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临走时,李惊蛰搜刮范昭衣兜,把他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弄得范昭大喊非礼。
“……没了!真没了!”
范昭双手捂胸,委屈巴巴地看李惊蛰一脸餍足、眯着眼睛数钱,觉得自己好像什么被蹂躏一夜、还被劫财劫色的倒霉蛋儿。
李惊蛰点出八百块现钞,啪地一声拍在老周头面摊上,摇头晃脑,十足十的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下定一辆游艇。
“这炸酱面到底多少钱一碗啊?”范昭怀疑李惊蛰此前是不是佘了十年的面钱,这回总算抓着他这个冤大头,专程来结清的。
也不是说不愿意给,主要是担心后头还有账单,这要寄到家里、再被误会成什么,那他可得百口莫辩了。
“废话怎么那么多啊你,”打劫之人反而一脸凶巴巴,“就拿你这么点儿!”
李惊蛰懒得跟范昭解释,掰着他的肩推人离开,也不再看那面摊一眼。
其实并没有欠什么面钱,李惊蛰只是想到了前世老头的死,想起了那些没人再会使用的厨具。
老头的儿子并没有告诉李惊蛰他是怎么死的,或许只是单纯的意外,或许是自然老死:他看上去至少七八十了,很可能一觉睡过去,就再醒不过来。
但万一就差了那千儿八百的事呢?
李惊蛰从不相信钱能摆平所有事,但也知道有些事只要钱就够摆平。
反正我也算努力过了,他想,希望你这老家伙能比上辈子活得久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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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三天,范昭果然来回请李惊蛰吃饭。
黑色豪车谨记他的提点,远远停在坊牌之外,李惊蛰走近一看,还是之前开来中心街的那辆,被他砸出来的坑甚至还依稀留着点痕迹。
一辆车而已,不知道为什么,李惊蛰第一次见它时威风凛凛,这一次它就显得灰头土脸了。
范昭拉着李惊蛰的手一起钻进后排,这回空间比起出租车要大得多,他絮絮叨叨,与CD机放着的音乐形成循环立体双声道。
“……我就说,炸酱面还是自家做的最好吃,那天是怕你不高兴我就没——”
“等一下、”李惊蛰警觉地打断他,“你是要带我去哪里?”
“去我们家里呀!”秦秀雯快乐地从副驾驶探出半个身体,和蔼至极地看着他,语气仿佛在说你问了个什么傻问题。
李惊蛰瞬间定住了,下意识去拉车门想跑,结果油门声轰隆而起,他摔回座位,这才发现开车的人是范昭他爸范仲文。
“上次跟你说了嘛,”范昭傻笑,有种带对象见父母的羞涩感,“家里的车卖的就剩这辆了,爸妈不想我打车,就只有开来接你咯。”
范昭,李惊蛰熟,哪怕是这一世性格变怂变软了很多,鼻子还是鼻子嘴还是嘴的,但是范昭的家人……不管怎么说也太陌生了。
李惊蛰像一只即将被抓去陌生领地的小动物,一张脸都皱起来。
前排两人丝毫没有感受到李惊蛰的坐立不安。范仲文面无表情开车,秦秀雯则轻声跟唱CD机,在间奏的时候很真诚地惋惜,“你们说,楚歆怎么好好地就退圈了呢?”
哦,李惊蛰恍然想起原来这个唱歌的声音属于楚歆。
楚歆退圈了。
在跟李景行提出分手的那一刻他就注定没法继续做歌手,主动退圈已经是最体面的方式。
他用最快的速度召开了记者会,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只简短借口身体原因无法负担出席各类活动的需求。
李景行再没有东西可以拿捏他了,楚歆想,无论是爱情还是爱好,他都不要了。
他准备听从圈外好友的劝导,先去旅游放松一段时间,在社交媒体上另开设完全属于自己的个人账号,只用于自娱自乐,如果有人记得他,至少还有办法听到他的声音。
系统颇为恶毒地表示,以自己现在的权限可以匿名在联邦网路上畅行无阻,[主人,要不要让我黑了这个男狐狸精的账号,放点猛料?……让他之前当面跟你抢老公、哼!]
李惊蛰觉得莫名其妙,“他又不是李辜辰,你针对他干什么?”
李辜辰本人在自己的宿舍里,听完楚歆的发布会,起身按掉电视。
他对李景行的私人生活了如指掌,像楚歆这种级别的情人高调退出,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纨绔公子突然收心向上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近期出席各大会议的还是李洪道老爷子本人,也并没有传出要联姻避嫌之类的绯闻。
楚歆的离开更像是李景行对他彻底失去了兴趣,而新的兴趣所在……昭然若揭。
现有的信息量不足以让李辜辰拼凑出真相,但已经能定位到李景行邀请李惊蛰参加晚宴的那一晚。
他想起李惊蛰被带走时的姿态,想到李景行握住他细窄肩头的手,眼中酝酿起沉重阴雨。
太慢了。曾经预想的所有取代李景行、夺取李家家产的方式都太慢了。
他必须更快地累积实力、更早走到所有人面前。
要在李惊蛰点破自己身份之前,成为真正的李辜辰。
可他内心还有一个声音在说,真相并非全然如此。
你比从前急躁,只是因为想要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想要拥有保护他不受他人觊觎的能力和资格。
那又如何?李辜辰嘴角绷紧,对着炉火烧掉那些在这几天时间内被涂画得密密麻麻、推演出未来无数种走向的稿纸。
在他的计划中,一切殊途同归,不论是母亲的遗愿、还是他自己心中的隐秘欲念,最终都将不计代价、梦想成真。
残灰带着暗红焰色、打着卷儿从阳台窗口飞出,像是在嘲笑谁的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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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车停在范家公馆前。
公馆女主人伤感地拿无名指点了点眼角,“自从你爸爸破产,我们也雇不起佣人了,院门口的草都两米高了。”
“咳、”范昭听这话怎么都不对劲,“我一会儿过来除,割草机还在地下室呢吧?”
范仲文猛地一甩车门,声音冷硬,“长草就让它长了,正好挡太阳!以为这破地儿还有别人来吗?”
“爸!你也少说两句……”范昭又追进屋、哄另一头。
系统感慨,[这就是你们人类说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吗?]
李惊蛰看着范昭左支右拙、疲于应对的样子,心里也在嘀咕:难道那晚救人救错了,真放人成为街头混混比较符合他的天性?
还没来得及答话,李惊蛰被秦秀雯从后面亲热地挽住。
“小朋友别害怕,他爸爸就是对着谁都没好脸色,如今越来越难伺候!”
李惊蛰尴尬地努力试图把自己胳膊抽出来,却反而被抱得更紧了。
“虽然家里的厨子也走了,但你放心,我亲自下厨,炸酱面这种菜式就是要妈妈做的才好吃!”
李惊蛰同手同脚地被范妈妈顺进了屋。
……
“不是说没钱雇人了?”李惊蛰看着在客厅和厨房忙碌的至少数十位叔伯阿姨,发出疑问。
“是啊,”范昭拖着个巨大号的除草剂,一脸理所当然,“解雇了一大半,就剩这些了……总不能真不留吧?那我还活不活了?”
范昭看着他妈一身雪白的厨师服、站那儿指挥别人切菜烧水,悄悄告诉李惊蛰,
“那厨子也是我妈嫌他做菜油重、昨天才让走的,要不然这顿你还能吃好点儿……现在、不好说了。”他一脸凝重。
李惊蛰满面无语,感到跟大少爷版范昭存在深深的代沟。
“说实话,”范昭低下头假装摆弄机器,“虽然我们家现在这样乱七八糟,公司也摇摇欲坠,爸妈都好像世界末日一样。”
“但我还是挺庆幸的。”
“我做过的噩梦里,曾经有一个更可怕的未来:爸爸被人陷害了,全世界都在骂我们,可我太害怕了,我什么都没有做,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
范昭深吸了一口气,手下攥紧,甚至不敢继续说下去。
但接下来的事李惊蛰都知道了。
范氏夫妇迫于各界压力跳楼谢罪,虽然他们死前揽下了所有债务,也给儿子安排好了后路,范昭还是崩溃了。
他拒绝一切、陷入无止境的自责和绝望,只在暴力血腥和酒精催化下才能拥有短暂的睡眠,他像一具会动的尸体成日在街头浑浑噩噩,直至被李惊蛰捡到。
他想起前世的范昭时常挂起的、空洞麻木的表情,再转向现在同一张脸上生动但略显愚蠢的眼神。
范昭眨了眨眼,“怎么了?”
“没事,”李惊蛰深深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做梦而已,去吃面吧,你妈好像做好了。”
他开口如骂人,实在是不会说安慰的话,况且还有自伤失去了一位精明能干的副手的成分。
但前尘一梦,他似乎真的,成功改变范昭的人生了。
那他自己的呢?
李惊蛰不爱动脑子,生活向来得过且过、随波逐流,最初可能只是不想被人小看才奋起反击,一拳一脚地拼到最后,连被谁杀了的都不知道。
可他现在也禁不住在想,如果有的选,自己还会走上那条刀口上讨生活的路吗?
“小玉,来尝尝这个。”范昭热情地给他夹了一筷子小菜,姿态很像是家猫在给流浪猫介绍冻干的食用方法。
炸酱面味道一般,但胜在摆盘精致,秦秀雯恨不得把小菜拼盘拼出满汉全席的气势,范仲文一个人坐在遥远的上座摆谱,没人理他。
李惊蛰嚼着脆黄瓜,眼睛瞪着范昭后脑勺,脑子里却浮现出另一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一个跟自己前世没有牵扯,独自在温馨宿舍过着平静生活的青年教师。
一个会跟自己说生日快乐的人。
陈子木……他会是自己人生改变的契机吗?
叮——
[检测到宿主对一号攻略对象的额外关注,将为您自动开启“追妻火葬场”特殊路线,此路线不支持场外攻略,请宿主全神贯注、认真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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