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朔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仿佛要把昨晚消耗的所有精力和惊吓都补回来。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明亮,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带。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光线,才看到严策正坐在窗边的小圆桌旁,背脊挺直,低垂着头,笔尖在试卷上划过沙沙的轻响。午后的阳光给他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比起昨晚那种吓人的灰败,已经好了太多。
“唔……”程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噼啪作响,浑身酸软。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严小策……几点了?”
“两点多了。”严策头也没抬,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恢复了平时的平稳。
“两点多?!”程朔瞬间清醒了大半,他掀开被子跳下床,几步冲到严策身边,不由分说就把他手里的笔抽走了,连带那张写了一半的物理卷子也一把抢了过来,“你干什么呢!病还没好利索呢!谁让你写卷子的!脑子不要啦?”他眉头拧得死紧,语气是难得的霸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严策抬起头,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躺太久了,活动一下脑子而已。真没事了。”
“不行!活动脑子也不行!”程朔把笔和卷子一股脑扔回桌上,伸手就去拉严策的胳膊,试图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回去躺着!病号就要有病号的样子!”
严策被他拽得晃了一下,反手轻轻按住程朔的手腕:
“躺得骨头都僵了。我想出去透透气,就在附近走走。”
“不行!”程朔立刻拒绝,昨晚的惊吓还历历在目,“外面风大!万一再着凉怎么办?不行不行!”
两人僵持不下。严策眼神平静却坚持,程朔则是一脸的忧心忡忡和不容商量。最终,程朔败下阵来,妥协道:
“……那行吧!但必须听我的!”
他转身翻箱倒柜,把严策最厚的那件外套翻出来,又找出一条自己带来的厚围巾,不由分说地就往严策脖子上缠,一层又一层,几乎要把他的下巴也埋进去,最后还给他把外套拉链严严实实地拉到顶。
严策被他裹得像只笨拙的熊,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朔,云城今天十几度。”
“十几度怎么了?十几度就不能刮风了?你刚退烧!虚着呢!”程朔理直气壮,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最后还拍了拍严策被围巾裹得只剩半张脸的肩膀,“好了!走吧!”
两人刚走出酒店大门没多远,程朔的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是丁青尧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程朔接通,屏幕上立刻挤进来两张脸——丁青尧标志性的卷毛和笑容,还有旁边努力想挤进镜头、顶着那头嚣张蓝绿渐变发的周顺。
“朔哥!大哥怎么样了?”丁青尧的大嗓门立刻传出来。
“严策没事吧?”周顺的声音也罕见地带着点正经的关心,虽然表情还是有点别扭。
程朔把镜头转向旁边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严策:
“喏,自己看!烧退了,这不,非要出来放风。”
他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你看他多不听话”的告状意味。
严策对着镜头微微颔首,声音透过厚厚的围巾显得有些闷:
“没事了,谢谢你们俩了。”
“那就好那就好!”丁青尧松了口气,“大哥你可得快点好利索啊!我们还等着你回来给我们划重点呢!”他话锋一转,挤眉弄眼,“对了朔哥!栗子糕!正宗老字号的!别忘了啊!”
“还有我的!”周顺立刻在旁边嚷嚷,“程朔你别想独吞!”
“吃吃吃!就知道吃!”程朔立刻炸毛,对着镜头就开骂,“你们俩有没有良心!严策还病着呢!就知道惦记吃的!滚滚滚!没了!都被我吃光了!”
他气呼呼地吼完,也不等对面反应,啪地一下就把视频挂了。
严策看着程朔气鼓鼓的侧脸,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他抬起手,隔着厚厚的围巾,还是习惯性地在程朔毛茸茸的发顶轻轻揉了揉,像给炸毛的小动物顺毛。“别气了。回去给他们带。”
程朔被他顺得舒服了点,哼了一声:“看心情!”
两人沿着酒店附近的街道慢慢走着。程朔坚决不让严策提任何东西,所有的购物袋都牢牢攥在自己手里。严策几次想帮忙,都被他瞪了回去。
最后,严策只能无奈地被程朔牵着手腕往前走——程朔怕他走不稳,也怕他被人流挤到。严策看着程朔倔强的背影和手里沉甸甸的袋子,心里那点无奈很快被一种温热的、饱胀的情绪取代,顺从地被他拉着。
走到一个开阔的市民广场,夕阳的余晖正将天边染成瑰丽的橘红。程朔终于停下来,拉着严策在一条空着的长椅上坐下。
“累了吧?歇会儿。”程朔把袋子放在脚边,自己也长长舒了口气,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
广场上人不多,有孩子在嬉闹,有老人慢悠悠地散步,晚风带着初春傍晚特有的微凉和清新气息拂过脸颊,让人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下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宁静感包裹着两人。程朔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侧过头看着严策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忽然开口,语气是再自然不过的认真:
“严策,我们考一个高中好不好?”
他顿了顿,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天边的霞光,带着少年人纯粹的憧憬和理所当然:
“以后都在一起。”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入严策刚刚平复的心湖,瞬间又漾开了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侧过头,对上程朔那双清澈见底、毫无杂质的眼睛。夕阳的暖光落在他眼中,仿佛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焰,纯粹而炽热,只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
“好。”严策听到自己低沉而平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他错开视线,重新看向天边那抹即将消逝的瑰丽,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悄悄攥紧了些。
休息够了,严策想起昨天答应程朔的“正宗老字号”栗子糕。两人来到那家藏在老巷深处的店铺。店面不大,但飘出的香甜气息让人食指大动。排队的人不少。
“你坐着等我!我去买!”程朔立刻把严策按在店外树荫下的长椅上,把装东西的袋子都堆在他脚边,“不许动啊!看好东西!”他像个指挥官下达命令。
严策也确实觉得有点体力不支,便点点头:“嗯,少买点。”
程朔兴的手机没有电了,熟练的在严策口袋里掏掏掏,找到他的手机,兴冲冲地挤进店里排队。
严策坐在长椅上,背靠着身后粗壮的梧桐树,微微合上眼,感受着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斑驳暖意。病后的疲惫感尚未完全褪去,此刻被阳光和甜香包裹,有种昏昏欲睡的放松。
“那个……同学?”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旁边响起。严策睁开眼,看到两个穿着附近中学校服的女生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点羞涩又大胆的笑容。其中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眼神亮亮地看着他:
“你好,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能加个微信吗?”
严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不太习惯这种搭讪,尤其是在这种疲惫的时候。他摇摇头,语气疏离但还算礼貌:
“抱歉,不方便。”
“哦……”马尾辫女生有点失望,但还不死心,“那……那你知道附近有家很好吃的烧烤店吗?我们可以一起去?就在前面拐角……”她试图发出邀请。
就在这时,程朔拎着刚出炉、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栗子糕盒子从店里冲了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严策被两个女生围着,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像只护食的小豹子,几步就跨了过来,把栗子糕盒子往严策怀里一塞,同时把手机掏出来塞回严策手里:
“喏!你的手机!还有你的栗子糕!拿好!”
他动作一气呵成,然后直接侧身挡在了严策面前,面对着两个女生,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警惕和生硬:
“他生病了,不能吃辣的!而且我们是来这边玩的,马上回去了,不好意思啊!”
他个子比严策矮一点,但此刻挺直腰板挡在前面,像一堵小小的墙。
两个女生看着程朔这明显带着“所有权宣告”意味的动作,又看看严策顺从地接过手机和栗子糕、丝毫没有反驳的样子,脸上露出了然又微妙的表情,互相交换了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哦~这样啊~”马尾辫女生拖长了调子,笑着摆摆手,“那打扰了,拜拜!”两人嘻嘻笑着走开了。
程朔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身,看着严策,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还带着点调侃:
“行啊严小策,魅力不减当年!生病了都有人搭讪!”他撞了撞严策的肩膀,“啧啧,在学校那情书就收的,课桌里都塞不下!要不是我帮你处理掉那些粉红色的‘炸弹’,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敏锐地察觉到严策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刚才还带着点纵容笑意的嘴角,此刻微微抿着,眼神也垂了下去,看着手里的栗子糕盒子,没什么表情,但周身的气压似乎低了一点。
程朔的警报立刻响了,他凑近一点,歪着头去看严策低垂的脸:
“喂?怎么了?真不舒服了?”他伸手想去摸严策的额头。
严策偏头躲开了他的手,声音没什么起伏:“没有。”
“那你干嘛不高兴?”程朔可不会拐弯抹角,直接问道,眉头又皱了起来,“是不是刚才那两个女生烦到你了?”他越想越觉得是,“我就知道!下次再有人找你搭讪,我帮你挡着!保证……”
“程朔。”严策打断了他的絮叨,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那双墨色的眼睛里翻涌着程朔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下一个重要的决定。
“高中……还有三年。”严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大学……还有四年。”
程朔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懵了:“啊?是啊……然后呢?”
“这七年,”严策的目光紧紧锁住程朔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们……都不谈恋爱。好不好?”
“啊?”程朔彻底愣住了,眨巴着眼睛,像是不明白严策怎么突然跳到这个话题上。他看着严策异常认真的表情,虽然觉得这要求有点莫名其妙,甚至有点幼稚,但……竟然是严策提出来的?
“行啊!”程朔几乎没怎么犹豫,咧嘴一笑,爽快地答应了,“谈什么恋爱!麻烦死了!有那功夫不如多打几场球!我们兄弟一起玩多自在!” 他把这当成了兄弟间一种奇怪的“约定”。
严策听到“兄弟”两个字,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苦涩,但很快被一种得逞般的安心感覆盖。他像是怕程朔反悔,立刻伸出了右手的小拇指,递到程朔面前。
“拉勾。”严策的声音依旧低沉,带着点不容置疑。
“噗——”程朔看着他伸出的小拇指,再看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肩膀一抖一抖的,“严小策!你发烧是不是把脑子烧坏啦?多大人了还拉勾?哈哈哈……幼稚不幼稚!”他一边笑一边指着严策。
严策的脸颊几不可查地泛起一丝红晕,伸出的手指却没有收回,依旧固执地停在半空,眼神执拗地看着程朔。
程朔笑了半天,见严策还是那副“不拉勾不算数”的认真模样,无奈地摇摇头,一边笑一边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了严策微凉的指尖。
“好好好!拉勾拉勾!一百年不许变!行了吧?”程朔晃着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指,笑得眼睛弯弯,“真是的,生个病还变回三岁小孩了!”
两根小拇指紧紧勾在一起,像一个小小的、坚定的承诺。严策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看着程朔近在咫尺的笑脸,心底那片汹涌的海,终于暂时被这个幼稚的“约定”筑起的堤坝围困住。他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翻涌的暗流,只是将程朔的手指勾得更紧了些。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将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指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仿佛真的能延伸到那遥远的、不可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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