联邦小姑娘们的梦中情人，亮个相就有百万进账，何必去自讨苦吃？”

这种话就像是敷衍了，楚歆横了李景行一眼，连眼波都是设计过的含娇带嗔，只可惜对方牢牢立在另一位身边，已并不像平常那样急急来哄。

此时李惊蛰的大脑却像突然漏了电，自觉灵光一闪。

大明星。

跟李景行相熟、有理由隐瞒真实面貌的人……

他突然联想到某个不靠谱的传言，双眼紧紧盯住楚歆。

“楚歆是你的艺名吗？”他严肃地问。

——此人接近李景行是否别有目的？他的真名，会不会就是李辜辰？

远在自宅的前任大少爷范昭接到了曾经损友的电话，难掩兴奋地要跟他分享新鲜八卦。

“……李景行嘛、他前任后任那么多小情儿，哪个没被楚歆挤兑过？——等一下、你说他叫什么？”

“小玉？下城寨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