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
果然做人不能太嚣张。
凛渊负手而立,睥睨着她。
他腰上挂着的灵剑,外形精巧绝伦,蓬散的穗子连接着的挂坠都镶金,贵气得仿佛也在睥睨她。
他气宇轩昂少年郎,她穷困潦倒快饿死。
早知道会这样,方才见面的时候,她就该安安静静如死尸,干嘛去欺负人家小弟。
做人呢,就要能屈能伸。
岑时时的手向后伸,摸索到不规整的大石块,借着力缓缓靠坐下,重重地闷哼一声,战术后仰,战略性装死。
也许不用装,马上就真死了。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
几个时辰前,烟火还在漫天爆炸,耳边都是噼里啪啦的火烧声响——
雁屿不知见着什么,忽然有急事似的,收了她身上的其他糕点,匆匆离去。
岑时时立即嘚瑟着去拿藏在蓝蔚身上的枣泥酥,色泽金黄,小巧玲珑。
正要下口,忽然听见有人说:“都这样了,大师姐还记挂着小宗主喜欢枣泥酥呢。”语气充满感慨。
她举着糕点的手僵在半空,就不兴得她自己吃?
一抬眼,总算远远见到她的绯闻对象。
凛渊穿的是墨色的缎子外袍,衣摆末端绣着栩栩如生的上古神兽图案,腰系玉带,五官如雕刻,棱角分明,俊美非常。
如果说雁屿是高贵清雅地有距离感,那凛渊就是不好惹的距离感。
他朝侧头听着身后人在汇报什么,一边朝这边走来,原来拥挤的人群都默契地自觉散开,给他留出宽敞的路径。
离得这么远,怎么,是怕他呼吸不过来?
岑时时想了想,这是个改变舆论导向的好机会。
他喜欢枣泥酥是吧。
那不好意思了。
岑时时两三口吃光枣泥酥,囫囵吞枣地咽下去。
有人小声说道:“快看!大师姐吃物思人,都快哭出来了。”
……
要不要表演一个吃人给你们看。
岑时时不服气地去拉蓝蔚的衣领,一把将藏在他身上的糕点盒拿出来,精美的红色雕刻外盒内,稳稳当当地摆着九宫格,每一样小点各一份。
这是她藏了许久,舍不得吃的小点们,就不信小宗主还样样都爱。
有人长叹一口气:“大师姐的爱真卑微,还特意打听小宗主带回来的姑娘喜欢吃什么糕点,何必如此讨好。”
“都决意修仙了,还想着做小呢?”
“你还没看出来啊,大师姐从一开始,修的就不是仙。”
“那修的什么?”
“修御夫之术。”
听着舆论的走向越来越离谱,岑时时还真就不信了。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走到一旁,面无表情地抱起一把用来燃烧篝火的柴木。
世界清静了。
岑时时还没得意几秒。
“抱薪救火,大师姐被小宗主拒后,悲痛欲绝,快疯了。”
“虽说恶人有恶报,一物降一物,但看痴情大师姐痴呆的模样,我也于心不忍呐。”
岑时时一把将怀里的柴火丢至火里,一眼扫过去,碎言碎语立马噤了声。
行,你们厉害。
火势猛烈,火苗蹭得一下又蹿高许多,如她的愤怒。
她现在气得能吃下十头烤乳猪。
“我一直都是这么过的吗?”岑时时冷不丁地问。
蓝蔚点头,心下有些慌乱,若是去主殿,这里是必经之路,眼看着小宗主离得越来越近了。
放在以前,小宗主和大师姐见面,他不免得要念叨:“大师姐,咱们放下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虽然大宗主英俊潇洒有才华功力高强——”
后面一句,是在大师姐威压的眼神之下说的。
但现在,两人还没对线上,他一颗老妈子的心就提起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说:“大师姐,你忍着点,就算小宗主给你甩脸色,你也忍着点——当然实在忍不下去咱就不忍了,该掀铺子就掀……开心最重要……”
最后一句还是在大师姐的眼神威压之下说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小宗主啊,路虽然不宽,但你可千万别朝这边来啊。
事后,有弟子回忆那一天。
“你不知道,那天大师姐站在篝火旁,饱受流言蜚语侵扰,眼神坚毅不肯屈服,我见犹怜的样子。多么让人怜惜。”
该弟子长叹一句,“修仙不治眼瞎,先祖诚不欺我也。”
话语间,凛渊已经走过来。
围观群众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不出意料,凛渊跟没见着大师姐似的,直直地就要从她身旁走过。
围观群众倒吸一口冷气,火光映照在大师姐脸上,她的眼眶湿润了。
她要哭了,要哭了,要哭了——
真熏。
岑时时呛着挥开面前萦绕的烟。
她开口说:“你回来后还没去练法天坛修炼过吧?”
凛渊脚下一顿,回头看她,却发现岑时时是在和他身后的弟子说话。
弟子一脸莫名其妙,看看小宗主,又看看岑时时。
找他茬?就因为他先前没主动向她问候?
“规矩呢是我立的,其他弟子肯定也有和你说过。修炼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既然宗门给了我这个特权,那无一例外,所有人都得修炼满时间,不然,明天你就打包行囊,搬去秘境门口看门。”
先前他们是给雁师兄面子,没跟她计较。
现在小宗主在这,还怕得了她?
弟子反问,“大师姐,你平常修炼多久?”
早就听说,除了大长老巡视时间,就没人在练法天坛看见过岑时时。
岑时时双手抱臂,坦荡地回答:“我无时无刻不在修炼。”
“……”
弟子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她怎么做到如此厚颜无耻地,睁眼说瞎话。
岑时时挑眉,“明天早点来,记得挑个显眼的地方,我会时刻监督你。”
细碎的笑声在人群里蔓延开来,弟子被呛了声,正要发怒。
凛渊:“听见了?”
弟子一下子没了怒气,憋着委屈,粗着嗓子应了好。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不可思议。
表面看起来,大师姐是在训斥弟子,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和小宗主闹呢。
只可惜小宗主不接招,没打起来。
岑时时看着这两人离开,撇撇嘴。
她的本意是挑事,让向来脾气不大好的凛渊主动开战,她就顺着戏码演下去,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撕逼。
现在好了,一拳打在棉花上,多体现人家懒得计较的翩翩风度。
“蓝蔚,我们走,去别的地方架篝火。”
“啊?这、这里不行吗?”
岑时时笑得甜美:“我怕我在这里,会眼拙,一不小心把讲话奇怪的人放上去烤。”
-
夜色笼罩下,四周无声无息。
岑时时忍着痛不敢随便动弹,凛渊搁这儿和她玩一二三木头人呢?好半天不说话。
在她痛得终于忍不住轻哼时,凛渊总算开口了。
“刚才不是挺嚣张的?”
凛渊看着面前的女子,似乎正忍受钻心刺骨的疼痛,竭力保持着不颤抖。
他不瞎,这不是那个成天跟在他后头的岑时时,她比她大胆多了,也放肆多了。
凛渊端详了会,像被人夺舍后的样子。
既然送上门来的试验品——
凛渊拿出从鸯尾那儿得来的抓捕心魔的咒符。
“小宗主……”
凛渊手上动作一顿,偏过头看去。
岑时时感知到一阵极其熟悉的,柠檬草的香气。
她抬头,恍惚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不远处的少女一身粉色长纱,衬得身材婀娜多姿,腰间挂着小巧的灵符袋,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摇晃,轻盈得如她本人。
玲珑的模样像极了心魔族里的鸳尾。
她眯起眼,少女似乎被她惨兮兮的模样给吓了一跳,见不得这桩人间惨剧似的,瑟缩到凛渊身旁。
岑时时指甲陷进肉里,努力想靠身体其他地方的痛感知觉,来保持视线不动摇。
鸳尾她一眼就看出,落在角落里,苟延残喘如丧家之犬的人的原身已经死了,被不知哪来的魂魄占了身,极有可能是心魔。
近些年,因为易汀的大肆清剿族内心魔,将他们驱赶出去,引得越来越多的修仙人士四处捕猎,心魔一族的生存环境日益变惨。
面前这只苟延残喘的,无论是哪只旁支的心魔,都与她没干系。
看得出来她要死了,只消得让她在那儿呆上一会,必死无疑。
“你有探测到什么吗?”凛渊问。
鸳尾低头迅速地收回目光,轻轻摇头。
她不敢抬头,凛渊的视线正抓着她不放。
半晌,凛渊像是突然没了兴趣,转身离开。
鸳尾松了一口气,快步跟上。
从被救下,到以为自己要死,再到被他好心照顾,真如他所说不会伤害她。
让离族漂泊许久的她,总算有了安全的感觉。
这么久了,她只察觉出来,他在找一个心魔,但她拿捏不准,便按捺下所有的好奇,伪装得像乖巧的陶瓷娃娃。
她才不会真的去帮他找心魔。她再清楚不过,只有保证,她是他身边唯一的心魔,才可以活下去。
正思索着,不经意撞上了凛渊的背,没站稳,身子一晃,就要摔倒。
凛渊伸手轻轻一带,她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还没来得及道谢,他的手就收了回去,目光落到她的身后。
鸯尾回头,小路的尽头,原本还跌跌撞撞的女弟子不知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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