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什么——?”李辜辰一愣。
李惊蛰不作声,低头挨个踢脚边的小石子。刚才那点儿幸灾乐祸的得意劲儿没了,表情气势眼见着突然下去一截。
系统好急,它完全不理解李惊蛰突然闹什么别扭。
那可是一百积分啊!它的升级进度能往上蹿好大一截!
[书上都说了,主系统有时候就是会发布这种福利任务的,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根棒棒糖而已,没钱的话,让你老公陪你去呀!一号攻略对象不就在身边吗?啊?]
系统这回真是使出八百般武艺、好话说尽。、
李惊蛰冷笑。因为顾忌旁边还杵着一个陈子木,他第一次学会不出声在心里跟系统对话。
“你凭什么指挥我做事?一百分也好,一万分也好,不过是你的业绩,跟我有关系吗?”
系统震惊了,怎么会有人这么想?系统和宿主不是理所当然互帮互助的关系吗?
“你只是我脑子里一个会发出声音的怪东西而已,”李惊蛰无情地否认,“脚长在我身上,我不想去,你管不了我。”
——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愤怒的系统看着依旧简陋粗糙的界面,试图凹出大魔王的语气恐吓自己的宿主。
[真不去?]
“不去。”
[你不去信不信我电你——]
“真有本事就**的电死我!”
李惊蛰哗啦一脚踹翻垃圾桶,龇牙咧嘴,目露凶光。
李辜辰双手擒住他的肩,将他一把掰向自己。
“你还好吗?”
李辜辰怀疑李惊蛰之前的应激症又犯了,他用力摁住李惊蛰,目光深而坚定地看进他漆黑的眼睛里。
“深呼吸,看着我,什么都别想。”
李惊蛰大口喘着粗气,眼神重新聚焦。
“别怕。”李辜辰说。
好奇怪。李惊蛰心想,这个人明明根本不能打,为什么我这么听他的话。
“你接下来去哪儿?回家?”李辜辰斟酌了一下措辞,“中心街上有个药店,离这不远,我可以陪你……”
李惊蛰屏蔽掉脑子里来自系统的一切声音,舔了舔嘴角。
“我怕什么?老子好得很,从来没吃过药。”他语速异常地快,“你接下来又去哪儿?回家?我能跟你回家吗?”
李辜辰微微瞪大眼睛。
“……不去中心街。”李惊蛰没头没尾地小声嘟哝,“我也不想回家。”
“我家被烧了,没家了。”
.
李辜辰说他得先回学校加会儿班。
李惊蛰同意,但他对加班或者陪人加班毫无兴趣,一进校园就撒手没了。
此时李辜辰已经发觉李惊蛰其人顽劣程度、绝不可能是七中登记在册的学生,只是将体育馆当做自己的私人午休室而已。
李辜辰火速办完了事儿,跑去体育馆找他。
李惊蛰猫在迷你阳台上蹲着,俯瞰下城寨的夜景。
有点儿冷,他这才想起陈子木的外套落在歌会了。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买到一样的赔给人家。
入夜的下城寨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黑乎乎的,没有灯,也没有人,大家把兜里少得可怜的那点儿钱看得死死的,生怕走夜路被人抢了。
[好安静啊……有点吓人。]
系统闹也闹了、哭都哭累了,知道这一百积分是彻底没了指望,触景伤情,一股悲凉之感油然而生。
“不安静的时候才吓人。”李惊蛰嗤笑,说了句系统听不懂的话。
李辜辰在下面喊他,李惊蛰利索地翻下去,看起来已经从奇怪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又像只灵活的猴了。
.
“这间以前住一对老教工夫妇,现在学校挪出来给我,屋里有点乱,见笑了。”
李辜辰的住所离学校不远,一室一厅,带了个很小的卫生间,阳台封起来当厨房。客厅墙上挂着一副女人的黑白照片,是他母亲的遗像。
灯光有点发黄了,书架和桌上堆满了书和稿纸,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李辜辰走过去关上窗户。
李惊蛰把鞋一蹬,十分自来熟地往前一扑,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我觉得你这里很好。”他把脸闷进柔软罩布,“比特别有钱的那个李家还要好。”
李辜辰失笑,只觉得是叛逆小孩儿不想回家,胡编乱造了理由,又过度恭维自己。
他不知道李惊蛰是真的去过李家在海州那个大到离谱的庄园。李惊蛰按照那个世界的、未来自己的吩咐,押送李景行回家“调养”。
从院门开车一径出去半天才能抵达的宅邸,两三个佣人合力才能推开的大门,很高的天花板,很长的餐桌。
李景行站在大到夸张的圣母像旁边,笑着向他叹气,“惊蛰,今后我还有什么机会能再见到你呢?”
当时李惊蛰好像是硬邦邦地回他说不知道,心里想着最好这辈子别见了。
结果还真就再没见上。
李辜辰也不知道李惊蛰的家是真的会被烧。
就在今晚,李惊蛰抬头看了看时钟——大概一小时之后。
他会因为突然想吃棒棒糖去了中心街的便利店,出门遇上两拨人械斗,打死了人,却莫名其妙赖到他的头上。
没有人会相信他。
他们喊他瘪三、杂种、下城寨的叛徒——
“是何阿四!肯定是他!他就是个天生的坏胚!”
“何阿四投靠了李家!他们逼刘伯低价出卖地皮,想让我们下城寨人无家可归啊!”
“叛徒!走狗!丧天良的畜生!”
所有人像被看不见的丝线扯着起舞,李惊蛰成了那只恰巧撞进网中的祭品。
他们会义愤填膺、群情激奋,烧了他的住所,逼得他不得不离开下城寨、含着满腹冤屈和愤怒、灰溜溜逃往海州。
雨中狰狞燃烧的旧屋,这是下城寨送给李惊蛰的道别。
艰难求生的日子里,他会逐渐真的变成他们口中的样子,他被隐形地扣上杀人犯的帽子,从一个普通游手好闲的混混,升级成为真正的——
“我去烧水,你喝茶还是咖啡?”
李辜辰拍他的肩,将他猛然从漫长血腥的记忆里唤醒。
没有辱骂、驱逐,没有火光,没有那根染血的棒棒糖。
他在这间屋中,连风声都被关在窗户之外。
乌云掩住弦月——
一个小时后,就该下雨了。
这个世界的李惊蛰,即将逃脱最初始的一环,成为宿命外的狂徒。
他能做到吗?
不去听,不去管就好。人不是他杀的,原本一切、从头到尾就跟自己无关。
“不会喝茶、不喜欢咖啡,我喝自来水就行。”李惊蛰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
“不卫生。”李辜辰无奈,起身去厨房。
“既然觉得这里好,那今晚就待在这儿,哪里也不要去,可以吗?”
李辜辰这样说,因为他知道这附近很快就会有纷争发生。
经他手放出、盖有李家家主私章的投资协议就像一块巨大的、香气扑鼻的奶酪,在黯淡的贫民区迅速吸引心怀不轨之人的垂涎。
过于优渥的许诺让他们看见商机,更何况此处还是人尽皆知的穷鬼聚集地,只要赶在其他人之前将周边地块低价收入手中,再转手卖给李家,仅此一笔就足够赚取跨越阶级的财富。
而李辜辰早已在诱饵后布下捕鼠夹。
通过各种渠道、反复暗示居民,有钱人将要用他们特殊的手段来害你们了,不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其目的都是为了将你们敲骨吸髓、利用殆尽。
再通知那些无闹不欢的好事者,今晚凌晨,中心街行动。
被反复挑动仇恨的下城寨,怎么就不能给那些傲慢又无知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呢?
“不分你我,人倒房不倒”,八年前的如今,这句话是带着血色的。
可那到底是谁的血?现在的李辜辰不知道,也并不关心。
今夜之局,无关结果,他只需要冲突本身。
小报记者和警察,并不是特意为锦绣凤凰请的,他们真正的舞台是中心街。他们会将这场街头冲突放大一万倍,赶在港州明天苏醒之前,以无人能够阻止的速度昭告天下。
随之而来的必将是投资案的失败,李景行的失败。
暗处的丝线在李辜辰手中缔结成网,绞杀沿途一切猎物。
水尖叫着烧开了,氤氲蒸汽爬上李辜辰的镜片。
雨滴打上窗玻璃的瞬间,李辜辰留在客厅的手机响了起来。
水杯因共振发出嗡嗡的低音,李惊蛰七手八脚地想拿手机去厨房,却误触了通话键。
“陈老师?陈老师你在宿舍吗?不好了!——”
对面的声音很慌乱,背景音更加杂乱,“中心街这边来了一批人,声称是为李家投资学校的计划来收地的,可居民们对立情绪严重,冲突正在升级,放任不管会出人命的!”
“如果真的跟学校有关系,咱们需不需要通知校长问清楚情况?陈老师?你在听吗?”
对立、冲突、李家、收地……陌生的因果和熟悉的记忆在李惊蛰脑中混杂起来。
[什么冲突?中心街?这么危险啊幸好你没去……]
摆烂的系统是现在全屋最安逸的,正在乱点自己后台的按钮玩儿,在自己权限范围内实验一些无聊又鸡肋的小功能。
比如现在它意外发现自己可以探测方圆1公里以内的攻略对象。
[主人你快看,这个是你,这个是一号男嘉宾——]它根本不管李惊蛰现在想不想看,在他脑中生成简单的示意图,[这个是……三号?他怎么也在?]
李景行、范昭……范家、鸿碁地产——最后一块拼图突然被补全。
范家就是那批来到中心街的外来者!鸿碁地产将因今夜的人命纠纷陷入丑闻、直至破产,范氏夫妇被逼跳楼,范昭——
范昭!
李惊蛰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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