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词云:“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许山想念许杏,许杏也在记挂着许山,眼看六七天过去了,许山还未归家,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
却说七夕这日,郑云业邀她去千佛寺随喜。许山未归,她何来心情游玩,本欲推辞,想到乌婆婆的劝说,思量许久,下定决心,赶去赴约。
七夕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时,凡间也借佳节相约出行。每年的这日,男男女女游织往来于集市、寺庙等地,或喁喁私语,或互诉衷情,不太受礼法约束。
许杏与郑云业端的是循规守矩,更无不妥之处。
千佛寺坐落于城南近郊,始建造于唐末。原是一座无名小刹,只因在此上演过一段催人泪下的风情月债,百姓为作纪念,自发扩建本庙,重新题名造匾,引来文人骚客流连,善男信女拜谒。
传闻南宋时,有一对身负世仇的有情人相知相恋,私奔逃至此地,寄身于方丈之中。两家家奴得令将他们捉回本家,以求一刀两断,各自嫁娶。追赶近百里,终于将他们截于佛殿之上。
此二人跪于佛前,执手相看泪眼,深深知道,倘若今日一别,此生便再无相见之日,不由悲从中来,心神俱裂。
那公子哀叹:“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那小姐悲诉:“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小姐道:“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公子道:“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
心意已明,彼此了然一笑,携手向供奉佛像的供桌撞去,顿时鲜血淋漓,喷洒满殿,双双气绝而亡。
供桌上的金身观世音菩萨被撞得震颤,向四面墙壁投射出重重叠叠的佛像光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光华流转,如千佛显身。
众人大惊,认为二人之死感天动地,以致观音显灵,纷纷跪地下拜。
“后来,这无名寺改名叫千佛寺,自此香火不断。”
许杏听后若有所思,感叹道:“原来如此。”
郑云业偷看她认真模样,一时失了神,见她看过来,不好意思地笑道:“许姑娘,咱们也上柱香,添些香油钱,也不算白来一趟。”
许杏欣然答应,两人上香添油,不必赘述。
出了佛殿,西面是一大片槐树林,郁郁葱葱,绿荫如盖。
将近午时,夏季的热燥暑气蒸腾而上。烈日照地,能把人鞋底烫化,游客们都纷纷寻地方乘凉。
郑云业瞥见许杏额角渗出几滴香汗,体贴道:“许姑娘,那林间有一方石桌并几个石凳,不妨歇息片刻,等到寺中素斋备好,我们也尝尝鲜。”
许杏由他安排,两人相对而坐,面面相觑时,才发觉林间幽静、荒凉无人,顿时都有些无所适从。
郑云业一时咳嗽,一时脸红,犹豫万分,觉得时机甚好,便道:“许姑娘,其实小生邀你来此,不只是为了游玩。我,我对你…”
临了临了,他又开不了口了,逃避似地把脑袋锄在胸间,只恨自己不成器,长长叹息一口,恨不得捶胸顿足。
许杏从前看他这腻歪的性子觉得窝囊,今日却发觉几分可爱,噗嗤一声,捂嘴偷笑。
郑云业一惊,猛抬了头,呆呆地看着,知道她在打趣自己,更加羞愤欲死。
许杏笑够了,轻咳一声,正色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我就问一句,你是认真的吗?”
“终生大事,岂敢戏言!”
又问:“你不在意我的过去?”
“许姑娘操持家业,也是迫不得已。小生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在意。如果许姑娘愿意嫁给我,我一定好好照顾你,再不让你吃苦受罪。”
许杏闻言,微微热了脸,有点新奇。有男人说喜欢她,却还没有男人说过心疼她。
再说:“不论我去哪儿,我的弟妹都是要跟着我的。”
“那是自然!我一定把山哥儿和三儿当成我的亲弟妹对待。”
许杏松了一口气,羞涩道:“那我就放心了。”
郑云业见她似乎是同意了,不敢置信地问:“许姑娘,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许杏顿了顿,点点头。
郑云业欣喜若狂,一把握住许杏放在桌面上的手,高兴得说不出话,傻笑个不停。
许杏被他的喜悦感染,也笑了笑,心里松泛许多。
挑挑拣拣这些年,没一个看得入眼,又真心待她的。经过上次梅三娘一事,她就不想再这么混沌下去。乌婆婆的劝说历历在目,郑云业有举人功名,认真算起来,的确是她目前最佳的选择。
至于是否喜欢郑云业这个人,许杏以为,没那么重要。
尘世间的夫妻,不过各取所需。故事轶闻里的鹣鲽情深,多为渲染夸张,听个乐子也就罢了。郑云业贪她美貌,她图郑云业前途,谁也不亏欠谁。
想得明白,多了几分心安理得,抽出郑云业紧握住的手,好奇道:“我的情况你都知晓得差不多了,你家里怎么样,我却一概不知呢。”
还是知道一些的,乌婆婆说过,他家在江西有几间生药铺子,仿佛做得不小。
提起这个,郑举人与有荣焉,信心十足道:“家里虽不是大富大贵,也算小富即安。我是家中独子,少不得要分担。只是家父盼我于仕途上有所成就,叫我认真读书,将来再接手也不迟。”
许杏了然,又问:“我们的事既然定了,什么时候去你家拜访?”
没有想到,郑云业居然犹豫起来。
“怎么了?”
郑云业定了定神,解释道:“呃,我还在读书,等我考过春闱,再带许姑娘回南昌如何?考上了进士,家父母高兴,我们的婚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没想到又是个对父母言听计从的,许杏顿时不高兴了,扭过身使气道:“你要是一辈子考不上怎么办?你父母要是不同意,你就不娶了?”
许杏一和他保持距离,郑云业就坐立不安,半蹲到许杏身前,道歉个不停,说他不是那个意思。
许杏睨他一眼,转了转眼珠子,质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郑云业灵光一闪,抓住许杏的手,激动道:“咱们在应天拜堂吧。”
自言自语道:“对!在应天,就咱们两个。”
他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许杏反而迟疑。
“瞒着你双亲,不大好吧。”
“不必!等拜了堂,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许杏心里犯迷糊,却又无法挑剔。人家背着父母都要娶她,还能要他怎么样。不由暗想,许是她没经历过,把成亲这件事想得太复杂。
总而言之,两人确定了关系,说话行动间,比之前亲近了不知多少。吃了斋饭,有说有笑下山去。
走到半山腰的秋爽亭,却看到一个熟人。
你道是谁?
原来是消失了几个月的周小官人——周义敏。
他椅栏而坐,摇着那把书写光风霁月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和同座的娇小姐说话。
两人身后缀着共十来个奴仆,排场好生大也呵!
周义敏无意一瞥,瞧见站在石阶上的许杏,倏忽站起来,满脸的喜形于色。
许杏还记得他失约,冷哼一声,快步下山。郑云业不知内情,连忙跟上。
周义敏推开从人,丢下娇客,一路小跑,追赶上去。
“杏姑娘,杏姐儿!”
许杏被他拉住,一言不发。
周义敏苦笑道:“杏姐儿,你听我解释。我真的和我爹娘说了,但他们不同意,把我关在家里几个月,还安排我相亲,我根本就不想来…”
许杏甩开他手,要下山去,周义敏又先行几步,挡住前路,叫许杏不得不停下。
郑云业还记得周义敏,两人在河边见过,当时被周义敏狠狠羞辱了一顿,落了好大的面子。见他对许杏纠缠不休,新仇旧恨一并算,以身犯险撞上去,一把推开了他。
周义敏被推得连退几阶,差点摔下山去。抬眼一看,一个清瘦书生以保护的姿态挡在许杏身前,还罗里吧嗦地安慰许杏,好像和许杏很亲近一样。
他心火骤起,从地上爬起来,揪住郑云业的衣领,质问道:“你谁啊?”
郑云业理直气壮道:“我和许姑娘就要成亲了,请你以后不要再骚扰她。”
周义敏愣了,看了看他,又看看许杏,一脸不敢置信。
许杏冷言冷语道:“他说的是真的。周小官人,你不会以为,我会一直等你吧?”
话落,扬长而去。
郑云业防备着周义敏,一步三回头跟上去。
周义敏原不想罢休,被身边小价拦住,难为道:“少爷,夫人说了,不让你提前走。你就体谅体谅奴才吧,我可不想再挨板子了。”
因周义敏禁闭期间,小价数次助他翻窗逃家,虽然一次都没有成功,还是挨了不少板子,屁股都打出一层厚茧。
周义敏知道他无辜,又忠心耿耿,不忍心再让他为难,只能看着许杏离去,焦心不已。
许杏一解郁闷,心情轻松,回到家中。
许三儿在院前翘首以盼,看到她回来,连忙冲上去,泫然欲泣道:“姐姐,二哥出事了!”
许杏闻言,心中乱跳,天旋地转。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引用:
“花自飘零”句,《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李清照
“山盟虽在”句,《钗头凤·红酥手》陆游
“此去经年”句,《雨霖铃·寒蝉凄切》柳永
“愿为西南风”句,《七哀诗》曹植
“君既为侬死”句,《华山畿·君既为侬死》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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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回 痴男女情定千佛寺 醋公子迎面互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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