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掘墓

墓园的深夜,雨下得像是要洗净人间所有冤屈。

冰凉的雨水混着泥浆,溅在周砚清昂贵的西装裤脚上。那面料精良,此刻却与湿透的污泥无异。他被人用尽全力按着,额头死死抵住一块湿滑的墓碑。雨水模糊了视线,但石碑上深刻的名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他眼里——

周砚清之墓。

生卒年月清晰,死于七年前。

而此刻,按着他后颈、让他跪在自己“坟”前的男人,正俯下身,滚烫的气息混杂着血腥味的暴怒,喷在他的耳廓。

“周砚清……”男人的声音嘶哑得像困兽的哀嚎,每个字都从牙缝里碾出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你告诉我……这底下埋的,到底是谁?!啊?!”

周砚清浑身一颤,闭上了眼。心脏在那一瞬间骤停,随即又疯狂地鼓噪起来,几乎要撞碎胸骨。

完了。

还是被他找到了。

在他“死亡”七年,以为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之后。在他以新锐艺术家“Yan”的身份,刚刚踏上这片故土不到二十四小时。

李烬。

这个他一手养大、曾视若生命的少年,如今已长成盘踞在这座城市顶端的活阎王。而他归国首场画展的拍卖晚宴,就成了李烬为他精心准备的……瓮中捉鳖的戏台。

几小时前,他还站在流光溢彩的宴会厅,看着自己的画作《烬》被这个男人以碾压全场的天价拍下,听着那声穿透喧嚣的“五百万”,如同听见丧钟敲响。

现在,他就被拖到了这荒郊野岭、雨幕滂沱的墓地,跪在自己坟前,接受这场迟到了七年的审判。

“说话!”李烬揪住他头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他强迫他抬起头,对上那双布满了血丝、仿佛来自地狱的眼睛。“装死七年!玩够了吗?!我的……好、哥、哥?”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刻骨的讥讽和痛楚。

周砚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眼前这张英俊却因极致愤怒而扭曲的面孔,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血与火的记忆碎片,疯狂地涌入脑海。

七年前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他差点葬身火海……以及,不得不“死”去的理由。

“李烬……”他试图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被雨水呛得咳嗽起来,“放开……”

“放开你?”李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墓地里显得格外瘆人。他松开揪着他头发的手,转而用冰凉的指腹,一点点擦过周砚清冰冷的嘴唇,动作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七年,我每年今天都来这里,对着这个破盒子说话……你现在让我放开你?”

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周砚清剧烈起伏的喉结上,轻轻摩挲,仿佛下一秒就要掐下去。

“告诉我,盒子里面是什么?”李烬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是条狗?还是……根本就是空的?”

周砚清浑身僵硬,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解释?从何说起?说那场火是有人要他们的命?说他“死遁”是唯一能保住彼此的办法?

李烬不会信的。在铁证如山的“背叛”和“死亡”面前,任何解释都苍白得可笑。

他的沉默,彻底点燃了李烬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不说?”李烬眼底的血色瞬间弥漫开来,他猛地低头,狠狠堵住了周砚清的唇!

这不是吻,是惩罚,是啃咬,是带着血腥味的侵占和宣告主权。粗暴得不容拒绝,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愤怒。

周砚清闷哼一声,拼命挣扎,手腕却被李烬单手轻易钳制,反剪在身后。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混杂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屈辱和痛苦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他几乎要窒息的时候,李烬放开了他。

两人额头相抵,剧烈地喘息着。李烬看着周砚清红肿破皮的嘴唇,和他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惧与痛苦,心脏像是被狠狠刺穿,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可这痛楚,瞬间被更汹涌的恨意覆盖。

他一把将周砚清从地上拽起来,不由分说地拖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

“放开我!李烬!你要带我去哪儿!”周砚清徒劳地挣扎着,雨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冷得他牙齿打颤。

李烬一言不发,粗暴地拉开车门,将他狠狠塞进后座,随即自己也俯身坐了进来,对前排的司机冷声吩咐:“开车!回汀兰水岸!”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车内空间逼仄,弥漫着李烬身上浓郁的乌木沉香和血腥味,以及周砚清身上湿冷的雨水气息。

周砚清蜷缩在车门边,尽可能拉开与李烬的距离,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李烬扯了扯湿透黏在身上的衬衫领口,露出线条凌厉的锁骨。他侧过头,幽深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周砚清苍白的脸上。

“怕了?”他勾起嘴角,笑容冰冷而残忍,“这才刚刚开始,哥哥。”

他伸出手,不是碰他,而是从车座旁边拿起一个平板电脑,快速滑动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周砚清。

屏幕上,是一张监控截图。背景是巴黎某家他常去的咖啡馆,他和沈倦相对而坐,沈倦正将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拍摄角度刁钻,看起来两人举止亲密,像是在密谋什么。

周砚清的瞳孔骤然收缩。

“解释一下?”李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比外面的风雨更冷,“你‘死’的这七年,一直和他在一起?嗯?我像个傻子一样守着你的墓碑,你们却在国外双宿双飞?”

“不是你想的那样!”周砚清猛地抬头,急切地辩解,“我和沈倦只是……”

“只是什么?”李烬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只是合作伙伴?只是普通朋友?周砚清,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他猛地将平板摔在脚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身体前倾,再次将周砚清困在车门和他的身体之间,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千斤的重量:“七年前那场火,是不是也和他有关?是不是你们联手做的局?为了摆脱我?嗯?”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得周砚清头晕眼花,百口莫辩。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涌上心头,让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看着李烬眼中根深蒂固的怀疑和恨意,突然觉得,所有的解释都是徒劳。

“李烬,”他闭上眼,疲惫地靠在车窗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如果你已经认定了答案,又何必再来问我?”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李烬所有的怒火,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和……恐慌。

他宁愿周砚清歇斯底里地反驳,痛哭流涕地解释,也好过现在这样,一副心灰意冷、任凭处置的模样。

这让他觉得,他好像……又要失去他了。再一次。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李烬。他猛地伸手,紧紧攥住了周砚清冰冷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周砚清,”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像是发誓,又像是诅咒,“我不管真相是什么,也不管你当初为什么离开。”

“既然你选择回来,既然让我找到了你……”

他的眼底翻涌着偏执到极致的疯狂,缓缓说道:

“这辈子,你都别想再离开我半步。”

“生是我的人,死……”

他的指尖抚过周砚清冰凉的脸颊,吐出最后三个字:

“也是我的鬼。”

车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敲打着车窗,像急促的鼓点,预示着这场刚刚开始的风暴,将会有多么猛烈。

轿车驶入茫茫雨夜,载着两个被爱恨纠缠、不死不休的灵魂,驶向未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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